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質問

皇帝回了宮,心神不寧,聞得西方傳來轟隆的悶雷聲,心下更是煩躁,總覺得似乎有什麽不詳之事正待發生。

有句話叫做“祥瑞不來,災禍常至”。還有句話叫做“人的預感,好事十之七八都是幻覺,壞事十有八九都會中招。”

皇帝還沒用完早膳,陳公公便來報說廷尉徐磬來了。

皇帝側過頭問一旁的陸皖柯,“昨天那個案犯,大理寺怎麽處置了?”

陸皖柯答道:“據說是要流放到嶺南。”

皇帝颔首,心道發派得越遠越好,眼不見為淨。

徐磬小碎步地走來,跪在地上說有要事禀報。

皇帝示意他說,徐磬瞄了一眼周遭,發現陸皖柯、趙桓夕竟然都在,思忖了一下爬起來走到皇帝身邊,附在皇帝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皇帝身體一震,像被雷掃過一樣,臉色刷得就白了。

“此事當真?”皇帝厲聲道。

徐磬頓了頓首,“千真萬确。”

陸皖柯和趙桓夕面面相觑,心中極好奇能讓皇帝這麽震驚的事情到底是什麽?

陸皖柯弱弱地想着,莫不是那個姓鐘名離的男人死了吧?

皇帝臉上的表情堪稱複雜,又急又懼又驚又怒,顏色也是一會一個色,叫人看了好生擔憂。

“擺駕大理寺。”皇帝道。

陸皖柯迎上來,“皇上,已是早朝的時間了。”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聲,冰冷的氣息從皇帝的全身冉冉流出,撲面而來,簡直要把陸大學士掀到地上去了。

皇帝冷言道:“那些個老臣,一日不彈劾別人憋不死。”

陸皖柯趕緊順着皇帝的意思,“是是。臣這就叫人備禦辇。”

皇帝領着陸皖柯乘着高辇來到大理寺,鐘離已經被押了上來,身上換了幹淨的衣服,雖然還是一副氣血虛弱憔悴損的模樣,至少沒有昨日看得這麽吓人了。

徐磬見皇帝沒有坐下的意思,清了清嗓子,朗聲問道:“堂下跪着的,可是案犯鐘離?”

“正是。”鐘離答道。

“案犯鐘離,你是何地人啊?”

“郢縣人。”

“今年貴庚幾何?”

“廿十了。”

陸皖柯聽到這裏蹙了蹙眉,這股子頤指氣使的樣子,可不像是個廿十歲的少年,非得說的話,只能是一個廿十歲的腦子有問題的少年。

徐磬點點頭,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案犯鐘離,你……你生父是何人?”

鐘離擡起頭,口齒清晰地說道:“生父名為鐘雪麟,乃是前保和殿大學士、參知政事、太子少師。”

皇帝先前已作好準備了,但聽他親口說出來,身形又是一個不穩。陸皖柯則是驀然瞪大眼睛,像是突然被刮了一個巴掌,腦袋裏面呼啦啦一下千萬只蜜蜂同時起飛,四處亂竄。

徐磬等皇帝緩了緩氣,正準備接着問,皇帝邁上前來,顫聲道:“你……你有什麽證據?”皇帝抱着這最後一根稻草,若是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馬上治他欺君之罪、诽謗朝臣之罪,這回非要把他打得再也不能胡說八道為止,打死了也無妨了。

鐘離擡頭看着皇帝,道:“請皇上作證,我父親左胸膛上,有一顆花瓣形的朱砂痣,這事,應當是沒錯的吧?”

徐磬厲聲斥道:“這算得什麽證據?”

皇帝身形晃了晃,衆人只需看皇帝一眼,就知道鐘離說的是真的。只是皇帝的表情太過可怖,好像溺水垂死的人,

皇帝面色雪白,陸皖柯扶着皇帝的手,皇帝才穩住了身體。

“這……不能算是證據,為他沐浴的小厮也能看見那顆痔。”皇帝道,語氣卻虛了許多。

鐘離道:“這話有理。那麽就唯有請廷尉大人呈上物證請皇上過目了。”

徐磬揮揮手,一名廷衛端着一個朱色漆木案臺走上來,上面放着一片扇形的銀白色薄片。

那日鐘雪麟親手把它系在了皇帝的腰帶上,說這是龍的鱗片。皇帝心下一沉,撫上自己腰間,觸手處冰涼溫軟,皇帝将龍鱗摘下,放在案臺上,乍一看,兩片鱗片模樣像當,只有些許紋理的差異。

“這是龍的鱗片。父親原有兩片,我持有一片,另一片,應當在皇上那裏。”鐘離把事先想好的話都說了,看着皇帝的表情。

皇帝果然疑慮全消了,在大理寺府衙之中,皇帝的身子像是不堪重負,搖搖晃晃,讓人忍不住想上去扶一把。

鐘離正是這麽想的,于是他迎上去扶住了皇帝的手臂,喚了聲:“皇上……”

皇帝猛然一哆嗦,一揚手把鐘離掀翻在地上。

“你明知道……”皇帝穩住身形,只見他秀面煞白,話音也顫了,“還與朕……害得朕……”

衆人只道皇帝見到故人之子心念故人,激動之情難以言表,哪裏知道皇帝此時的複雜心緒?

皇帝是想說:你明知道我和你爹的關系,還和我做了這般那般的事情!害得我差點違背了倫理,亂了綱常!好在你還有一丁點兒良知沒有做到最後,否則不是讓我這個江山的主人如何去面對普天下的百姓啊?如何有顏面去面對列祖列宗啊?!

皇帝想到桐岚寺的那個雨夜,簡直是郁悶得肝腸寸斷,冷汗連連,腹中嘔意大作,隔夜的吃食都要吐出來了。

皇帝憤憤然幾近暈厥,還道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兩日,原來竟是父子,這麽簡單的事情自己怎麽沒有想到!

實在是昏庸,無能!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勾引了故人的兒子,簡直是令人發指。

皇帝好歹還知道到自己還在府衙內,險些在這麽多人面前失言,趕緊噤了聲,橫着眉濤濤的怒氣壓得一屋子的人都擡不起頭來。

陸皖柯八年來,頭一次感覺到皇帝有如此大的情緒波動,這都是拜鐘雪麟的兒子所賜。憑着鐘雪麟的關系,這個叫鐘離的男人以後的人生大概以後便是一帆風順了吧?

陸皖柯這樣想着,卻聽皇帝沉聲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當衆欺侮晉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徐愛卿,按照我朝例律,這案子該怎麽辦啊?”

徐磬聽皇帝叫到自己,分外為難,聽皇帝的意思是要治鐘離的罪,但皇帝和鐘雪麟的關系不是一向好得很麽?這下要是說錯了話,以後可再難為人了。

徐磬冷汗都下來了,拿眼神不斷瞟着一邊的陸皖柯。

陸皖柯氣定神閑,視線追着飛進大理寺府衙的一只蛾子,輕巧地避開了徐磬的目光。實際上陸皖柯自己也不知道皇帝是怎麽想的。

徐磬支吾了半天,摘引了刑律上的幾段各相駁斥的文字,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皇帝橫眉,冷冷道:“行了,搞不清楚就流放吧。”

徐磬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趕緊接道:“那去嶺南吧。”

皇帝冷哼一下,道:“太近了,去瓊島。”

徐磬趕緊喏諾,同情地瞟了一臉震驚伏在地上的案犯幾眼。

皇帝順了順氣,不管這人是誰,總之以後與自己沒關系了。皇帝整了整衣服,一拂雲袖往外走去。

鐘雪麟知道不能再這麽楞下去,否則真的要被押到海上孤島去耕田了,于是鼓起氣勢叫到:“皇上!我……父親留下一句話,要我轉達與皇上。”

皇帝再怎麽想離這個男人遠遠的,聽見這句話也還是停住了腳步。

皇帝轉過頭,欲言又止。

徐磬是個直性子,見皇帝憋得難受的樣子,口一快便問道:“什麽話?快說!”

鐘離擡頭,一副為難的模樣,猛向陸皖柯使眼色。

陸皖柯一向對這般攀關系上位的官員甚是厭惡,此次皇帝有意杜絕這種不良作風,陸皖柯深感欣慰,自然是對鐘離視而不理,頭一偏又去看蛾子去了。

鐘離氣得簡直要吐血,徐磬見他眼睛都快眨巴碎了,低聲問陸皖柯道:“陸大人,我看這案犯,不是有眼疾就是腦袋有病。”

蛾子飛出屋外去了,陸皖柯回頭看鐘離,見到他眼睛都眨巴出淚花了,嘆了口氣,道:“我看是兩者都有。”說完走上前去,靠在鐘離身邊笑眯眯地道:“鐘小爺,我和你父親是至交,你有什麽事,同我說行不行?”

鐘離搖搖頭。

陸皖柯笑容滞了滞,低聲道:“那由我轉告給皇上,可好?”

鐘離眨巴兩下眼睛,像在思考這個建議的可行性,接着湊到陸皖柯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陸皖柯的笑臉立刻就垮了,臉上浮起尴尬的笑容,迅速地伸出手捂住了鐘離的嘴。

陸皖柯走到皇帝身邊,皇帝道:“他說什麽了?”

陸皖柯尴尬地幹笑了兩聲,道:“皇上,讓鐘小公子親自和您說吧。”

皇帝走上前去,在離鐘離還有三尺的地方停下來,沒有再往前走的意思。

鐘離幹笑道:“皇上,離這麽遠,別人都要聽見了。”

皇帝又往前邁了一步。

鐘離無奈,敞開嗓門道:“我父親說了,若是皇上八年後還未納妾而後宮空虛,讓我……”

迅雷不及掩耳,一屋子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皇帝已經沖到鐘離面前,一擡腿把鐘離踹倒在地上。

鐘離果真閉上了嘴,擡起頭來得意洋洋地笑着,道:“所以皇上還是靠近了些才好……”

皇帝的臉都氣得扭曲了,狠狠地道:“流放!即日啓程!”接着頭也不回地走了。

鐘離計謀不成,內心沮喪,心道皇帝這些年來真的變了,從前哪裏會這麽狠心的呢?生氣的時候就像小孩子一樣耍耍小性子就算了,現在動不動伸拳出腿的,這樣子簡直就是個乖戾殘暴的暴君啊。

鐘離的千年龍心收到了創傷,縮在牢房一角,茶飯不思,成天唉聲嘆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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