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師傅家就住在這邊,他讓晏為熾把貨車開回去,省得打車了。
自行車在車廂躺倒,陳霧在副駕打瞌睡。
晏為熾手機一響,陳霧就醒了,他推高眼鏡,把手伸進去揉眼睛,迷迷瞪瞪地咕哝道:“開車不能接電話。”
“為什麽不能?”晏為熾咬着一根沒點的煙提神,吊兒郎當的逗他。
陳霧頓時坐起來些,轉頭嚴肅地看着晏為熾:“會扣分,還要被罰款。”
晏為熾不徐不急道:“是嗎。春桂不查這個。”
“可是不安全。” 陳霧鏡片後的一雙眼睜圓,他想了下,說, “要不我給你買副藍牙耳機吧。”
晏為熾拔掉唇邊的煙夾在指間,打方向盤拐上小橋:“錢多得沒地方花?活菩薩在世?”
陳霧抿嘴:“上次我碰碎了外國人的碗,你給我出的錢,我正好還你。”
晏為熾笑了笑:“平時我讓你買的奶茶,是不是要給你轉賬?還有柴米油鹽那些,記賬了嗎,五五分。”
“不用的不用的。”陳霧擺手。
“怎麽不用,你都在這跟我兩清了。”晏為熾眼底的笑意不減,“清吧,今晚就清。”
陳霧:“……”
晏為熾将停了又響起來的手機扔給陳霧:“你接。”
陳霧握燙手山芋般,左右手來回換震動的手機:“這我哪能接啊,你朋友打的。”
瞥到號碼,他脫口而出,“是座機。035,哪裏的區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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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伸過來,拿走了還在響的手機,按掉。
晏為熾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盯着前方開車,側臉輪廓隐在模糊光影裏。
像是有一個無形的大刷子,迅速将他整個人刷上了一層神秘又暗冷的色彩。
“吱——”
急剎車後,晏為熾開車門下去了。
陳霧把晏為熾那邊的車門關上,阻擋了往車裏跑的冷風,他找到塊看不出顏色的毛巾,傾身把起霧的車玻璃擦了擦。
有車過來了。
是一群不要命的機車族。他們的手裏抓着一根長鐵棍,一路騎一路揮舞着敲砸。
路邊的很多車輛都遭殃了。
小貨車停在樹底下,躲過了那一遭。陳霧目送那些地痞走遠,他抓抓劉海,拿出手機玩起了上面自帶的小游戲。
一口氣通關十二次的時候,晏為熾回到了車上,他抽掉了開車時一直沒抽的那根煙,還不止一根。
沖鋒衣上的煙味很濃,眨眼間就在逼仄的空間散開。
晏為熾閉眼靠着椅背,手指在方向盤上敲出混亂的節奏。
他遲遲沒有發車。
氣氛有種難言的壓抑。陳霧猶猶豫豫地輕聲說:“晏同學,後面換我開吧。”
敲方向盤的聲響戛然而止,晏為熾微偏頭,眼半睜:“你會?”
“會。”陳霧推眼鏡。
不多時,小貨車從樹底下開出去。
陳霧開得穩也開得慢,他挺着背坐姿端正,目不斜視地關注路況,也不說話。
等脫離車流進了坑窪路,陳霧才和晏為熾聊起白天學校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晏為熾不是不知道陳霧在沒話找話,試圖帶動他的情緒,但他并沒有給多大反應。
“沒那閑工夫看手機。”他說。
陳霧簡單地描述了經過。
晏為熾沒露出“就這”的表情,也并非“我操”那樣滿臉興味,可以說是一丁點波動都沒。
樹影掃過車窗,陳霧的嘀嘀咕咕裏帶着遭到沖擊後的餘溫:“拉玻璃……聽起來挺血腥的,恐怖片一樣。”
晏為熾:“……”
這也怕?又不是GAY。
晏為熾低頭打開微信,忽略掉那些信息,掃了掃自己的朋友圈。
除了春桂的,還有另一個城市的朋友們。
“導航是不是不對啊?”陳霧挪挪身子,“半天了怎麽還沒出小路,我屁股都要颠酸了。”
晏為熾睨他的屁股:“這麽不結實?”
随着這聲玩笑,他周身的低氣壓減弱了不少。
陳霧遮掩不住的松口氣。
晏為熾的唇一動,想說什麽,最後卻是無聲地“嗤”了下。
擦過佛像的人,是不是一輩子都有菩薩心,連別人的心情都要照顧。
到家後,晏為熾洗了臉,眉眼間不那麽頹懶了,他想起路上有幾個彎不好開,陳霧竟然都挺順滑的。
“你怎麽會開貨車?”晏為熾問準備燒水的陳霧。
“有時候要拉貨。”陳霧拿水壺插頭。
晏為熾看他手上的小雲朵狀舊疤: “考駕照了?”
“考了的。”陳霧乖順道。
晏為熾的目光依然停在陳霧臉上,像是要把他跟自己幼年熟悉的那個敲木魚的疊一疊,看能不能疊上去。
陳霧見晏為熾沒開口,以為他不信:“駕照在我錢包裏,要看嗎,我拿給你……”
“誰要看。”晏為熾把保溫壺裏僅剩的一點水倒杯子裏,他撥開瓶瓶罐罐裏的其中一個糖罐,面色秒變差,“陳霧,沒白糖了。”
轉而一怔。
白糖沒了就沒了,為什麽要叫他?
晏為熾眼底沉沉地盯着空罐子,操,這算不算依賴?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症狀是輕還是重?
陳霧喊道:“沒了嗎,那我明天買幾袋回來。”
“不用,我自己買。”晏為熾說。
晏為熾連續四天都在外面過得夜,第五天才回來。
當時陳霧正要出門。
兩人一個進一個出的,在門口打了個照面。
陳霧從來不問晏為熾晚上不回來是在哪睡的,這次也是如此,他把手上的鑰匙塞兜裏,驚訝道:“晏同學,你今天沒打工嗎?”
晏為熾斜挎着個黑色背包,眼下黑眼圈明顯,他沒開口就往屋裏走。
“我出去了啊。”陳霧到自行車那兒,剛要開鎖,突然想起來什麽,“啊,差點忘了。”
他連忙跑回來,喘着氣叮囑:“晏同學,我現在要去看房子,不知道要看多久,如果我很晚回來,你把曬的衣服……”
晏為熾放背包的動作一滞,他側過臉看陳霧:“你說你要去幹什麽?”
陳霧說:“看房子啊。”
晏為熾有一兩秒的思維凝結,之後才恢複如常。
陳霧發愁:“房子不好找,性價比,房東,環境,鄰居這些都是要考慮的。”
“你想得還挺多。”晏為熾說,“今天就找?”
“不是,我昨天就開始了,“陳霧搖頭,他苦惱地蹙了蹙眉心,”你只答應讓我住到年底,馬上就要過年了,我的時間不多了。”
晏為熾神色平靜,背包卻被他用力扔到書桌上面,他恹恹道:“還在那幹什麽,不是要急着去找房子?”
陳霧忙不疊地點頭:“對對對,我去了!”
陳霧走後,晏為熾打算睡一兩個小時再說,哪知在外面失眠,回來還是失眠。他打量屋子,那家夥才來兩個月,就在他這兒制造出了濃厚的生活氣息。
晏為熾頂着張看誰都不爽的臉色出了門,他随便走到一個釣魚的那裏。
中年人被他盯着,魚餌都串不利索。
晏為熾看着水面的彩色浮子,一時來了點興趣,他瞥向放在水邊的一排魚竿:“能用?”
中年人磕巴:“能,都,随便,都可以。”
晏為熾選了個釣位,一條魚都沒釣到,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中年人想安慰幾句又不知道怎麽安慰,偏偏這時候他一條接一條的釣。
平時也沒見這麽好釣過。
“魚上鈎子了。”晏為熾提醒。
“诶诶!”中年人趕忙收竿取魚,他躊躇着傳授釣魚經驗的時候,大爺出現了。老人家背着手悠悠地走過來,張口就問晏為熾: “小陳怎麽不在家?”
晏為熾沒回複,他的視線從水面轉向大爺手上的塑料袋,大爺說,“是年糕。”末了還十分氣人的補充,“給小陳吃的。”
“……”晏為熾起身離開,他在這住幾年了,也沒見給他個棗。
走了幾步,晏為熾回頭,拿走不是給他吃的年糕。
大爺看出小夥心有郁結,但沒危險性,就跟上去幾步:“小陳有事出去了是吧?等他回來了你跟他說聲,讓他來找我,我認識個人有房子要出租。”
晏為熾的腳步頓了頓。
還沒走,就迫不及待的到處說,住在他這是有多不得已?
大冬天的,晏為熾繞着水庫跑了兩圈,心口燥熱的打給陳霧:“什麽時候回來?”
陳霧說:“我還有兩家房子沒有看……”
晏為熾挂了。
二十多分鐘後,晏為熾在黃遇那兒打游戲。
黃遇住的是精裝修,來春桂上個職高,他還把家裏的床運過來了。
以及那只陪了他很多年的狗熊。
黃遇坐在沙發前的地板上面,腦袋後仰枕着狗熊:“熾哥,你今晚在我這睡嗎?”
晏為熾按手柄:“到點再看。”
飛車游戲特效逼真,玩的人看的人都猶如身臨其境,頭都能給你轉暈。
晏為熾操控賽車摔下懸崖,他把限量版的手柄一丢,去玄關換鞋。
“熾哥,你要走了?”黃遇愕然。
晏為熾:“下樓買奶茶。”
“不是可以叫外賣……”
“嗎”字還在黃遇嘴邊挂着,人就已經出去了,他看看顯示屏上巨大的“Game over”,熾哥向來能玩很久,今天才玩一小會就自殺了。
怎麽感覺熾哥現在很煩躁?
春桂有地溝老鼠成窩,狗路過都要小心被扒層皮的地方,也有相對安全的地方。
四元宮這邊的管理就還算不錯。起碼路上的紅綠燈和監控都是齊全的,也配了交警。
晏為熾喝了口剛買的奶茶,眉宇間攏了點陰影。
奶茶都不好喝了,怎麽回事。
黃遇兩手插兜,晃悠着說:“我跟昭兒三十晚上走,陪你把年夜飯吃了。”
“不用。”晏為熾的眼神漫不經心地在人流裏掃動,寒冬日光下,棒球帽邊露出來點的金色發絲染了層淡柔光暈。
“那不行,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這邊過年,”黃遇正色,“前兩年不都這樣,我們陪你。”
“今年不用。”晏為熾說。
黃遇還想争取,不經意間瞧見了什麽,他吹了個輕佻的口哨:“哇哦。”
前面不遠處的一家漫畫書店旁,姜禧穿了身唐裝系着鬥篷,梳得很漂亮的發髻上別着一支步搖,一邊臉頰鼓了個小包正在享受美食,眼珠機靈地轉動着,她見到晏為熾跟黃遇,驚得手上的章魚小丸子都掉了。
黃遇給姜涼昭發信息:【四元宮後街,你妹有情況,速來!】
他笑容陽光地揮手:“嗨,小禧妹妹。”
姜禧要氣死了,早知道就不走這條路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她從來就沒想過要把季明川帶進自己的圈子。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姜禧滿腦子都是怎麽辦怎麽辦,她警告季明川:“我不讓你說話就別出聲!”
季明川的神情看不出絲毫不快,他低眉道:“好。”
四個少年在街邊聚集。
都是萬裏挑一的氣質與外形,吸引着路人的注意。
姜禧站在晏為熾身邊,一雙星星眼仰望着他:“熾哥哥,你跟黃遇出來玩啊,待會你們要去哪,我沒什麽事做,能不能和你們一起。”
晏為熾:“不能。”
姜禧臉垮掉了:“噢……”
黃遇搭着晏為熾的肩插嘴:“小禧,不介紹一下?”
姜禧瞪了眼看熱鬧的黃遇,她繼續一瞬不瞬地看着晏為熾,手很敷衍地指指季明川:“我同學。”
粗糙簡陋的三個字,名字都沒說。
季明川向姜禧走近一步,側過颀長的身子,朝晏為熾伸手:“你好,我是季明川,姜禧的同桌。”
背後擰上來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他卻跟失去了痛覺一樣,姿态清俊淡然。
姜禧手都擰疼了,她憤憤地在心裏把季明川數落了一通,咬着唇偷看自己的初戀男神。熾哥哥會介意嗎,會吃醋嗎?
黃遇把姜禧的小期待看在眼裏,他扶額。
青春痘長腦子裏了嗎這小美女。
吃個屁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熾哥哥這個人最讨厭醋了,平時吃餃子不是蘸白糖,就是蘸醬油。
介意更是別想。
怎麽就是不肯接受你熾哥哥把你當妹妹,他看到你交異性朋友,只會無所謂。
給不給回應,給什麽回應,看他心情。
果不其然,晏為熾掃了眼伸到眼前的那只手,沒握,只是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晏為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