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奉茶
從前,顧絮時從來不許她如此喚他。
只許她規規矩矩地叫:“顧公子。”
“顧公子,走吧。”楚清姿心髒隐隐疼了一瞬,随即釋懷,她已經徹底不再是顧絮時的所有物了,再不用替他考慮心情,為他着想打算了。
顧絮時抿住唇,終于道:“好,這是你做的決定。”
“是我做的決定。”楚清姿無比肯定的重複,将顧絮時剩餘的話都噎回了喉嚨。
他臉色沉郁如墨,冷聲道,“告辭。”
外面重歸于寂靜,楚清姿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已經空無一人。
她徹底松了口氣,心頭卻浮上來另一個懷疑。
顧絮時必定是楚漣容設計帶來的,可楚漣容為何對謝家的庭院了如指掌?那只能說明,楚漣容在此地有相識之人。
楚漣容能接觸到的不過是些丫鬟婆子,那眼線絕對就在她所認識的丫鬟婆子裏。
知道了方向,楚清姿稍稍放心下來,楚漣容送她的這份大禮,不連本帶利還回去怎麽行。
她仔細盤算過,才終于在桌邊歇下。
門緩緩合上,廊柱後,少年垂着頭走出來,眼眶通紅,掌心濕淋淋的滴着血。
他只怕楚清姿真的跟顧絮時走,他怕自己會真的做出不理智的事來。
可楚清姿沒有。
她甚至沒有把門打開,只冷冷地趕顧絮時走,她還叫了他夫君。
夫君。
這樣簡單的兩個字,奇跡般地将他心頭沸騰的殺意和燥郁緩緩熨燙整齊,所有的怒火剎那間煙消雲散,讓他腦袋空了一片,怔怔地立着,甚至不敢進門。
楚清姿現在是他的。這樣的認知出現在腦海裏,便如燎原烈火卷入幹草,熱燙升騰不息。
謝淮帶着滿身的酒氣,輕輕敲響了房門。
楚清姿吓了一跳,以為顧絮時去而複返,急匆匆喊道:“誰?”
“我。”他低低道, 聲音有一絲沙啞。
聽到謝淮的聲音,楚清姿才徹底松了口氣,伸手将門打開,鼻尖嗅到他身上洶湧而來的酒氣,眉頭微蹙,說道:“結束了?”
謝淮緩緩擡眼看她,不知為何,這一眼竟讓楚清姿看出一點憋屈的意味,她愣了愣,說道:“瞪我做什麽?”
“沒事,結束了。”謝淮撇開眼去,顧自走到床邊,攤開了被褥道,“早些睡,明日還要給娘請安。”
他,就見楚清姿愣了愣,旋即飛快從床榻上爬起來,縮到了角落裏,懵懂地看着他道:“你和我睡一起?”
謝淮皮笑肉不笑道:“不然呢,你睡地上?”
楚清姿喉嚨一噎,心頭湧上一陣緊張後怕,默默裹緊了自己的衣裳。
謝淮嘴角微抽,只是見她如此,就已經大概猜到了楚清姿心裏想些什麽。抿了抿唇道,“放心,你還沒我養的畫眉肥,我下不去手。” 就算下手,現在也不是時機。
聞言,楚清姿臉上紅了紅,擡腳要踢他下去,卻被對方一伸手扣住了腳腕,謝淮頗為惡劣地扯起嘴角:“楚清姿,這是我的床。”
話中之意,你憑什麽趕我下去?
不知是酒氣升騰,還是屋子本就熱暖,謝淮這樣靠近她,渾身隐隐發熱。
“松手。”直到楚清姿低垂着頭,咬牙擠出這樣一句,謝淮才終于松開了手。
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既然這樣,那世子就好好睡你的床吧。”她抱起被褥,緊貼着床邊下榻,半點沒碰到謝淮。
“你是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見她顧自要走,謝淮眉頭微蹙,不費吹灰之力一把将她扯回床上,楚清姿整個人跌進軟被中,被謝淮一只手按住肩頭動彈不得。
楚清姿驚慌失措地想要後退,耳邊卻傳來謝淮不緊不慢的聲音:“你現在是永安侯府世子夫人,出去睡,你讓我怎麽見人?”
見她怕得厲害,謝淮收回手來,又道:“老實待着。不然我可不知道會不會突然做點什麽,” 頓了頓,他惡劣地扯起嘴角,說道:“你不是常說,我這種人什麽都做得出來麽? ”
“你說得對。”
知道他是故意,楚清姿緊咬着牙,一字一頓道:“好,既然世子不嫌惡心,那我也不嫌。祝世子一夜好眠,我先睡了。”說罷,楚清姿帶着怒氣,将被褥擱進裏頭便翻身睡覺。
謝淮被她賭氣的動作逗笑,卻在要躺倒在楚清姿身邊時,笑容僵在了臉上。
完了。
楚清姿身上,好香。
那若有若無的香氣,即使背過身,也充斥在他鼻腔內,揮散不去。 直将他滿身的火都點燃,回憶起無數個有楚清姿的滾燙夢境。 如今夢境成真,他卻輾轉反側,睡不着了。
*
翌日,楚清姿醒來時,謝淮已然不在身邊,但卻聽到院外一陣弄槍聲。
三個丫鬟見她醒了,連忙到榻前收拾。
“問夫人安,奴婢澄蘭,是往後伺候夫人的丫鬟。”
“喚荷呢?”喚荷作為陪嫁丫鬟,跟着楚清姿一同進了侯府。
澄蘭道:“喚荷說夫人您早上慣用熱水敷臉,去打熱水了。”
楚清姿點了點頭,才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世子在外面做什麽呢。”
聞言,澄蘭頓了頓,才道:“回夫人,世子在晨練。”只不過,怪得是從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開始晨練了。
以前可沒見世子這麽早練過槍。
楚清姿有些奇怪,但也沒在多問,收拾妥當後便預備着去給侯夫人請安,打開門,就見謝淮槍出如龍,一槍幹脆漂亮地挑落了院中盛開的木槿花。
她撇開眼去,刻意放大聲音:“咳咳。”
謝淮回頭看她,說道:“收拾好了?”
見楚清姿點了點頭,謝淮便将槍遞給身旁的小厮,擦了擦手,在前頭給她帶路。
兩人一路安靜無聲,誰也不先開口說話。
半晌,還是楚清姿先忍不住,說道:“有一件事,我昨夜忘記問你。”
“什麽事。”謝淮渾不在意地道。
楚清姿臉色憋紅,忽地扯住了他衣角,将他拽住,謝淮愣了愣,就聽楚清姿聲音細如蚊蠅,小聲道:“新婚之夜,落紅帕是幹淨的...”
謝淮腳下一頓,眸光微閃,低聲道:“不用管,沒人會問的。”
“這怎麽可能沒人問...”楚清姿以為他根本就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故意敷衍了事。
堂堂永安侯世子,新婚夜的落紅帕是幹幹淨淨的,這種事怎麽可能沒人管,侯夫人若是知曉,定然什麽都清楚了。
“她不會管這種事,”謝淮撇開眼,淡淡道,“你也不必擔心,若是想,我倒是今晚可以幫你。” 他意有所指的看她一眼。
楚清姿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幫她什麽?幫她落紅?
簡直浪蕩!下流! 她臉瞬間紅作一片,又羞又惱,眼睛仿佛沁了一汪清泉,惱火得瞪着他,亮津津的。
謝淮瞥她一眼,道:“幫你做一張假落紅帕,你在想什麽?”頓了頓,還故意輕嗤一聲,“想得還挺美。”
楚清姿險些沒忍住教養,只怒道:“你......!”
故意的,她越生氣,謝淮越高興。
半晌,她幹脆也不再多問,只氣得臉頰通紅,跟随謝淮走進正廳。
她與侯夫人只在幼時見過一面,便是在永安侯替聖上擋下刺殺後。 外人都傳言,侯夫人和老侯爺一樣,武藝超群,心性堅韌,可謂是巾帼不讓須眉。
昨日在婚宴上,她戴着蓋頭,也只聽過了侯夫人的聲音。
她微微擡頭,卻見侯夫人的座位上,根本空無一人。 楚清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謝淮,卻見謝淮習以為常似的,沒有動容,只好暗自忍下困惑。
旁邊次座上,一個悠閑飲茶的女子道:“別看了,侯夫人今日不來,給我請安便是。”
新婚第一日,侯夫人竟然都不來看新媳婦。
楚清姿指尖微微蜷緊,點了點頭,只聽身旁謝淮毫無波瀾地道:“給二姨娘奉茶。”
楚清姿這才動身,斟好茶水,恭敬地奉給二夫人。
二夫人輕抿了口,敷衍說道:“免禮,日後就是一家人了。” 頓了頓,又看向楚清姿,嗤笑了聲,“祝世子和夫人琴瑟和鳴,早生貴子。”
楚清姿頓感不适,不知道這樣的惡意從何而來,面上卻絲毫不顯,依舊恭敬道:“謝二夫人。”
聞言,二夫人擺了擺手,不甚在意道:“敬恩,敬竹,過來給嫂嫂問安。”
從二夫人身後走上前來兩個約摸十歲左右的少年,令楚清姿驚異地是,這兩個少年竟然長得一模一樣,是對雙生子。
敬恩敬竹嬉笑着朝楚清姿行禮,“問嫂嫂安。”頓了頓,其中一個少年朝謝淮道,“大哥,你怎麽騙得這麽好看的嫂子,也教教我呗?”
小小年紀竟然說這樣的話,絕對是被謝淮帶壞的...楚清姿臉上紅透,聽到身旁人低聲道:“謝敬恩,我看你是皮癢了。”
先前發聲那少年連忙做了個鬼臉,說道:“我才不是敬恩,我是敬竹!”
楚清姿扶額,有什麽樣的哥哥,就有什麽樣的弟弟,看來她往後的日子不會很好過了。
“給三姨娘奉茶。”謝淮适時提醒。
楚清姿立刻規規矩矩行過禮,端起茶杯,三姨娘見狀起身,聲音微弱道:“世子夫人不必多禮,都是家裏人......”
話音未落,就聽旁邊二夫人擱了茶碗,聲音刻薄地反問道:“家裏人就該不懂規矩了?”
三姨娘瞬間沒了聲音,低垂着頭道:“不,不是......”
看這架勢,楚清姿就知道,這三姨娘平日裏沒少受二夫人的氣。
“給三姨娘奉茶。”謝淮又重複一遍,楚清姿回過神來,将茶奉至三姨娘手心。
三姨娘接過茶杯,僵硬地露出笑容道:“祝世子和夫人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給大姐奉茶。”謝淮還有個大他一歲的姐姐,一直未曾出嫁。
楚清姿擡眼看去,卻見大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不必了,我可受不起。”
房內剎那間僵持住,楚清姿的動作頓在了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