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論棋

車隊又快馬加鞭地行了一兩日,終于在臘月之初抵達了抗遼軍營。

魏青渾身披甲,騎着一匹棕色蒙古馬,領着數十萬士兵,威風凜凜地等在城門外。陸皖柯騎着一匹白馬立在魏青左下方。陸皖柯是文臣,本不會騎術,在戰場耳濡目染了半年,如今也是拿得出手的騎師了。

皇帝的車隊徐徐駛入視線,魏青一聲令下,所有騎師翻身下馬,整理軍容,動作整齊劃一,從遠處看去聲勢浩大,蔚為壯觀。

皇帝在初兒的攙扶下下了車,魏青和陸皖柯趕緊迎上去。

"魏青叩見聖上。"

"臣陸皖柯叩見皇上。"

皇帝時隔半年見到兩人,發現兩人臉上都添了些風霜的痕跡,身體也消瘦了。特別是魏青,多次親臨戰場地獄,目光比以前更加凜冽銳利。

皇帝的神情溫和了許多,點點頭示意他們免禮。

"士兵們情緒如何?"皇帝問。

魏青顯得有些為難,陸皖柯答道:"士氣低靡,毫無鬥志。"

皇帝點點頭,"這也難怪。乾之,和帖拟好了麽?"

陸皖柯答了聲"是 ",從懷中掏出準備好的白色信箋,封面上題着端正的"請和書"三個楷字。

皇帝接過和帖,仔仔細細地通讀了一遍,表情裏看不出可否,陸皖柯和魏青神色嚴肅,等着皇帝的答案。

皇帝淺淺地點點頭,道:"好,馬上送到遼營。"

當夜戌時,派去的信使便回來了,報說遼軍統領願意接見求和使臣。

"時間呢?"魏青趕緊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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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午時,在歧城外交接。"

"午時……"皇帝微微蹙額,"對方還有別的要求麽?"

信使答道:"是。遼兵還說,只能讓使臣一個人去。"

除了皇帝,在場的人都是一怔。

整個軍營都在議論,皇帝要親自作為求和使臣前往遼營,請和書裏也明确地說了,皇帝親臨,必要的儀仗是不能少的。然而遼軍此為,分明是恃強妄為,全然不顧皇帝的面子,要給皇帝一個下馬威。

"大膽遼狗,不把我天朝放在眼裏……皇上,讓末将率三十重兵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魏青咬牙切齒,憤憤然道。

陸皖柯趕緊勸道:"魏将軍,先聽聽皇上的意思。"

皇帝沉吟了一會,鐘雪麟湊上前道:"臣以為小不忍而亂大謀,如今遼軍下此規定,皇上萬不可深入虎穴,還是讓臣出使求和吧。"

皇帝聽了他的話,眉頭一緊,道:"通報遼營,明日午時出使,使臣一人,随行者一人。這是底線,氣勢上絕不能先輸了。"

信使高聲答了聲"是",領命出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皇帝的後話,皇帝交代完信使,便兀自坐在案旁看起報文來。幾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麽想的。

鐘雪麟最先沉不住氣,問道:"皇上,明日求和一事,究竟計當何出?"

皇帝淡淡地看他一眼,道:"哦,淮昌就別管了。"

鐘雪麟氣結,礙于臣子的身份不好發作,又恭恭敬敬地問道:"那臣請命,随同皇上一同出使。"

皇帝這回連頭也沒擡,"明日乾之和朕一同去。好了,你們都下去吧,乾之留下。"

鐘雪麟連吃幾個癟,忿忿地立在當地,就是不挪地方。魏青看鐘雪麟模樣有異,上來拉着他的手臂就把他往帳外拉。魏青終究是個武将,臂力之大可不是鐘雪麟可比的,鐘雪麟執拗不過,還是被他拉出了帳子。

"魏将軍……魏将軍!"鐘雪麟用力一甩,才把魏青的手甩開。

魏青看着鐘雪麟,道:"鐘大人,皇上不讓鐘大人去,有皇上自己的考慮,鐘大人應該理解皇上的決定。"

鐘雪麟心中暗自搶白,自己就是因為了解皇帝,才會擔心這個決定會有不妥。那個男人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說不定還會把自己賣了。

魏青看鐘雪麟表情複雜,又道:"鐘大人,皇上一定會安全回來的。"

鐘雪麟撇他一眼,道:“魏将軍為何這麽肯定?”

魏青道:“末将揣測不出皇上的心思,但末将了解陸大人,他就是死了,也會設法保住皇上的。”

魏青的眉目裏有些掙紮,就像經歷了許多生死的人,看透了死,卻讀不懂生。

鐘雪麟想起曹準,還有那一夜的不眠,心下嘆了口氣,這可難辦了,又是一個要死要活的臣子,只怕皇帝消受不起。

毫無預兆地,天上開始飄起雪花。不像江南一帶溫柔的雪,北域的雪是霸道的,帶着冬天的重量,壓在樹枝上,積在營帳上。只一個時辰,地上就積了兩個指頭粗的雪。

皇帝和陸皖柯的商談直到亥末才結束,鐘雪麟和魏青沒有睡意,便點了暖爐,命人擺了棋盤,在主将的營帳中開始下棋,雖然鐘雪麟屢屢相讓,魏青還是輸掉了大半的棋子,局勢從一開始就呈現一面倒的情形。

魏青搖搖頭,道:“一子走錯,滿盤皆輸;退之又退,再無退路。為因為一個子的錯誤,要用三四個子來彌補,這時卻早已輸了先機,兵家常言,占先機者得贏面。鐘大人,這局棋的結果,早就注定了啊。”

鐘雪麟看見魏青看向自己的憂慮的眼神,知道他是在以棋暗喻這半年來吃的敗仗,遂輕輕笑了一笑,道:“博弈的樂趣,就在于棋局沒有結束之前,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說完,鐘雪麟撚起一枚屬于魏青的黑色棋子,在棋盤上落了一子。

“魏将軍,你來下白子。”

魏青定了神,看準了黑子布局的漏洞,在乾位上落了一子,黑子登時被吃掉了小半。

“別急,還沒完呢。”鐘雪麟不緊不慢,在空出來的棋位上添下黑子。局勢立即明朗起來,本來棋脈已斷了的黑棋子因失掉了小半的死棋,反而打通了棋脈,落子布局登時變得游刃有餘起來,這下反而是白子舉步維艱了。

魏青睜大眼,既而撫掌長嘆道:“鐘大人真是高招!末将佩服。”

鐘雪麟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魏将軍,沒到最後一刻,都還有翻盤的可能。”

魏青聽罷,微微點點頭,輕笑道:“末将明白了。”

鐘雪麟看着魏青陰郁不散的眼睛,感覺他跟半年前的魏大将軍判若兩人。原來那個敢說敢做,敢做敢當,什麽心事都擺在臉上的血性男兒似乎從他的身體裏離開了。

鐘雪麟嘆口氣,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陸皖柯又何嘗不是變了?從前他這樣愛笑,還沒說話,就先露出笑容。如今他變得更沉穩,笑容也少了。

唯一沒有變的就是皇帝。

明明才二十多歲,每天想的是和臣子勾心鬥角,算計着你死我活的把戲,主宰着腥風血雨,擔負着無數百姓将士的生命。

皇帝沒有像一個少年會做的那樣,遠遠地躲開,或是找個角落縮起來。他從容淡定,雲淡風輕,統籌一切,指點江山,好像對什麽都毫不畏懼,胸有成竹。

但是鐘雪麟知道皇帝的畏懼。

“該死!”鐘雪麟突然低聲罵道。

魏青一愣,“怎麽?”

鐘雪麟匆匆站起身,胡亂地說了聲“告辭”,就往皇帝的營帳走去。

守帳的士兵帽子上堆着雪渣,鼻頭凍得紅彤彤的,告訴鐘雪麟說皇帝半個多時辰之前就出去了。

鐘雪麟一愣,這麽冷的天,去哪兒能去半個多時辰?

“皇上往哪邊去了?”鐘雪麟急起來,眉目中的嚴肅把小士兵吓得結巴起來。

"皇、皇上帶着劍,往北邊梧林去了。"

鐘雪麟扔下小士兵,丢下一句話:"去找魏青将軍,下令全軍戒嚴。"接着搶來一匹馬,往馬屁股上連揮三鞭,馬兒長嘶一聲,往北邊馳去。

這天的雪真大啊,鋪天蓋地,遮天敝月。夜不是黑的,而被漫天飛舞的雪染成了花白色,印着暗暗的冷色調。

鐘雪麟策馬奔馳,卻找不到皇帝的行跡,足跡被雪掩埋,四周是空曠雪原,除了偶爾跑過的雪原野兔,一個活物也沒有。

"皇上……"鐘雪麟喊道,剛喊出口就意識到被別人聽見了恐怕會對皇帝不利。

鐘雪麟又策馬往梧林跑了一段,"鑒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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