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孟以南對穆家的了解不深。
孟渡說什麽坐擁金山、統領地産帝國,他都沒有好好聽過,只知道穆家十分有錢,家主穆終更是孟渡曾經的同學,不知道什麽契機讓兩人重新相遇,并搞到了一起。
自孟渡傍上豪門,父子二人就被接到臨城生活。
他們現在住的這套別墅是穆家諸多房産中離市區最近的一套,地上四層帶地下室,近五百平,室內裝潢和電視上演的豪宅一樣華麗。
孟以南長到十五歲,第一次住這麽大的房子,也是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間。他以前住過最小的地方是孟渡打工時住的員工宿舍,不到二十平,還是同事看孟渡一個Omega帶孩子不容易,沒收錢讓給他們的。
按照這個比例,五百平能容納五十人。
或許這種想法很可笑,但孟以南剛來時确實這麽算過,像他小時候用五毛錢糖果的數量來衡量物品的價值一樣。
……嗯,好吧,确實不能這麽衡量。
他不該想象跟四十九個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場景,這實在是到有些恐怖的程度了。
想着雜七雜八的事情,孟以南很快走到家門口。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竟有人在門前等他。
那是個個子很高的少年,簡單搭配着寬大的白色衛衣和牛仔褲,看上去有些單薄,但挺拔,在這個多雨多霧的秋夜裏,宛如一棵臨風而立的青松。
穆湛西。
隔着兩三米,孟以南停下腳步,這個比他大了兩歲的Alpha哥哥的名字在舌尖頓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孟以南沒吭聲。
穆湛西神情淡漠,目光沒有太多溫度地打量他,看過孟以南狼狽的形容,将他整個人都收納到眼中。
說不上來,這種眼神不能稱作禮貌,也是寸寸打量,但迪廳裏那姓曹的目光令人反胃,眼前這位卻是微冷的溪水、涼意的風——他僅僅是在看孟以南而已。
誰也沒說話。
兩人之間有流光月色、飄然落葉,和濕潤微涼的沉默。
孟以南忽然鼻尖一癢,偏頭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揉得微微發紅,像在自言自語:“還……挺冷的,是吧。”
他這麽一說,穆湛西便不再看他,轉身打開大門。
孟以南擡腳跟了上去。
他們并不熟,孟渡讓孟以南叫穆湛西哥哥,但實際上只是每天打個照面的陌生人而已。兩人目光相觸,甚至都不會點個頭招呼一下。
也确實是這樣。一個月前才認識的人,每天不說話,能有多熟稔?像孟渡說的那樣兄友弟恭相親相愛才是見鬼。
因此,孟以南不知道為什麽穆湛西在門口等他,也摸不清這個人在想什麽。
不像讨厭,更不像憎惡。
穆湛西對孟家父子的出現幾乎沒有任何情緒變動,好像家裏多出來的不是兩個大活人,而是桌面上的兩件擺設。
真搞不明白啊。
但肯定不會是喜愛之情。
也是,孟渡在穆湛西看起來會不會是三兒?雖然孟以南沒聽任何人提起過穆湛西的母親。
想到這,孟以南擡眼看前面的Alpha。
這個哥哥比他高一頭還多,要仰着頭看,除卻孟以南小兩歲不談,這麽高的個子也确實是發育的很好……這得快一米九了吧?比那個姓曹的高多了。
“噔”一聲悶響,鐵門被打開一個縫,穆湛西沒完全打開門,轉過身來看着孟以南。
孟以南便不再想東想西,趕緊轉開臉,又回以一個不明所以的目光。
他實在很小,十五歲,比同齡的孩子矮一點,又偏瘦,看上去小了一圈。在穆湛西眼裏就是小孩。
小孩直直回看他,帶着點故作疑惑的狡黠,但目光清澈。
穆湛西想起兩天前的雨夜。
那天跟今天一樣冷,風夾雜雨水撲面而來,水霧飄進窗,打濕小部分窗臺,于是穆湛西逐個關上窗子。最後是三樓的陽臺,來家裏玩游戲的朋友們還殺得熱火朝天,他的心思卻不在游戲上,他低頭看見小孩。
他跟小孩不熟,但記得他的眼神,是和現在這個完全不同的、像野生小動物一樣的眼神。
那天的小孩是灰色的、黑色的、藍色的,今天卻不是。
兩人對視了片刻,直到孟以南被風吹得鼻尖有些癢,他才聽到微沉的少年音色,帶着似水的涼意。
“有一米八七。”
“……”孟以南愣了一瞬,“啊?”
穆湛西目光掃過他,這次沒再回應,只是拉開入戶門,空出很大一片地方,等着孟以南進去。
孟以南頓了下,小聲說:“我問出來了?”可他不記得自己剛才有沒有說話。
穆湛西:“沒有。”
孟以南:“……”
孟以南沉默了半晌,看着穆湛西把鞋擺進鞋櫃,心說這人不會有讀心術吧?于是在心裏喊了聲“喂,穆湛西”。
穆湛西關上鞋櫃,把毯子上的拖鞋放好,拎過孟以南濕淋淋只裝了幾本書的書包和已經脫下的運動鞋,那雙鞋長時間浸在雨水裏,已經濕透,上面還有泥,散發着并不好聞的氣味。
“喂……”孟以南在心中叫了幾聲但沒有得到回應,只好開口,口中又是含糊的,輕咳一聲說,“我自己拿。”也沒叫穆湛西的名字。
“不用,”穆湛西把書包挂在手腕上鎖了大門,指了指地面,“你站在這不要動。”
然後提着書包和很不體面的鞋子轉身離開。
孟以南在他身後在心裏連着喊了很多聲“喂”,穆湛西也沒有轉過頭問他“叫我什麽事”,他只是穿過客廳,上了通向二樓的樓梯。
玄關處只有孟以南一個人了,他的衣擺已經不再滴水,濕濕的襪子踩過地面留下腳印。他的體溫暖熱了一部分衣物,但動作幅度稍大一些碰到冰冷的部分還是會冷得哆嗦。
孟以南穿上拖鞋,在等待中感到了一絲茫然,繼而發現問題所在——穆湛西不僅在門口等他,難道還要給他洗鞋?
簡直匪夷所思。
在孟以南的印象裏,穆湛西打着“穆家小兒子”的标簽,是富家少爺,是天之驕子,更孟渡需要讨好巴結的對象之一。于是孟渡要求孟以南也巴結他,孟以南不屑也不肯,孟渡就要求他至少留下好印象。
孟以南并不覺得自己留下了好印象,穆湛西對他一直是淡漠的态度。
但現在又看不懂了。
穆湛西下樓來,就看見小孩還站在原地,跟他上樓前一樣,衣服因濕過水耷拉着,肩膀處勾勒出清瘦的線條。
小孩留中長發,皮膚白,乍一看像女孩,濕成一縷一縷的頭發剛好遮擋住脖頸,發尾會随着動作時不時蹭過領口。
——他這兩天每天回家,都像被人用水桶潑過。
那天是,今天也是。
穆湛西拿着一塊厚厚的浴巾,到孟以南跟前展開,像擦一只濕透的小狗,把他整個裹在裏面。
兩天前穆湛西在樓上看見濕漉漉的小狗時,就想這麽做。
當然這并不代表什麽,僅僅是小狗太可憐了。
而且看起來瘦,摸着更瘦,說好聽叫骨感,實際上發育期的小孩不該有這樣的身量。這是家長的失職。
其實孟以南現在已經不需要擦水了,因為擦完也是這樣潮濕,他需要洗一個酣暢淋漓的熱水澡,換幹淨衣物,縮在柔軟的被子裏,徹底緩解雨水帶來的冰涼。
但穆湛西動作柔和地擦他的頭發,把他裹在浴巾裏,吸走衣服上的水分。
或許是幹淨的浴巾上有太陽曬過的味道,那一刻孟以南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壽司,裹着白米飯。又像一個沒有自理能力的小朋友,只露出一個腦袋。
在被擦拭期間,孟以南乖乖站着,目光無處安放,最終看向穆湛西的手。
他的手指修長,幹淨,好看,指甲修剪得齊整,是一雙屬于少年的該落在鋼琴黑白鍵上的手,而不是去拎起一雙又髒又臭的鞋。
真的很浪費很浪費,漂亮的手不該這樣被消耗。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鞋。
孟以南問:“我的鞋,你是不是洗了?”不等穆湛西回答,他就意識到沒有,因為穆湛西上樓的時間不夠清洗一雙鞋,于是他說:“你放在那我自己清理……”
“不用,”穆湛西打斷他,“有人洗。”
孟以南說可是,但穆湛西沒有要理會他的樣子。
于是再次沉默。
穆湛西一言不發地做着本該是孟以南自己要幹的事,孟以南反倒逐漸緊張起來。
他被同學不壞好意地帶去迪廳都沒緊張過,只覺得生理不适,現在卻是連手腳都不知道要往什麽地方放——孟渡都沒有這麽對待過他。
所幸穆湛西很快把浴巾一角搭在孟以南肩頭,淡然地站在一旁,看着這個被浴巾裹得嚴實的小狗,冷淡得好像剛才一套擦擦不是他做的:“熱水已經開過了,你先去洗——”
他的聲音忽然一頓。
孟以南還在糾結怎麽把手從浴巾圍成的“繭”裏伸出來,微微側頭:“你說什麽?”
穆湛西的目光飛快在他脖頸處掃過,以致于孟以南完全沒有發現。少年的聲音波瀾不驚,但明顯比剛才低沉了一些:“洗澡。”
他察覺不妥,便恢複了之前的語調,重複了一遍:“熱水已經開了,你去洗澡。”
孟以南點了下頭。
對着這個不太熟又冷冷淡淡的alpha哥哥,他竟然是言聽計從的。
他往前走了兩步,随後轉過頭來,猶豫道:“我的書包。”
穆湛西“嗯”了一聲,尾音上揚了些許。
“我去洗澡的時候,書包你別動。”
“好。”穆湛西說。
孟以南都上了兩節樓梯,又解釋:“那個,我沒別的意思,書包我一會自己收拾,它有點濕了,裏面的東西也不好整理,所以你不用管它。”說完後,快步踏着拖鞋上了樓梯。
穆湛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在原地站了會。
他緩緩擡起手按在自己後頸,平滑的皮膚上,幾乎感受不到腺體的凸起。這是腺體狀态穩定時的樣子。
然而就在剛剛,一縷一縷的發梢間,他看見小孩白淨的後頸上卧着一個紅得發腫的小包,小包凸起,滲着點點血色,那模樣甚至稱得上猙獰。
那是腺體受到外界刺激後才會有的表現。
可那并不該出現在一個十五歲小孩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