第16章
寒假第一周,晏為熾睡醒看漫畫,看困了就睡,吊床上亂七八糟的扔着幾十本書。
陳霧早晚兩頓在家吃,晏為熾就有兩頓飯。陳霧中午不回來,晏為熾就不吃。
于是陳霧晚上多燒一些,剩一部分讓晏為熾第二天熱一下。
晏為熾不熱,懶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你這樣子不行的。”陳霧看着沒動過的剩飯剩菜,眉心輕輕蹙了起來,“午飯很重要,不吃沒有精神,沒辦法提供身體需要的能量影響健康,時間久了還有可能會得胃病。”
晏為熾沒反應,打開的漫畫蓋在他臉上,他修長的四肢随意癱展着,胸口起伏平穩有力。
“晏同學……”陳霧剛開了個頭,晏為熾就發出沉懶的“啧”聲,“聽見了。”
陳霧用勺子壓了壓剩飯,打了個蛋淋上去,攪拌攪拌讓蛋液和飯粒裹到一起:“那你要自己熱飯啊。”
晏為熾又沒了動靜,這次連敷衍都不給了。
就像陳霧無所謂自己的穿着一樣,晏為熾不在意自己的一日三餐。
屋裏靜了兩三分鐘,響起陳霧清晰而堅定的聲音:“從明天開始,我中午回來。”
晏為熾驀然拿下臉上的漫畫書,看了他片刻,滿面倦态地重新合上眼:“真夠閑的。”
到了假期第二周,晏為熾打工去了。他找了個送貨的工作,幾個臨市到處跑,有時候天快亮了才回來。
陳霧的生活不像晏為熾那麽兩極分化,他還是老樣子,保安這碗飯吃的就是穩定。
已經放假了,還會有學生來學校玩。
老劉告訴陳霧,這是正常現象,他們不用攔着,免得惹急了要被砸保安室,倒黴的話,年三十都要在醫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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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老師們都不在……”
老劉悠閑地磕着瓜子:“他們在的時候不也沒秩序沒紀律,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誰也不會想到,這次真就出了個狀況。
有個學生要跳樓。
這在西德算不上多大的事,年年都有幾個往下跳的,保安室的老員工們早就習慣了,但他們還是走程序的第一時間報警,再是趕過去勸阻。
樓頂陰風陣陣,學生感情受挫了,慘白着臉坐在護欄那兒,拿着個不知道哪來的喇叭發瘋。
今天來學校玩的這夥人分成了兩撥,一撥跟他關系不錯的朋友在樓頂勸他,剩下一撥在樓底下圍觀。
他們仰頭關注樓頂的動靜,眼裏不見緊張,而是激烈的期待,有的甚至把手放在嘴邊,發出誇張而惡意的尖叫。
“啊——”
“啊啊啊!”
喇叭裏傳出語無倫次,滲滿了崩潰的咒罵。
賤人閨蜜婊子狗雜種牲口……各種罵,其中還混雜着什麽第一次什麽出血,大便像拉玻璃。
這個故事的另一個當事人也在樓底下的人群裏,旁邊是他的新任。他被當場揭穿私密被辱罵,蝙蝠紋身覆蓋的青筋鼓跳了起來。
新任卻對他豎大拇指:“吊!”
其他人也是調笑佩服,還有人向他讨教。
對他們來說,能把一個人玩成瘋子是一件牛逼的事。
扭曲可怕的三觀,穿透了他們的青春期。
西德又叫——垃圾場。
陳霧在樓下站了會就要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樓上下來,看到他就快步朝他走近。
“你怎麽沒跟你同事們一起上去?“說着就拉他,”走吧,我帶你……”
陳霧往回抽了抽手臂:“丁同學,我不是要上去。”
見丁徽瑔滿臉反應不過來的表情,陳霧解釋說:“我幫不上忙。”
丁徽瑔愣了愣:“幫不上忙就不去嗎,我以為你根本不管這個,直接沖上去叫他別跳。”
陳霧錯愕道:“那是傻子吧,在這時候添亂。”
丁徽瑔不假思索般說:“我心裏你是這樣的人。”
陳霧:“……”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像是可以為了別人義無反顧。”丁徽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潛潛打架那次人非常多,你都沖過去給她擋了。”
“那是誤會,當時很混亂,我不知道怎麽就挨了一下。”陳霧說,“不是特地去護她的。”
丁徽瑔啞然:“你不怕我告訴潛潛?”
陳霧笑:“我說過了的。”
丁徽瑔抿着唇思慮:“她覺得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結果是不變的,她還是很感激。”
“趙同學人不錯。”陳霧的評價混在身後瘋狂的叫喊裏,他回頭看樓頂,那男孩子開始往下面砸東西了,似乎是模型之類。
丁徽瑔的微信消息彈個不停,他邊回邊抽空看一眼陳霧:“你是保安,不去算不算失職?”
“不算吧,我拿的是看大門的薪水,比其他同事少很多。”陳霧揣着袖筒把頭轉回去,慢條斯理地和丁徽瑔分析目前的情勢,“上去的只有三種人。”
“一種是專業人士,一種是有點經驗的,最後一種是身邊人關心則亂。”他擡起胳膊,用袖口把鏡框向上頂了點,“我三不沾,能做的就是去校門口接應消防員。”
丁徽瑔很意外:“你不像理性的人。”
陳霧對他的說法感到疑惑:“丁同學,以我們目前的關系,到不了你能夠完全把我看透,了解我這個人的程度。”
丁徽瑔噎了下:“确實。”
陳霧在校門口等,丁徽瑔陪着他。消防還沒到,樓頂那邊就有了新進展。
丁徽瑔接到同學的電話,了解到了現場的情況。
陳霧問道:“怎麽樣?”
“沒跳。”丁徽瑔挂掉電話。
“勸住了就好。”陳霧松口氣,“想通了吧。”
丁徽瑔語出驚人:“和好了。”
陳霧瞠目結舌:“我聽喇叭喊的,不都……”
丁徽瑔把一只手放進沖鋒衣的側兜裏:“初中喜歡的,這麽多年了。”
“就算是初一開始的,現在他們高二,也才五年。”陳霧不能理解,“如果活到一百歲,這五年就只是二十分之一。”
他呢喃,“多嗎?”
丁徽瑔:“……這麽算,好像也不多。”
“有裂痕了肯定回不到以前了,可能更多的是不甘心吧。”他斟酌着說。
陳霧進保安室:“越想讨回什麽,失去的就會越多,及時止損才是最正确的。”
丁徽瑔淡笑:“道理大多數人都懂,能做到的是極少數。”
陳霧掉頭往保安室走,自言自語道:“也不是要一下就能做到,慢慢來不就好了。”
“這麽一鬧,社死了。”丁徽瑔捏鼻梁,“其實可以私下裏溝通,搬到臺面上就不好收場了。”
陳霧回頭:“那他們……”
“只能轉學。”丁徽瑔嘆息。
“西德出來的,會有學校要嗎?”陳霧發出真誠的疑問。
丁徽瑔微笑:“會有,花錢就行。”
老劉回來說幸好陳霧沒去,全是些不能聽的東西。
陳霧給他倒水:“叔,喇叭聲挺大的。”
“……”老劉搓手的動作停了下來,“你不好奇吧”
陳霧反問:“好奇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老劉接過水喝了幾大口,”上頭下了通知,今天提早下班,從明天開始不準學生進了,一個都不準進,保安室被砸也要攔着。也就是說,放假期間鬧事可以,別到學校裏來就行。”
陳霧瞥瞥牆上挂的旗子,那上面有兩排小字。
——西德職業技術學校
——育人為本
“兩個男孩,前些天大晚上才看到他們約會……搞不好過幾天還要散。”老劉又說起那男孩嘴裏的閨蜜,“臉都讓他抓爛了,也不知道這些孩子的嘴怎麽就那麽髒,能說出我都說不出口的那些話來。”
陳霧聽到動靜往外看,學生們陸續走出校門,發現他的視線還對他豎中指,他撬了個核桃吃:“他們的家長來了嗎?”
外頭一同事來窗口拿本子,告訴他說,“沒見着。”
陳霧不再說話了。
三點多就下班了,陳霧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丁徽瑔,他和幾個同學一起走的,見到陳霧就騎着車過來了。
兩人在大路上并排騎了一會,丁徽瑔得知陳霧是這個冬天才來春桂的,就好心的提出帶他四處逛逛。
春桂雖然小,卻也是個城市,陳霧很多地方都還沒去過,他被丁徽瑔帶着跑這兒打卡跑那兒打卡,不知不覺的都不知道自己到哪兒了。
直到看見了晏為熾。
小貨車停在路邊,車廂的門大開,裏面堆着不少大木箱,地上也有一些。
晏為熾正在卸貨,陳霧和丁徽瑔有說有笑的出現在他視線裏的時候,他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繼續手上的活。
陳霧默默看了片刻,說: “丁同學,我自行車快沒氣了,今天就這樣吧,我先回去了,你路上慢點。”
“這邊路設計的有點複雜,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你要是急的話,可以先走,多問問人別跑錯路。”丁徽瑔把自行車停在一處,走到貨車旁打招呼,“熾哥,在打工啊。”
晏為熾沒搭理。
“我給你買杯奶茶吧。“丁徽瑔被無視了也不介意,一派體貼周到風格。
晏為熾将木箱扔在地上,濺起的灰撲在已經看不出顏色的運動鞋上面:“不需要。”
站在車廂裏的老師傅催晏為熾快點,他彎下腰,雙手抓住木箱兩邊。
木箱起來的那一瞬,手臂隆起肌肉。
發尾上早就凝在那的汗掉落,背部的黑色單衣浸出淺印,似乎能透過那層布料看到汗珠順着漂亮背肌往下滑。
十八歲的性感帶着點青澀,格外的有吸引力。
陳霧躲在貨車頭那邊,看丁徽瑔跟老師傅聊了幾句,主動去搬其他木箱。
沒搬動。
丁徽瑔脫掉沖鋒衣再次嘗試,這回貨離開了地面,卻只在半空停了幾秒就掉了下去。
“我來吧。”
陳霧走過去,他把蓋住大半手背的棉衣袖子撸上去點,露出很細的手腕。
“這個特別沉,你別亂來,扭到了就……”丁徽瑔眼睜睜看着木箱被陳霧搬了起來。
陳霧氣都沒怎麽喘,顯然沒有用上全力。
無人注意的角度,晏為熾把要邁過去的腳收回。
陳霧幫晏為熾将十幾個木箱搬進超市倉庫以後,才發現丁徽瑔不在這了。
對方離開的時候沒和他說。
天早就黑了,陳霧坐在卷門前拍身上的木屑。
晏為熾看手機:“你勁不小。”
“有技巧的。” 陳霧嘀咕了句,他沒管走到一邊接電話的晏為熾,自己起身去推自行車。
晏為熾接完電話回來:“去給我買奶茶。”
“你不是不喝嗎?”陳霧擦車龍頭上的水霧。
“幼兒園小孩都知道,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晏為熾長腿一擡,跨坐在了他的自行車上面。
陳霧有點無語地張了張嘴:“丁同學不是陌生人啊,他跟你一個班,還是班長。”
晏為熾低頭玩腳踏板,置若罔聞。
陳霧蹲下來看看要被晏為熾坐扁的車胎:“有回我還聽趙同學和他通話,說你去他家店裏吃飯。”
車子一陣扭動,陳霧趕緊扶好,仰臉看見晏為熾趴在車龍頭上面,很疲憊的樣子。
陳霧去買了奶茶,推推他:“買好了,喝吧。”
晏為熾半閉着眼,手伸進陳霧拎着的袋子裏,翻翻:“沒吸管?”
陳霧呆木地“啊”了聲:“我忘了拿了,你去拿吧,我不想再跑了。”
晏為熾:“……”他指了指,“奶茶店就在對面。”
陳霧縮着腦袋擰礦泉水瓶,就跟沒聽見似的,不回應他。
“服了。”晏大少爺只能親自去要吸管。
晏為熾喝完奶茶,冷不丁地從口中蹦出一句:“怎麽到這兒來了?”
盡管他的語調姿态都是松散的,卻給人一種被審問的壓迫感。
“丁同學帶我來看看。”陳霧咽下嘴裏的水。
晏為熾一副很有耐心的架勢:“看什麽?”
陳霧:“大佛。”
“很新鮮?”晏為熾湊近他,“陳霧,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以前是個和尚?”
陳霧垂着頭看腳尖。
“我兇你了還是打你了,少他媽裝可憐。”晏為熾說發怒就發怒,幾聲粗口後還是壓不住火,“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你就跟他走?”
陳霧被吼得往一邊躲,沒什麽底氣地說:“路上挺安全的。”
“安全?”晏為熾扣住陳霧的肩膀,将他提起來,帶他去了附近的一條街。
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街邊蹲坐着很多流浪漢,不止有老人,還有年輕人。他們怪物一樣盯視着每一個路過的人,每一輛車。
陳霧吸氣:“我來的時候不是……”
晏為熾拽着他:“那是白天,你現在回去就是這樣。”
陳霧小聲:“我沒戴貴重的東西,沒穿好衣服,應該不會有事的吧。”
“應該?”晏為熾冷笑,“春桂最亂的地方就是這裏,今年的兇殺案受害者基本都是所謂的普通人,前兩天還在這邊的垃圾桶裏發現了男屍碎塊,大量。”
不多時,又拽他去另一條街。
紅燈區,拉客的有男有女,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浸透了這裏的每一粒浮塵。
有幾個二流子瞄上了陳霧和晏為熾,被欲望泡發的臉在燈下猶如惡鬼。
晏為熾把陳霧拽到身後:“滾。”
幾人見他是學生模樣,根本不放在眼裏。
寒光一閃。
晏為熾指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
少年老練又從容的拿匕首動作讓二流子們覺得,一起上估計都不能全身而退,他們對視一眼,選擇換個目标下手。
走前還不甘地朝地上啐了口痰,惡狠狠地瞪了眼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很好下手的陳霧。
街上垃圾亂飛,半天都沒見到一個行人。
陳霧衣領都被晏為熾拽歪了,他傻傻的站着,像是被吓到了。
晏為熾把匕首放進陳霧的棉衣口袋裏,拍拍他的臉:“以後還跟不跟人亂跑?”
陳霧把頭搖成撥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