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故人

鐘離扶着皇帝站起身來,用長巾把皇帝身上的水擦幹了,給皇帝穿上亵衣。

皇帝像個乖巧的娃娃,順從地讓他擺弄自己的身體,眼中看不出喜怒。

把皇帝伺候上床歇了,鐘離坐到了皇帝榻邊。

皇帝躺在玉枕上,還未幹透的頭發鋪散開來,像墨色的蝴蝶。鐘離伸手撚起一縷烏絲,繞在指間把玩。

皇帝嘆了口氣,問道:“鐘離,你到底是誰?”

鐘離頓了一頓,道:“皇上不是說,這不重要麽?”

皇帝感覺着男人溫暖的肌膚,有些黯然,道:“這只是朕的一己之見罷了。一個名字代表的東西,遠比官職、財富、地位這種東西少得多。鐘離,你待朕如此,朕必然不會虧待你。朕是皇帝,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朕都能給你辦到。”

鐘離的身體一僵,語氣不由得有些硬。

“在皇上的心中,我就是這樣的人麽?為了功名而接近皇上?”

皇帝又恢複成往常那樣平淡如水的樣子,聽見鐘離的話,也不急着反駁,只是輕輕笑了一下,道:“不……只是朕除了這些,已經沒有別的能給了。”

鐘離頓了頓,道:“皇上可以滿足我一個請求。”

皇帝的笑溫婉如水,沒有好奇也沒有不滿,只是安靜地聽着。

“什麽請求?”

“我希望取代那個人。”

皇帝怔了一下,“那個人?”

鐘離道:“淮昌。剛才皇上喊了他的名字吧。”

皇帝的眸子忽然明亮的起來,像是夜空突然劃過千萬流星,直直地映入心底,冠玉般的臉上一閃而過一絲明朗,接着陰霾逐漸布上來,遮蔽了光彩照人的眼,湮沒了臉上的喜色。

“你聽錯了。”

“我沒聽錯。皇上不妨把我當成他的替身,我願意代替他陪着皇上。我……我絕不會離開皇上。”

皇帝的笑容斂了下去,一股冰冷的氣息爬了上來,“你們總能這麽信誓旦旦。”

“皇上……”

皇帝面向他,鐘離不由得心神一震,只見皇帝臉上溫和的微笑退了下去,露出下面冷漠輕蔑的表情,像是在嘲弄面前的人。鐘離發現自己太掉以輕心了,這些天來在桐岚寺,皇帝每日都是一副大賢人聖者的模樣,時時刻刻擺着一張溫文爾雅的微笑,鐘離差點都以為皇帝已經脫俗向仙看透世事,不再因這無妄紅塵而悲喜嗔怒了呢。

原來,只是自己還沒有戳中皇帝的痛處。

皇帝的痛處就是鐘雪麟。

皇帝撤下了溫柔的僞裝,換上防備的面容。鐘離對這強烈的反差有些接受不來,這就叫做晴天下的雷霆,白雲中的電閃雷鳴?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你知道他是什麽人?”

鐘離琢磨了一下,道:“想必是皇上心中極重要的人了。”

皇帝笑起來,星眸閃爍,眼角翹起,好看的薄唇抿成一線。但鐘離看了,卻覺得冷嗖嗖的,這麽姣好的面龐上挂着這麽個冷冰冰的笑,怎麽看怎麽不合适。

“他嘛,重要固然重要。朕,這輩子也忘不了的了。”

鐘離怎麽覺着這句話說得有些恨恨地咬牙切齒?

一定是聽錯了,這就是皇帝的思念吧?極重的思念,會化為心頭深深刻下的印痕,觸及時痛入骨髓。疼痛的思念,那便是要咬着牙來挺過的了。鐘離想着,胸膛裏不由得感激起來,皇帝一句“喜歡”,到如今已逾八年,竟然還這麽思念着自己。

皇帝的眸子沒有焦距,映着明晃晃的燭火,像是有火焰燃在眼中。皇帝道:“鐘離,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想替代他?”

鐘離聽出來皇帝語氣中一絲絲的不屑,心道自己現下一個來路不明的窮光蛋,竟然想取代皇帝心裏的那人,真是太沒有自知之明了。皇帝的心防一層又一層,豈是如此容易能攻破的?今夜的荒唐……咳,大約和兩人第一次的床第交合一樣,是皇帝的放縱罷了。

鐘離轉念一想,自己一個來路不明的窮光蛋,都能混上了皇帝的龍床,皇帝的放縱,未免也太放縱了些……?

鐘離趕緊晃晃腦袋趕走這個想法。

鐘離還想說什麽,皇帝轉過頭去,道:“朕累了。你走吧。”

鐘離見皇帝面色不善,還想賴着不走乞求皇帝的原諒,于是戀戀不舍地又糾纏了一會,皇帝不理不睬,只是輕蔑地笑着,鐘離只覺自己的厚臉皮已經被磨掉了好幾層,皇帝終于忍無可忍,擺出一副你再不走朕就叫人了的架勢,鐘離才悻悻然轉身離開了。走之前還幫皇帝換上了熏香,沏好了一壺熱茶。

皇帝靜靜地聽着他離開的腳步聲,握緊的拳頭總算是緩緩地松開了。

這不速之客,就這麽突然出現在自己如一潭死水的生命裏,從自己身體最深處,拉出了破碎成一片一片的靈魂。

原以為已經封鎖的疤痕,被拉扯得支離破碎,痛徹心肺。

為什麽這兩人會如此相像?

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就産生了是那人的錯覺,所以才會對他格外的關注。越接觸得多了,就越覺得像。

那人的聲音,那人的觸感,那人胸膛的溫度,那人言語中的溫柔,全在這個男人身上重現了。

太可恨了,老天奪走了他,為何又要送來一個如此相像的人,勾起他的痛處?

若非天神作怪,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像的人?

更可恨的,是自己竟又不自覺地沉浸了進去,被牽着走。

胸膛的窒息感愈發強烈,鐘離的腳步聲遠得聽不見了,皇帝支起身來,用力地咳了起來,腥甜黏稠的液體流在手心,皇帝有種頭暈惡心的感覺。

那麽多年都沒有吐過血了。今夜,自己為什麽又失控了呢?

“淮昌……”

是因為又突然想起了這個名字麽?

努力想要深深埋起的這個名字,又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竟然變得如此陌生。

應該忘掉的事,卻在這個初春的雨夜,全部像野地裏的綠草一樣,一簇一簇一叢一叢地生長起來,細細密密地紮着自己的心。

心早已涼了,碎了。記憶卻永遠完整,即使被密封,也不會被打碎。

死者安詳地離去,生者卻要生生受這活罪。

多麽不公平啊,鐘雪麟。

明明……明明是你先不守諾言,憑什麽,受懲罰的,卻是我?

真真是……太可惡了。

皇帝想着,咬住下唇。

次日午時十分,百官來到徽山山腳,恭迎皇帝下山。接着浩浩蕩蕩的儀仗又緩緩地向京城盤旋而去了。

在京城外的最後一日,皇帝沒有見到那個奇怪的男人,卻也不介意,一路上聽着初兒給自己念着這幾日堆積起來的奏折,很快便回到了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