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梁凱禹覺得,自從去過一次方婧詩那裏,寧硯對他的态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還沒忘,在兩人才見面的時候,寧硯有多麽的抗拒。

方婧詩對着他說了些什麽?

但不管說了什麽,他都不可能知道了,寧硯不會訴他。他去問方婧詩,最有可能得到的也只是個安撫的笑容罷了。

盡管不想承認,梁凱禹也能意識到——他永遠無法抵抗寧硯對他的示好。

在寧硯态度已經軟化的情況下,梁凱禹整個人,幾乎可以說是煥然一新。

除了那次喝完酒,他對着寧硯表現出來了自己壓抑多年的恨意。

後來可能是在寧硯的身上,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他對着寧硯,陰陽怪氣的時候大大減少。

其實與其說是陰陽怪氣,不如說是死鴨子嘴硬。

寧硯對此并不是很意外。

內心甚至還有幾分的沉重。

這種給點甜頭就上鈎的狀态,更加證實了梁凱禹這些年的不好過。

也讓他明白,梁凱禹對他的感情,已經到了怎樣的地步。

時間就這麽靜悄悄往前挪。

眨眼,寧硯已經适應了梁凱禹住在他家裏,也适應了晚上畫完畫,一扭頭就是梁凱禹的身影。

之前梁凱禹一直睡在次卧,最近有點得寸進尺,往他的房間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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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開始,他還找借口,比如他房間裏的空調壞了,被子上灑上水了。

最後,可能是看出來寧硯不會趕他走,連借口也不找了。

寧硯在白天趁着他上班,去他屋裏看了一眼。

被子幹燥完好,空調打開,制冷也很給力。

寧硯:“……”

就睜着眼說瞎話呗。

他打算攆人的時候,梁凱禹似乎也意識到了他耐心到達了極致,晚上竟然沒按時回來。

他又需要去應酬了。

寧硯不反感他應酬,只不過實在是被上次梁凱禹喝醉給吓到了。

為此他甚至在家裏準備了很多的胃藥。

好在,不需要他囑咐,梁凱禹就自覺道:“這次我肯定不會喝醉了,你放心。”

梁凱禹向來說到做到。

有了他的保證,寧硯就把心給放在了肚子裏。

晚上,梁凱禹甚至給他點了他應酬的酒店的菜,寧硯收到之後,簡直被驚到了。

不光是因為菜品精美,還有就是,這家店應該不會送外賣才對。

很久之前,寧善興還在時,寧硯跟着他去過這家,人家明說了不會送,多加錢也不行。

這大概是寧硯為數不多會想起來寧善興的時候。

哪怕他已經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但偶爾冷不丁的也會想起來,一旦想起來,一整天心情都不會太好。

才開始的時候,寧硯對寧善興甚至是有恨的。

從前,寧善興為了生意,可以十天半個月不回家,結果呢?

寧硯讨厭他的僞善,讨厭他永遠只顧着生意……更恨他能把自己給搞進去。

這樣複雜的情緒下,寧硯連他的面也不想見。

他不想看見,曾經風光無限的父親,如今變成了什麽樣子。

他每年都會給寧善興寄一些匿名的東西,但是從來都不露面。

寧硯吃了幾口梁凱禹給他點的飯菜,很快就吃不下去了。

對于寧善興……他除了怨恨之外,更多的……還有一年強過一年的愧疚。

才開始是不想見,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就不敢見了。

寧硯沒能出神多久。

梁凱禹給他打電話了。

寧硯以為梁凱禹說話不算話又喝醉了,接電話的時候,抱着一種看熱鬧的心态,還想着,這次他肯定不會去接梁凱禹了,就讓助理送過來,必須要讓梁凱禹給助理漲工資。

沒想到,電話那邊傳來的是梁凱禹自己的聲音。

他一開口,寧硯就愣住了。

梁凱禹說的是——寧寧,你爸爸在獄裏出事了。

寧硯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半夜三更,寧硯打不到車,急的想哭,好在梁凱禹很快就來了。

他喝了酒,前邊是助理在開車,打開車門之後,沖着寧硯伸出手,“寧寧,上車。”

寧硯腿腳都在發軟。

他是被梁凱禹給扶上車的。

上車之後,梁凱禹就抱住了他,不住地親吻他的發旋,安撫道:“聯系我的人說,獄裏有人起了沖突,寧叔叔是見義勇為,之後有可能給他減刑的。”

寧硯哆嗦着,像是沒聽清他在說些什麽。

半晌,才道:“減刑……減刑,哈,人都沒了,減刑還有什麽用?!”

梁凱禹厲聲道:“寧寧。”

寧硯聽見他的聲音,整個人又是一抖。

梁凱禹的心疼無可言說,只能抱緊了寧硯,密密麻麻地親吻他,“寧叔叔會沒事的,肯定會沒事的。”

寧硯眼神木然地看着前方。

他的眼淚已經快不受控了,在掉下來後,接着被梁凱禹給抹去,梁凱禹摸着他的臉,皺眉道:“臉怎麽這麽涼?”

他用一種要把寧硯給揉進身體裏的力度,緊緊抱着寧硯。

助理透過後視鏡,看着兩人。

他一半是為了梁凱禹此刻流露出來的柔情心驚——他跟在梁凱禹身邊工作的時間不短了,可從來沒見過梁凱禹這樣。

一半是為了寧硯——盡管他和寧硯不熟,但是寧硯現在的表情,就像是天塌了一樣。

到了醫院之後,煎熬也絲毫未減。

在手術室外,有兩個警察在等着,寧硯和梁凱禹一過去,警察就道:“手術可能要很長時間,你們誰是家屬,去簽一下手術單。”

梁凱禹問:“我去可以嗎?”

警察好像是認識他,見狀道:“你們不是直系親屬,應該不行,我記得寧善興有家人的,找了這麽多年,找到了嗎?”

梁凱禹握緊了寧硯的肩膀。

寧硯的狀态很差,但是他道:“我去簽。”

警察朝着他投來一個試探的目光。

因為沒見過寧硯,更不可能認識他,倒是和寧善興沒什麽血緣關系的梁凱禹,是他們眼中的熟人。

寧硯去簽了一大堆東西,期間梁凱禹一直跟着他。

在簽到幾張紙的時候,寧硯一頓,清楚的看見了上面寫着“病危知情書”。

寧硯差點軟在地上。

梁凱禹道:“這是醫院裏很尋常的程序,沒事的。”

寧硯含着淚,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回去後,梁凱禹把他給抱起來,放在了椅子上,半跪在他的面前,替他擦去眼淚,柔聲道:“乖,不要瞎想好不好?”

他沒有指責寧硯,沒有指責他為什麽這麽多年,從來沒去看過寧善興。

但寧硯不能不指責自己。

他帶着哭腔道:“難道我見到他的最後一面,就是五年前他被抓的時候了嗎?”

梁凱禹抱住他,沒有說話。

“我沒見他,但是我給他寄了不少的東西……”寧硯哽咽道,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了,“我是不想見他,我不想……”

梁凱禹擦掉他的眼淚,聲音低沉有力,“現在不管怎麽想,都是自己吓自己,在手術室沒打開之前,誰也不知道結果怎麽樣。”

寧硯愣愣地看着他。

梁凱禹一頓,直接探頭,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因為寧硯的狀态,心疼的心髒都在抽痛。

他捧住寧硯的臉,“保證好自己的狀态,才能給寧叔叔辦走程序,乖寧寧。”

寧硯忍不住,俯身抱住了他。

旁邊的警察驚訝于兩人的關系,但到底沒說些什麽,只是禮貌性的移開了目光。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

在這漫長的過程中,寧硯對着梁凱禹,喋喋不休說了很多的話。

“我當時也不想走的。”

梁凱禹抱着他,“嗯”了一聲,表示他有認真在聽。

“但是我哪裏都去不了了,家裏被封鎖上,杜明昆也出去玩了,”寧硯埋在梁凱禹的頸窩,眼前一片濡濕,“那幾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晚上的時候,在大街上随便找個角落,一窩就是一天,連自己身上有錢都忘了。”

梁凱禹收緊了手。

“我爸雖然不怎麽管我,經常不在家,但是他在我的心裏,永遠都是高大的——就像一座山,”寧硯抽噎了一下,“你見過,山傾倒的樣子嗎?”

在他眼中的山,不僅傾倒了,還落入了萬丈深淵。

這座山,在崩塌之前,甚至都來不及安頓好落在他腳下的子女,還連累的子女被砸傷,成了無家可歸的喪家之犬。

寧硯不能接受。

他覺得自己和做了噩夢一樣。

可是這不是噩夢,這是現實。

“我自己游蕩了很長時間,”寧硯聲音很輕,“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去,餓的時候,就随便買兩個饅頭吃,不餓的時候,就坐在角落裏發呆,看着路上人來人往,一看就是一整天。”

後來某一天,他在街上一個巨大的LED屏幕上,看見了寧善興的新聞。

新聞上公布了寧善興的判決。

十年,整整十年的刑期。

寧硯如受當頭棒喝,混沌的神志在那瞬間,竟然清明了起來。

而那時候,他已經在街上流浪了兩個月了。

暑假都已經結束,正好是大學生們開學的時間,而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也忘了自己考了多少分。

與此同時,他想起來了自己手中還有一小筆錢。

那真是是很小的一筆錢,在寧家還富裕的時候,這筆錢在寧硯的眼中,幾乎不能被稱之為錢。

但是這筆錢,成為了他未來半年的房租。

他租了一間很小很小的地下室,還需要和別人合租。

才開始,他還是不想出去工作。

直到有一天,他的室友,也就是夏何問他,你這是怎麽了啊?

他這是怎麽了啊?

寧硯也想問自己。

他遭受了人生當中毀滅性的打擊,有點不想起床了。

但是不行,夏何告訴他,他再不吃飯,可能就要被餓死了。

寧硯沒有吃飯的錢,他只能出去工作了。

事情的轉折點,是寧善興可以被探監了。

寧硯在得知這個事情的時候,心情沒有太大的起伏,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去。

但是他終于在工作中,勤奮起來了。

第一年,他假裝忘記了寧善興,忘記了一切,專心工作,到了第二年,他才開始給寧善興送一些東西。

警察問他的身份,他讓警察不要說。

誰都不要說。

他也知道,這些年梁凱禹一直在去看寧善興,但是他不敢露面。

如今,他和梁凱禹已經是天壤之別了。

再去靠近,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好結果。

在他刻意的努力下,寧善興也好,梁凱禹也好,終于在他的生活中淡去了。

他不用上學,年紀輕輕就奮鬥出來了自己的事業,盡管和從前的寧家相比,微不足道。

但是他麻痹自己,這樣已經很好了。

他根本沒想過,梁凱禹還惦記着他。

畢竟已經這麽多年了。

寧硯哪怕已經麻木,也還是會為了梁凱禹的感情而動容。

實際上,現在的他,比起十八歲的他,更加的缺愛。

哪怕是在自己這麽糟糕的情況下,他也不忍心、不舍得推開梁凱禹。

就在他被凍久的心髒,逐漸暖和過來,對生活産生一些期待,甚至開始思考和從前和解的時候。

寧善興出事了。

寧硯咬住了牙,整個人都在發抖。

梁凱禹輕輕親吻他的額頭,試圖給他一些安撫,好在,他的懷抱還是有些作用的,寧硯在他的懷中閉上了眼睛,沒有再哭泣。

到了後半夜,手術室的門,終于被打開了。

門被打開之後,醫生走了出來,沖着警察說了幾句話,緊接着,他身後幾個護士把病床給推了出來。

寧硯猛地站起來,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的寧善興。

他簡直不敢認——寧善興瘦了一大圈,臉色是不同尋常的蒼白,手上紮着針,整個人的狀态,憔悴到令人不敢置信的程度。

醫生說:“暫時脫離危險了,需要轉監護室裏觀察二十四小時,沒問題了就能轉普通病房了。”

寧硯在腿軟之前,被梁凱禹給扶住了。

梁凱禹也是如釋重負。

兩人本以為要跟着護士走,沒想到被警察給攔住,警察道:“剩下的就是我們的工作了,看你們也累了,不如先回家等消息吧,有需要再通知你們。”

寧善興不是普通的病人,警察這麽處理也很正常。

寧硯受了驚,整個人的狀态也十分的不好,梁凱禹始終保護着他,當他最堅實的後盾。

感覺自己漂泊了許久的寧硯,終于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回家之後,他第一次鑽進梁凱禹的懷中,緊緊抱着他。

梁凱禹撫摸着他的後背,沉默中有帶了一絲溫情。

不知過了多久,在寧硯覺得梁凱禹睡了時,他輕聲道:“謝謝你,哥哥。”

這是他第一次叫梁凱禹哥哥。

他起身,在梁凱禹狀似睡熟的臉上,印下一吻。

梁凱禹睜開眼,在寧硯彷徨的表情中,反吻了回去,不過這次,他吻住的是唇。

呼吸交錯間,他含糊道:“我不要你謝我。”

“愛我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呀嗬,居然沒寫完。

我再寫一更,看看能不能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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