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行
鐘雪麟與皇帝共處一車,氣氛卻悶悶的,皇帝自顧自地看風景,鐘雪麟卻在想方設法地讓皇帝改變主意。行至第二日午時,一行人停了下來,尋了條溪水,就地生火煮飯吃。
曹準摘了蒙面布,看着鐘雪麟一臉歉然。“鐘大人,還有那邊的大哥,适才多有得罪,曹某深感歉仄。”
鐘雪麟沉下臉來,“曹大人,私自把皇上帶出宮,可不是‘深感歉仄’便能了事的。”
曹準也有些不樂意,道:“既然如此,鐘大人把皇上帶回京城便是。”
鐘雪麟舉起碗來喝了口煮過的溪水,放下碗,正要與曹準大戰三百回合,皇帝突然說道:“槐亭來了。”
鐘雪麟和曹準放下架勢,往小溪上游看去,只見一名穿着鄉下少婦裝的女子騎着羊兒,一步一晃悠地慢慢走了下來。
行至一行人面前,少婦下了羊,緩緩行了個屈膝禮,對皇帝道了句“老爺”,又看向鐘雪麟,說道:“主子,初次相見,小女槐亭。”
鐘雪麟微微颔首,發覺槐亭的眉目間與唐寧多少有些神似,只是唐寧更多的是謙恭,槐亭神色間卻透着些灑脫。
皇帝問道:“先前說的事查得如何了?”
槐亭道:“是。支援霍中佩的官員名單已經整理出來了,資金往來明細也附在後面。”說着,從羊兒身側的布兜中摸出一沓泛黃的紙。
皇帝接過紙頁,細細地翻看了一遍。鐘雪麟與曹準兩人立在一邊,死死地盯着看皇帝的表情,想抓住些蛛絲馬跡,卻是無跡可尋。皇帝看畢,淡淡地一笑,對槐亭道:“很好。霍中佩有動靜了麽?”
槐亭道:“昨夜老爺一出城門,霍氏的探子就回去報了,想必霍氏已經着手準備了。”
“太子怎麽樣了?”
“太子殿下由唐寧和海棠貼身看護,霍氏無機可乘。”
皇帝道:“很好。你速速前往襄平,把此信親手交給晉王爺。再聯絡萬琴,讓她在魏青軍中候命。”
槐亭答了句“槐亭領命”,接着溫婉地行了個屈膝禮,便又騎上羊兒緩緩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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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準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嘆了一句,“此真乃奇女子也,柔弱如此,功夫修為卻不在曹某之下。”
皇帝恍若沒有聽見,持着箸久久沒有動作,眼睛定定地看着鍋裏徐徐冒起的水汽。
鐘雪麟看了皇帝好一會,忽而伸出手去撫上皇帝的眉心,笑着道:“有什麽事比吃飯還重要麽?”
曹準看見鐘雪麟明顯犯上的舉動,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把手按在了劍柄上,回過神來又忙低下頭裝作沒有看見,只是豎着耳朵聽皇帝的反應。
皇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答了一句:“朕知道了。”
曹準頓時覺得有點暈,趕緊捧起碗大口大口地灌湯水。
鐘雪麟端起皇帝的湯碗,又從鍋裏乘出來一勺米湯,道:“皇上正值青年,吃這些粗食雜水,龍體哪裏受得了?皇上還是随微臣回京吧。”
皇帝接過碗,舀起一勺米湯,裝模作樣地看了一陣,道:“此湯色澤淡雅,香氣濃郁,稠度适中,清淡健胃,正是宮中難以尋得的養生珍品。淮昌,你的手藝,朕很中意。”
鐘雪麟幹咳了一聲,把自己的碗往皇帝面前推了推,道:“謝皇上稱贊,那皇上多吃點。”
皇帝欣然地接過來,一勺一勺地把一鍋白米湯喝了個精光。一行人坐在溪邊,看着九五之尊風淡雲清地吃了個把時辰,終于解決掉最後一口,一拍肚皮心滿意足地回馬車上歇着去了。
曹準一臉訝異狀,對鐘雪麟道:“曹某不知鐘大人還有如此廚藝,實是敬服不已。皇上素來不貪嘴,每日禦膳也是只動幾口,鐘大人莫非是有什麽秘方不成?”
鐘雪麟板着一張臉,忿忿地看着皇帝的背影,道:“大人過獎了,下官從未下過廚。”
曹準不明就裏地走了,鐘雪麟立在原地想了一陣,向随行的侍從問道:“初兒,今日預計宿在何處?”
初兒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翻了一陣道:“若車行順利,今日酉時便可到皈縣,皈縣附近沒有其他可落腳的地方。需要快馬通報皈縣劉知縣麽?”
鐘雪麟道:“不了。告訴王車夫,行山路,繞過皈縣,別讓曹大人起疑。”
初兒有些困惑地看了鐘雪麟一陣,還是低頭答了聲“是”,給王車夫傳令去了。
鐘雪麟看着侍從們安頓好食具,讓王車夫領頭趕車先行,又鑽上了皇帝的馬車。
皇帝脫了靴子,蜷着腿靠卧着,聽見鐘雪麟上來,也沒有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
鐘雪麟也不說話,車行起來,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坐着。
鐘雪麟看了一陣皇帝倔強的側臉,感覺倦意突然襲來,不一會便模模糊糊地墜入混沌中。
黑暗中現出九條銀白色的龍,盤旋缱绻,不分彼此。
九個兄弟一起玩耍的日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自己還很小,落雲池還很大。
那時候,鐘雪麟最喜歡九弟,明明能力最弱,卻在誰面前也服輸。
一次和靈虎打架,靈虎一爪子拍掉了九弟一大片鱗,九弟渾身是血地回來,卻仍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直到自己一次無意中發現九弟疼得在淤泥中打滾,才知道它傷得這樣重。
如果九弟還在,現在也是獨當一面的龍了吧?
鐘雪麟醒來時,窗外已全黑了,車輪行在崎岖的山道上,馬車沒有規律地劇烈振動着,坐在裏面的人想要穩住身體也很費勁。
鐘雪麟看向皇帝,皇帝蜷着身體坐着,一只手緊緊地把着車窗,另一只手卻捂着嘴。
鐘雪麟忙坐到皇帝身邊,扶着皇帝的身體,伸出手去抓皇帝的手,“皇上,你怎麽了?”
皇帝的手一片冰涼,鐘雪麟一驚,扳過皇帝的身體,只見他額頭上布着密密的冷汗,嘴唇也是慘淡的白色。
“皇上”鐘雪麟趕緊探出頭去,喊道:“停車!停車!叫陳醫師來!”
馬車一個急停,皇帝忿忿地瞥了一眼鐘雪麟,抽出手捂住嘴連連幹嘔起來。
曹準急匆匆地帶來了陳醫師,鐘雪麟跳下車,給陳醫師留出問診的空間。曹準火急火燎地問道:“皇上怎麽了?有刺客麽?有內奸麽?有暗器麽?有人下毒麽?”
鐘雪麟不緊不慢地整了整衣服,道:“曹大人,皇上他”說着嘆了一口氣。
曹準頓時跳起腳來,“鐘大人,皇上到底怎麽了?”
鐘雪麟吊足了曹準胃口,才慢吞吞道:“皇上吃多了,消化不良。”
“這”曹準有些啞然,“鐘大人莫不是在戲弄曹某?”
“不敢不敢。”鐘雪麟道:“不過這病說大不大,但行車勞頓卻很是吃不消,曹大人還是勸皇上回京去吧。”
曹準看了鐘雪麟一陣,嘆了一口氣道:“鐘大人,曹某又何嘗想這麽膽戰心驚的?但聖意難違,曹某也是無可奈何”
兩人談話的聲音不大,但皇帝終究是個練過武的人,把兩人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
皇帝心裏忿忿的,臉上卻沒什麽波瀾,只是眼裏偶爾透出的怒意讓陳醫師紮針的手忽而抖了一下。
皇帝輕輕一笑,“陳醫師行醫多年,這點小病,何必緊張?”
陳醫師一縮脖子,答道:“皇上教訓的是。”
“昱敬。”皇帝提高聲音喚道。
曹準幾個大步邁到車旁候命,皇帝撩起簾子,道:“若朕再發現你有回京的念頭,便治你抗旨之罪。”
曹準忙跪下來叩頭,高聲答道:“臣遵旨。”
陳醫師的手又抖了一下,心想:一路上鐘大人明裏暗裏想讓皇上回京,皇上怎麽不治鐘大人反而治曹大人?
陳醫師意識到自己不能妄自揣度君王的意思,于是戰戰兢兢地給皇帝針灸完,收拾了醫具,便告退下車。下車時看見鐘雪麟笑眯眯地等在車邊,自己一下車,他就迫不及待地湊到皇帝身邊。
陳醫師想起禦藥房有一條流言,說是鐘大人留宿宮中那晚,遠公公來禦藥房要了一瓶金雲軟膏。
陳醫師念及此處,忙斂了神色,埋了頭回自己的馬車上去了。
鐘雪麟拉下簾子,摸了摸皇帝的額頭,道:“皇上,臣方才問過車夫,這附近似乎沒有縣城,天色已經晚了,你看這”
皇帝淡淡地看他一眼,道:“那便順淮昌的意思,尋片空地紮營宿了吧。”
鐘雪麟有些窘,幹咳兩聲,道:“皇上,這怎麽是臣的意思呢?皇上,越往北人家越少,以後露宿的情況會更多,不如皇上這就”
“江山為塌,星辰為蓋,有何不可?”皇帝輕笑道。
鐘雪麟點點頭,道:“蛇蠍為侶,蟲蟻為伴,也不無情趣。”
皇帝輕哼一聲,看向窗外不再理他。
曹準騎馬前去探路,不一會轉回來報說前方有一處山地有水流,可以紮營休息。
一行人驅車到駐營處時已是戌時,入冬後北方天黑得早,此時天已全黑,車馬僅靠侍衛舉着的幾盞燈籠照明。皇帝由于腸胃不适,紮好營後胡亂洗漱了一通便鑽進帳篷裏睡了。鐘雪麟和曹準等人燃起篝火,安排了侍衛給皇帝守夜,又煮了一些曬幹的蔬菜肉幹,就着米湯喝了。
曹準皺着鼻子,道:“每天吃這些,別說皇上了,就是曹某也受不了。”
鐘雪麟笑起來,“下官不知皇上親來,沒有帶上一兩個廚子,是下官的失誤了。”
曹準幹笑了一陣。自古以來,皇帝親征,向來是辎重二十車,侍衛百餘人,随行禦醫、禦廚、伺候起居的下人逾半百,哪有這樣拉上一個衛尉就随便出征的?更別說吃的用的都是鐘雪麟帶的東西。
鐘雪麟又道:“此去遼北還有約十日路程,皇上龍體怎能忍受如此風餐露宿?曹大人還是勸皇上回……”
曹準忙正色道:“鐘大人若有谏言,請向皇上直谏吧。”
鐘雪麟嘆口氣,喝完碗裏的湯水,鑽進自己的帳裏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