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戰場
兩軍又開始了對峙,無論遼軍怎麽幹着急,魏青就是按兵不動。薩羅卻不怎麽擔心,如果那個叫鐘雪麟的漢人與天朝的皇帝真的是如陳醫生所說的那樣的關系,皇帝總不會置他的性命于不顧的。薩羅是這麽想的,鐘雪麟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過了三日,皇帝的信來了,魏青拆開看了一眼,心下一沉,擡頭道:"準備進攻,剿滅敵寇。"
仿佛大漠中的沙塵暴,迅猛無情,席卷而過,把一切吞噬殆盡。這一日的抗遼軍正是如此,響聲震天,馬蹄卷起的塵土遮天蔽日,鋼鐵的軍隊從天邊鋪天蓋地地襲來,像巨浪,把還不知所以然的遼軍攪爛在戰争的鐵蹄下。
當薩羅渾身浴血地沖到鐘雪麟面前時,鐘雪麟還不敢相信,皇帝竟然真的下令進攻了。
薩羅像一個嗜血的修羅,身上沒有一處不是沾滿了鮮血,血是才濺上的,在冬日裏還散發着白色的熱氣。薩羅紅着雙眼,把背在背上的人放下來,把他的手交到鐘雪麟手上。
"我薩羅這輩子錯的最荒唐的事,就是相信漢人。"薩羅說着,看着鐘雪麟的眼睛裏像要放出火來,接着他又道:"帶他走,讓他活下去。"
說完,薩羅拿起大刀,刀身已被鮮血覆蓋,刀刃上淅淅瀝瀝地滴着血。
鐘雪麟握着陸皖柯的手,不知道對這個前去赴死的勇士該說些什麽。薩羅低吼一聲:"答應我!讓他活下去!"
鐘雪麟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地答道:"放心吧。"
陸皖柯突然掙開鐘雪麟的手,沖上去拉住薩羅的衣袖,喊道:"別去了!抗遼軍養精蓄銳半年,就是為了今天!你們打不過的,你會死的!跟我走吧,我會求皇上,皇上會讓你活下去……"
薩羅看向他,眼中流淌着複雜的光,他的神色緩和下來,伸出手輕輕地放在陸皖柯的手上,對他淺淺的笑了笑,說道:"我是遼人,我的族人正在流血,在犧牲。我是大将,怎麽能茍活?"
薩羅看着陸皖柯,眼裏透出溫柔的顏色,“我還不知道你的真名。”
陸皖柯遲疑了一陣,輕聲道:“乾之。”
薩羅微笑道:“乾之。真好聽的名字。來生一定要帶你去遼闊的草原,我們賽馬,比箭,看星星。”
說完,薩羅斂起顏色,對鐘雪麟吼了一句,"往南跑,那裏有馬!"接着提着刀低吼着沖了出去。
陸皖柯像脫力了一般呆在原地,鐘雪麟上來拉住他的手臂,把陸皖柯護在身後,拖着他往外走。
鮮血。到處都是血,飛濺的,流淌的,浸入土地中的。着眼之處,統統都是紅色的,鼻翼間彌漫的,通通都是鮮血的味道。
鐘雪麟從未見過這樣像修羅地獄一般的場景,周圍的厮殺聲、兵器砍殺聲都不像現實發生的事情,反而像意識深處的幻覺。
"小心!"陸皖柯突然喊了一聲。
鐘雪麟定下神來,躲過一名士兵砍下來的刀,從屍體上拔出一把浸血的長劍刺穿了士兵的大腿。
"拿着。"鐘雪麟把一把長劍扔給陸皖柯,喊道:"該用的時候就用。現在,跑!"
兩人持着劍,在紅色的土地上狂奔起來,七零八落的身體殘骸橫在地上,時不時絆兩人一下。戰場真大啊,紅色的土地蔓延向遠方,不知道哪裏才是盡頭。死去的人數不盡數,殺紅了眼的士兵嘶吼着。
陸皖柯突然驚呼一聲,鐘雪麟回頭看去,見他被一名瀕死的士兵抓住了腳踝。士兵滿臉是血,哀求陸皖柯帶他回家。
幾名士兵揮着刀,看見鐘雪麟和陸皖柯,向這邊跑過來。陸皖柯面如白紙,一咬牙提劍揮了下去,士兵一聲慘叫,斷臂處血如泉湧。
鐘雪麟深吸了幾口氣,過去扶起他,陸皖柯卻如何也站不起來了。
"有人來了,快走啊!陸皖柯!"
陸皖柯看向他,眼睛裏空空的,"為什麽會這樣?他只是想回家……"
那幾名士兵越來越近,鐘雪麟見避不過去,只得提劍招架。
鐘雪麟伸手拉住他,一身破空之聲傳來,鐘雪麟只覺背心一陣劇烈的疼痛,呼吸瞬間便窒息了。他低頭看去,一支長矛從後背穿入,穿透胸膛。
血,從身體裏噴湧而出,呼吸進去的空氣直接從肺部的空洞漏走,胸膛像一個破風箱,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死?
腥甜的液體從口鼻湧出,鐘雪麟看見陸皖柯慘白的臉,他在呼喊着什麽,但是鐘雪麟只能聽見自己身體裏的聲音。
呼哧呼哧。
自己要死了?
怎麽會?
九個兄弟中,只有他活了下來。從那時開始,他就再也沒有想過死這個可能性了。
那時候,也想過死,自己死了,九弟就能活下去。那時自己最喜歡那個弟弟了。
但現在,真的到了這個時候。
不能死。
鐘雪麟想到皇帝說過的話。"以為自己不怕死,但到了那個時候,卻又想起些無聊的事來。"
無聊的事?
比如皇帝手指撫摸着玉杯,對自己燦然一笑;比如皇帝對自己發怒,臉蛋氣得紅撲撲的;比如那日在火場,皇帝睜開眼,眼中含着笑意,清澈剔透,如滿天星辰;比如那日皇帝探出身體,在自己唇上印下一個小心翼翼的吻,笑着對自己說着"喜歡"。
那夜,漫天的雪花,遍地的荷花。如果沒有那人,又有什麽美景可言?
皇上……皇上……
"我……不能死……"鐘雪麟撐住身體,手緩緩伸向刺穿身體的矛,"鑒安……我答應過你……鑒安……"
手上一用力,長矛應聲折斷,鐘雪麟回手向偷襲的士兵擲去,士兵慘叫一聲,頭顱被刺穿了一個洞。
"鐘大人……鐘大人!"陸皖柯迎上來,穩住鐘雪麟的身體,突然瞥見身側揮來的刀,連忙舉起長劍慌慌張張地招架起來。
三名士兵圍住兩人,陸皖柯沒有學過武,只兩下就被震掉了長劍。
鐘雪麟踉跄着踏前一步,徒手抓住了士兵的刀,血順着刀刃一股股地流下來,鐘雪麟的視線越來越黑,他知道自己一松勁,就再也沒法站立起來了。
凡人如此脆弱,這具身體,已經不能走出這裏了。鐘雪麟越來越模糊的意識中,浮起這句話。
“鑒安……鑒安……對不起……”鐘雪麟喃喃道。
鐘雪麟突然大吼一聲,搶過士兵的刀,如同一股驟風,将三名士兵攔腰砍斷。
看見陸皖柯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跑來,鐘雪麟終于支撐不住,摔在地上。陸皖柯在跪在身邊,面色煞白,鐘雪麟再也發不出聲來,只能微弱地動着嘴巴。
“跑。”
陸皖柯知道大勢已去,附近的士兵又叫嚣着跑來,陸皖柯一咬牙,提起一把劍往南跑去。
鐘雪麟松了一口氣。
我答應你會活着,恐怕要失約了。但你拜托我救他,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要做到。
鐘雪麟的眼前像是落下了一層黑幕,黑幕越來越黑,越來越黑,聲音、光明、氣味,一切都逐漸遠去,皇帝的樣子也越來越模糊。
皇帝穿着明黃的衮袍,端坐在高高的禦座之上,位尊人極,君臨天下,眉目間悵然若失……
鑒安……
戰場上突然爆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嘶鳴之聲,接着一道銀光閃過嗜血的戰場,所有人都停下了厮殺,仰起頭看這一幕天降的神跡。
銀蛟龍降臨在這殺戮場上,銀光籠着全身,在上空翻滾徘徊,俯瞰衆生,湛藍的眼中似乎充滿憐憫。
魏青拉住馬缰,擦幹臉上的血跡,也是看得呆了。
“天子之兆……”
“是龍!是祥兆啊!”人們喊道。
銀蛟龍嘶吼一聲,巨大的聲波沖得所有人是一歪,差點穩不住身體。蛟龍盤旋着向魏青而來,魏青大驚失色,下意識地舉起劍,卻見蛟龍貼着他的身體呼地一聲向天空竄去,很快消失在雲層裏。
魏青怔怔地看着蛟龍離去的方向,驚得忘了身處戰場。不僅是他,兩方将士都忘記了戰争,忘記了厮殺,都是呆呆地站着。
“啊!是陸大人!”一名士兵突然喊道。
魏青回過神,發現陸皖柯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自己身邊,他已經昏迷過去,卧在地上。
魏青趕緊下馬,把他扶起來,粗略地檢查過一番,松了一口氣,知道他沒受什麽重傷。魏青喂了他一些清水,陸皖柯很快便蘇醒過來。
“魏将軍……”陸皖柯見到魏青,知道自己已逃出生天,積累的情緒終于爆發了出來。
“魏将軍……鐘大人他……”
魏青身體一緊,輕輕抱住陸皖柯,安撫地拍他的背。
“對不起。”魏青道。
将士們都已經沒有了繼續交戰的心思,戰況已經很明了,遼軍絕無東山再起的勢力了。魏青當即下了令,馬上找到遼軍統領薩羅,其餘遼兵收為俘虜。
夜幕降臨,戰場上堆積的屍體還沒有辨認完,士兵們舉着火把,一張臉一張臉地看着,看到己方的士兵遺體就在旁邊插上簽子,等待後備隊将遺體回收。
薩羅的屍體很快就被找到,遺體上遍布着刀傷劍傷,右手臂被砍斷了,沒法拿刀,否則也不會這樣引頸就戮。陸皖柯看見屍體的一瞬間就崩潰了,跪在屍體旁只呆呆地看着,什麽也不說。
隔日清晨,士兵們報說找到了鐘雪麟的遺體,遺體被運到了魏青的營帳中。魏青只看了一眼,就蓋上了。
“其餘的遺體就地火化了吧。這一具,要運回去。”
魏青想到了皇帝離開的時候,在衆目睽睽之下,皇帝吻了鐘雪麟,笑得如此溫和。
魏青從未見過皇帝這樣笑,恐怕以後也見不到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攻同志為了虐的事業(暫時)犧牲了……但是這個故事不會就這麽完了,看官們要相信七七,求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