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襄平
抗遼軍營中,魏青濃眉緊縮,一臉愁雲慘淡的樣子居高臨下地盯着陸皖珂。“陸大人,恕末将不能照做。”
陸皖珂嘆了一口氣,道:“魏将軍,聖旨上清清楚楚地寫着‘一切聽從陸乾之定奪,不得有誤’。魏将軍要抗旨麽?”
魏青一拳擊在案臺上,慘淡地道:“荒唐,荒唐。青身為将軍,甘願為保衛國土江山血濺戰場,為保護百姓家國置此身于不顧,然而現在……竟要讓我手握重兵眼睜睜地看着遼狗蠶食土地,掠殺百姓?鎮、定二州失陷後的慘狀陸大人也看見了,遼狗入城後閉門屠城三日,哭聲三日不絕!陸大人忍心再親手造成這般人間煉獄麽?!”
陸皖珂等他逐漸平靜下來,才道:“魏将軍,本官又何嘗不知道此舉的後果。然這是唯一能一舉擊退遼和将霍氏一網打盡的方法,且是損失最小的方法。如果皇上與霍相真正對立,必會兩敗俱傷,等那時遼金一舉南下,就不是江山易主那麽簡單的事了。”
魏青怔怔地沉默了一陣,最後頹然坐在榻上。“陸大人說得對。”
陸皖珂坐到他身邊,拍了拍魏青地肩膀,道:“皇上已下旨派霍啓來做魏将軍的副手,清閑的日子要到頭了。”
魏青勉強扯出個笑容,陸皖珂卻茫然起來,想道:皇上賭的這環中環,可是個一環錯扣,全盤皆輸的大局啊。
鐘雪麟與安子遙分頭調查了數日,都有了些眉目。這日鐘雪麟招來海棠正在吩咐,銀色的小雀撲扇着翅膀落在窗棱上。
鐘雪麟忙捧起它,邊解下雀兒腿上的紙條,邊說了聲“雲兒真乖。”
從鐘雪麟手上啄了食兒,銀雀蹦蹦跳跳地落在海棠身上歇了。
鐘雪麟展開紙條,看到“勿負朕望”四個字,仿佛看見皇帝一向淡漠的樣子。最終目光落在“鑒安”二字上,鐘雪麟不自覺地笑起來。
海棠盯着鐘雪麟的笑臉看了一陣,捂嘴笑道:“主子,莫非是相好的女子?”眼睛随即好奇地瞄上紙條,一眼看見“鑒安”兩字,海棠的笑容呆滞在臉上,一向伶牙俐齒如她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圓場。
鐘雪麟小心翼翼地收了紙條,對海棠道:“海棠,方才吩咐之事事關重大,一定不可走漏了風聲。”
海棠答了聲“是”,行了個禮後扮成婢女的模樣端着茶出去了。
鐘雪麟飲着茶逗鳥,銀雀見沒吃的,頭一撇走了,鐘雪麟讨了個沒趣,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前去找安子遙。
安子遙剛從外面回來,正在整理有用的卷宗,見了鐘雪麟便笑道:“鐘大人,下官正好剛有些收獲,想和鐘大人探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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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可用的記載來看,過去六年內,由南線運載的赈款的差異最大。”安子遙攤開卷宗,提着筆在一些數字上圈圈點點。
“南線是便是經過濟、金二州了。”鐘雪麟道。
“金州知州任長易育有二子,長子名曰任均,五年前被指殺戮無辜,因不道之罪被處刑。然近年有一家新興錢莊生意風聲水起,傳聞是有任知州為靠山。此外,此錢莊虧損的年份正和赈款差異最大的年份對應。下官以為莊主極有可能是任均,鐘大人認為如何?”
“經營錢莊需要大筆資金,安大人說得在理。”鐘雪麟道。
“如此我們這便準備出發金州吧。”安子遙站起來,鬥志滿滿道。
為了縮短路途耗時,鐘雪麟與安子遙各騎了一匹馬便出發了。金州緊挨着胡口所在的沈州,騎行只需一日。當夜在客店宿了一晚,次日隅中(巳時)時分,二人便到達金州,尋了路來到知州府,卻見府門前挂着一盞盞白色燈籠。
安子遙有些懵,拉住一個路人便問:“知州府近來可是有喪事?”
路人答道:“任知州昨日病逝家中,如今正全州服喪。閣下非本地人吧?”
安子遙愣在當地,問鐘雪麟道:“如此奈何?”
鐘雪麟笑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咱們進去看看。”
通報了名號後,二人很快被請進了府內,任長易的次子任全穿白戴孝地前來待客,滿面愁容。
“鐘大人、安大人遠道而來,恕任某接待不周。”
“哪裏,令尊仙去,本官深感悲痛。只是不知任大人可否留下只字片語?”鐘雪麟道。
任全頓了一下道:“鐘大人所指何意?“
“實不相瞞,本官奉皇上旨意,來此請任大人告知事情始末,聖旨稍後便到。”鐘雪麟候了一會又道,“如此,本官便回京複命了。”
任全默了片刻才道:“二位大人請随任某來。”
據任全所說,任長易死時似乎還在看一封信,信紙被攢在任長易手中,皺巴巴的,像是被翻來覆去看過許多次。
“罪臣任長易啓:犬子卑劣,犯下不道死罪,罪臣一念之失,為救犬子投而襄平。定王以此要挾,年索巨金,罪臣再無一日心安!然,定王日愈嚣猖,罪臣有一女,年方十四,冰雪伶俐,定王之子掠之,致小女病逝他鄉。罪臣每每憶及此事,未嘗不欲手刃之而後快。然罪臣縱子之罪,是為不義;助定王為暴,是為不忠。不忠不義之罪臣,已無顏面見聖上,恕臣一死以謝罪。”
安子遙讀完信,驚道:“竟是定王。”
鐘雪麟輕笑起來道:“胡口赈款拖欠之事原是稀松平常,皇帝會留意此事,乃是對人不對事,正是要找定王的麻煩。”
安子遙怔怔地說道:“皇上竟什麽都知道。”
鐘雪麟道:“安大人,是時候前去襄平了。”
二人向任全道了謝,任全的表情有些擔心,“皇上會如何處置家父?”
安子遙安慰道:“當今聖上乃一代明君,定會酌情發落。”
二人辭了任府,騎着馬便往回趕。次日一回到胡口,便接到陸皖珂從前線發來的傳報。
“城池連連失陷,觸目皆是驚心。淮昌,皇上此舉,勝算幾何?”
鐘雪麟皺眉,如此看來,戰況之慘烈非同一般。熟于官場厮殺的陸皖珂尚且不忍,何況那個獨自在宮中忍受的少年?
鐘雪麟攥緊了手中的信,取來紙筆,寫下一張字條讓銀雀送了出去。
休整了數日,鐘雪麟與安子遙辭了劉縣令,一行人趕着車往襄平馳去。
鐘雪麟念着皇帝的事情,一路上都悶悶的。安子遙鑽研了半日地圖,擡起頭來觀察了鐘雪麟半晌,道:“鐘大人,若是有心事,不妨說與下官,讓下官為鐘大人排解一番。”
鐘雪麟道“安大人,鐘某乃是朝廷命官,不是及笄少女。”
安子遙笑道:“鐘大人官職雖比下官高,卻也還是晚輩。鐘大人,此行歸去後下官為大人物色一位賢女子如何?”
鐘雪麟失笑一聲,“安大人尚未着急,晚輩怎敢搶在安大人頭裏?”
安子遙閉了嘴,似是思及什麽事,好一會道:“下官認為,那封信有些蹊跷。”
鐘雪麟道:“時機太巧。”
安子遙道:“不僅如此。下官認為,愛子之父不會提及罪子活着的事,如此任大公子的性命就全憑皇上發落了。”
鐘雪麟笑起來,心道:這般自己确實欠考慮了,連安子遙也能看出端倪,更沒法瞞過皇上。
皇帝坐在荷塘水榭中,展開有些皺的字條,一絲笑在眼中漫開去。
字條上只有端正的六個字:皇上別怕,臣在。
立在一旁的曹衛尉心中一驚,想道:從未見皇上如此笑過,竟這般柔和。
“昱敬,都安排好了麽?”
曹準答:“是”。
二日後,鐘雪麟與安子遙二人抵達定王府邸。定王趙信乃是當今聖上趙桓羽的小叔子,先皇繼位後提出要遷離京城,先皇便封襄平一帶為定王封地,特準持兵符養兵襄平。
定王趙信溫文儒雅地候在客堂,見二人來了,便露出笑迎上來。
“鐘大人,安大人,有失遠迎,莫要見怪。”
三人寒暄了一陣,定王笑道:“今日天色已晚,二位大人請稍事安整,明日本王将為二位大人設宴洗塵,二位大人務必賞臉。”
是夜,鐘雪麟漱洗弗定,一身夜行服的海棠突然從窗戶跳進鐘雪麟屋內,把窗子掩了,從袖內取出一只錦盒。
“主子,準備就緒了。”
鐘雪麟打開錦盒瞄了一眼,輕輕皺了皺眉,便将錦盒放在桌上。
“很好。下去休息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