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降
沒有了魏青故意放水,霍啓領兵八萬,一路勢如破竹,很快殺入邢州,在邢水城下僅焦灼了三日,邢水城破,俘虜敗兵三千。
遠公公把捷報說與皇帝時,皇上剛坐起身來,在宮女的伺候下更衣。聽到消息,皇帝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沒有絲毫意外。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着雨,打在窗棱上噼啪作響。
皇帝一愣,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遠公公心下一嘆,答道:“今日是九月初七了。”
皇帝呆坐了一陣,點點頭,道:“上朝吧。”
朝堂上大臣們都在對霍啓将軍的英勇機智啧啧稱贊,皇上卻始終不置可否,只是時不時點點頭表示聽見了。霍相垂着手立在殿中,心中火燒火燎,不知皇帝此舉意欲為何?
下了朝後,曹準叫住鐘雪麟,顯得憂心忡忡。
“鐘大人若不嫌棄,昱敬想請鐘大人移步曹府。”
鐘雪麟連稱“當然”,跟着曹準上了辇。
到了曹府,曹準讓下人伺候了茶水,便把下人都支了開去,關上客堂的門,正色對鐘雪麟道:“霍啓取邢,切斷了遼兵南下糧道,遼軍必會迂回而攻之。然邢水三面環山,唯一出口,易守難攻,遼軍畏其兵壯,必不敢強攻。鐘大人以為,遼軍便會如何?”
“圍城駐兵,斷其糧草,待其兵亂,再起攻之。”鐘雪麟答道。
曹準道:“正是。兵理有雲‘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然邢州北接燕州,左鄰許州,遼兵只需派兵把守要道,便可把邢水逼至斷糧的境地。”
鐘雪麟道:“若使魏将軍起兵接應如何?”
“不可。許州駐遼兵逾十萬,統兵者巴爾塔,久經沙場,必已考慮到此着,不日便會前往颍州攔截,若是硬碰硬,我軍勝算不大。
鐘雪麟假裝沉思,盤算着該如何敷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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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準又道:“鐘大人,皇上之意,正是如此,是麽?”
鐘雪麟苦笑一聲,道:“下官不知。”
鐘雪麟回到府中,正準備着手給陸皖柯寫封信,遠公公卻火急火燎地來了。
“鐘大人,萬歲爺又在糟蹋龍體,鐘大人快去勸勸吧!”
鐘雪麟連忙扔了筆站起身,“皇上在哪?”
皇帝站在荷塘邊,雨水打在明黃色的錦服上,浸透衣料,深秋的寒冷讓皇帝不停地顫栗。
一衆太監婢女遠遠地舉着輿蓋候着,沒有皇帝的旨意誰也不敢往前一步。
“什麽時辰了?”皇帝問道。
陳公公趕緊答:“還有一刻便是未時了。”
還有一刻……皇帝笑笑,低聲念道:“十三年了,果然是忘了吧。”
後背突然被擁入一個溫暖幹燥的懷抱,皇帝不自覺地猛然顫了一下,耳邊傳來溫熱的呼吸,鐘雪麟擔心的聲音說道:“皇上,別鬧了,跟臣回去。”
皇帝不掙紮,任由他抱着,言語裏卻是不由争辯,“再等一刻。”
鐘雪麟頓了一頓,扔了雨具,道:“那臣陪皇上等。”
皇帝倚在鐘雪麟溫暖的懷中,想起十三年前那日,也是下着這樣的雨,那人毫不做作的笑容,也是這樣毫無征兆地溫暖了自己。
十三年來,自己想過許多願望,希望母妃活着,希望父王多看看自己,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明君,希望霍相不在。這些願望有的随時間磨滅了,有的正在靠自己一步步實現。現在的願望,只是想再見那人一眼,問他一句,為何不來實現諾言?
皇帝笑起來,感覺腳下發軟,眼前景物逐漸墜入黑暗。
鐘雪麟守在皇帝榻邊,看太醫給皇帝服過了藥,又給皇帝開了幾張養身子的藥方。
戌時時分,皇帝慢慢醒轉過來,見鐘雪麟立在一邊,笑道:“淮昌。”
鐘雪麟見皇帝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有些氣悶,皺起眉道:“皇上淋雨好玩麽?”
皇帝仍是笑,伸出手握住鐘雪麟的手,輕輕地說道:“淮昌,朕應承你,以後一定不會了。”
鐘雪麟受寵若驚地回握皇帝的手,忙道:“臣沒有責怪皇上的意思。”
皇帝累了似的閉上眼,一會兒便又睡着了。
不久,前線來報,霍啓将軍與八萬士兵被圍邢水,糧道被斷,軍中屯糧加上從百姓處搜集來的糧草只能撐半個月。
皇帝立馬下旨命魏青領五萬兵前去援助,然兵至颍丘,巴爾塔率兵前來圍堵,兩軍即時紮營颍丘,相望對峙。
戰報一日日傳至京城,每日都是:“魏将軍與巴爾塔兵正在對峙。”
兩周後,皇帝忍無可忍,斥道:“什麽時候不對峙了再來報。”
又過了幾日,邢水發來一封血書。送信的士兵跑死了五匹馬,剛把信交到皇帝手中,就倒在殿上,氣絕當場。
“糧草已盡,兵畜将絕,父啖子肉,母賣其女。啓懇請皇上調襄平之兵攻定州,引遼兵撤兵回救。”
皇上看畢,收了信不發一言。
邢水已被圍五十天,家畜戰馬早已被殺食殆盡,軍中老弱病殘者都成了士兵們的盤中餐,邢水如一座鬼城,人人自危。
這日,遼軍在邢水城門外殺了五百頭牛,架在火上炙烤,烤肉味飄入邢水,肉香彌漫城內整整一夜,城中無一人入眠。
次日,魏青接到消息:霍啓降了。
陸皖珂松了一口氣,魏青卻握緊了拳頭。
是夜,一騎馬沖入魏青軍中,侍衛們把馬攔下,發現了馬背上滿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霍啓。
魏青和陸皖珂聞訊急忙前往查看,卻見霍啓一柄長劍刺穿胸肺,已是活不成的了。霍啓見了魏青,渾濁的雙眼迸出一絲光來。霍啓伸出手顫巍巍地指了指胸前,魏青忙伸手進霍啓懷中,摸出一封信來。
“邢水将失,臣願以一人之身,救八萬兵士與百萬邢水百姓。然遼金未破,京城危急,唯起襄平而攻遼之腹地而可救國。霍啓絕筆。”
魏青小心翼翼地收了信,握住霍啓的手。“霍将軍若有什麽遺願,青可代為轉達。”
霍啓開口想要說話,卻咳了一陣,魏青拿來水喂了他幾口,霍啓嘴角扯出一絲笑意來。“沒什麽……要轉達的。魏将軍,你聽我說……我霍啓一生中真正快樂,有三次。其一……武科舉那日,皇上欽點我……為狀元;其二,在長安練兵場,魏将軍稱贊我……領兵有道,我沒有一日不以此為傲;還有一次……那夜帳中,魏将軍第一次真正地看我、與我說話,雖然只因為我是……霍宰相之子,但我還是……由衷地快樂……”
魏青靜靜地聽他說完,伸出手抱起霍啓沾滿血的身體,感覺到這具原本年輕充滿活力的結實身軀,因長期的饑餓已嚴重消瘦下去,軍裝下是空蕩蕩的。魏青無法抑制地哽咽起來,“對不起……元濟,我不知道……”
霍啓的眼中透着溫和,“我不怪你,聖意不可違……”
陸皖珂看着兩人,心下默然,悄然退出帳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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