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酥餅

楚清姿叫喚荷将藥取來,連忙喂進她口中,一邊喂一邊下意識數落:“哪有這麽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的,這個年紀身體有疾,就該找個人陪在身邊,你是哪房裏的奶娘?”

女子身上樸素,看起來不像貴人。楚清姿便下意識以為她是哪一房裏的奶娘。

聽到她的話,女子明顯愣了愣,旋即又道:“你說什麽?”

見她沒聽清,楚清姿又耐心重複一遍:“身體不好,就找個人時刻伴在身邊,省的有一天你暈倒沒人知道。”

女人奇異地盯着楚清姿,恰逢喚荷接了碗水過來,楚清姿将碗遞給她道:“喝點水順順吧。”

“哦。”

喝過了藥,女子又聽楚清姿道:“對了,我看佛堂外面種着幾盆素心蘭,這裏還有沒有餘出的花肥,我想在院子裏種些花。”

你怎麽這麽多事...

女子壓下脫口欲出的話,又道:“別找我,找謝淮要。”

這下總該知道她是誰了吧。

楚清姿驚奇地看她,說道:“你怎麽能直呼小侯爺大名?”

女子清了清嗓,緩聲道:“你說呢?”

這下楚清姿明白了:“你是小侯爺的奶娘吧。”

女子:......

說得對,但也不對。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記得按時服藥,胸口悶就開開窗子透氣。”楚清姿細心囑咐完,又和喚荷一起把佛堂裏的碎瓷片掃幹淨,臨走前還供了柱香。

女子沉沉地看着楚清姿離去的身影,眸光回落到那碗給她服藥的清水上。

“很懂事,聰明,也漂亮?”女子輕哼了聲。

“哪看出來的聰明。”

“去幹嘛了?”見楚清姿從院外回來,胳膊上還挎着籃子,謝淮問道。

楚清姿不甚在意道:“蘭花需要細養,我去尋些花肥沒找到,小侯爺可知從哪能得些花肥來?”

她眼睛明亮,直勾勾地盯着謝淮,謝淮錯開目光,說道:“不知道。”

“算了,本來也沒指望着你。”楚清姿小聲嘟哝了句便要走。

謝淮嘴角微抽,一把拉住她問道:“什麽意思,不指望我你指望誰?”

楚清姿滿臉無辜道:“當然是指望自己,我出門去買點。”

聞言,謝淮揉了揉額角,說道:“我叫人去找,要什麽肥。”

“藥渣肥,多買點,我留着用。”楚清姿眨了眨眼,将籃子遞給謝淮。

謝淮看着手中的籃子,目光緩緩移到楚清姿臉上:“幹什麽?”

楚清姿笑了笑,說道:“你不是說幫我找嗎?這藥渣肥,得仔細着找才行,下人去找,醫館裏少不了給點質量不好的藥渣,會把花毒死,小侯爺親自去,自然無人敢诓騙。”

“......”看她嘴角明顯的笑意,謝淮便知道,這是楚清姿在還擊方才他說她臉上有髒東西的事情。

在這種事上,楚清姿自小到大都不吃虧。

謝淮看她得意地轉身離去,忍不住輕笑了聲。

蠢死了。

于是,片刻後,向來纨绔不馴吃喝嫖賭的謝小侯爺,手裏提着只竹籃立在藥坊裏。四下人聲鼎沸,竊竊私語,所有眼睛都落在了謝淮身上,似乎要從他身上看出個洞來。

這向來架子比天大的謝小侯爺,怎麽還親自來買東西,還是買些便宜的破藥渣?

不合身份不說,看了還叫人可樂。

提着滿滿一籃子藥渣肥出來後,謝淮将藥渣肥塞給旁邊的小厮核桃,咬牙切齒道:“核桃,給她送過去。”

慣的,這樣下去得把楚清姿慣壞了。

謝淮一路上來來回回地這樣想,回到府裏卻看見楚清姿捏着小花鏟朝他看過來,笑靥如花地道:“謝謝小侯爺的花肥。”

只這樣一句,謝淮又覺得好像也沒什麽。

楚清姿就是個勾他魂的妖精。他不止一次這麽認為。

“回來路上,買了袋酥餅。”謝淮将手心裏的酥餅丢進喚荷懷裏,故作随意道:“午後我要進宮,晚上不知什麽時候才回來,別亂跑。”說罷,便逃也似的轉身離開。

楚清姿怔了怔,從喚荷手裏接過枚酥餅咬下一口。

糖心的,沒毒,還挺好吃。

“他沒生氣?”楚清姿奇怪地問那帶回花肥的小厮。

她故意叫謝淮提着籃子去鬧市買藥渣回來,堂堂永安侯府小侯爺做着下人做的事,不得氣得罵她才是?怎麽反倒帶了包酥餅回來給她。

核桃額頭冒汗,想起謝淮從藥坊出來咬牙切齒的模樣,試探着道:“世子爺......看着不像生氣的時候,未必就是真沒生氣。”

這下楚清姿懂了,謝淮這是憋着氣呢。這樣一想,楚清姿反而心裏更舒暢了。

“呀,那這餅裏不會有瀉藥吧!”喚荷突然驚呼,頓了頓,看着四下被她言語震驚的丫鬟們,連忙拍了拍嘴道,“呸呸呸,奴婢胡言亂語,該打。”

楚清姿卻不怎麽在意地又咬了兩口酥餅,說道:“他不敢,再怎麽說,我也是聖旨賜婚給他的夫人。”

聞言,核桃抽了抽嘴角,又道:“是是,世子爺對夫人滿心赤誠,自然不會做下藥這樣的勾當。”

滿心赤誠...楚清姿和喚荷相視一眼,紛紛沒忍住笑出聲,兩個人都樂得上氣不接下氣。

“真該讓你看看十幾歲那年在盧氏家塾,世子是如何對我家小姐的!”喚荷對謝淮曾經的所作所為如數家珍,記得清清楚楚,“世子剛入家塾第一日,我陪着小姐去讀書,恰巧就碰上世子進來。”

那年謝淮大約十一二歲,正是淘氣的年紀。老侯爺因救駕而死,聖上對老侯爺頗為愧疚,于是把謝淮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來養,在當年廣為傳頌。但誰也沒成想,聖寵之下,竟把謝淮的性子越養越惡劣,最終成了個纨绔子弟。

侯夫人一開始還能管教一二,到後來徹底沒了法子,只好再把謝淮送回了盧氏家塾,由嚴厲的盧太傅管教。

楚清姿第一次同謝淮說話,便是在謝淮正是滋生反骨的時期。

作為相府的嫡大小姐,楚清姿從小便被要求,要溫婉賢淑,要知書達理,說話要慢,走路要穩,腰肢要正,要做京城第一貴女。

當然,楚清姿自己也很想做第一貴女。于是她自小便端着架子,努力善解人意,溫婉大方。

她早早得知永安侯世子要來家塾上課,便想起來十歲那年曾也在盧氏家塾裏,見到過謝淮一次。

楚清姿天真以為,謝淮會跟老侯爺一樣忠勇無雙,恰好他們此番成了同窗,不如順便結識一番。

直到初來乍到地謝淮将她最寶貴的一支簪子從她頭頂拆出去前,楚清姿還在溫柔體貼地照顧新來的同窗。

“我叫楚清姿,你是謝小侯爺吧,我十歲那年曾見過你一面......”楚清姿自信地同他介紹自己,不論是哪家的世家子弟都能迅速地對她産生好感,所以她從沒有想過會有人不吃這一套。

話還沒說完,下一秒,謝淮便抽出她頭頂的簪子,歪了歪頭,奇怪道:“怎麽有人別這麽老土的簪子。”

楚清姿整個人愣在原地,這是她絕無所料的畫面,四周所有弟子也都聞聲看了過來,目光如刀般一下下割在楚清姿身上,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老,老土麽?”

是她聽錯了,還是謝淮說錯了?楚清姿不無希冀地想。

可謝淮卻惡劣地扯起嘴角,帶着淺笑,一字一頓地盯着她道:“是啊,很土,很醜。”

每個字都毫不留情,将楚清姿的臉面撕個粉碎,扔在地上。

從那日後,謝淮的笑容,出現在楚清姿無數個午夜驚醒的噩夢裏。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讨厭的人,怎麽會有這麽不懂禮數的人?她想不明白。

“後來怎麽樣了?”澄蘭聽得入迷,忍不住開口問。

喚荷幹咳了兩聲,眼睛在澄蘭和核桃身上轉了個圈,說道:“你們該不會告訴給小侯爺吧?”

澄蘭連忙擺手,說道:“不會的,小侯爺平日裏不怎麽同我們說話。”

這倒是真的。楚清姿想,應該也沒人想跟謝淮那張嘴交流。

“後來,我努力忍住眼淚,維持禮節,想要從他奪回簪子,卻被謝淮那混......咳,被謝小侯爺捏住了臉。”楚清姿輕輕掐住喚荷的臉,邊做演示邊道:“他力氣大着呢,一邊欺負我,一邊還說......”

“說什麽?”澄蘭和核桃皆是緊張地聽着,拳頭都替楚清姿捏緊了。

楚清姿聲音微頓,忽然間腦海裏回憶起那時的謝淮,記憶從未如此清晰地展現在她面前過,甚至連當時小謝淮是什麽神情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說——

“楚清姿是吧,”十一二歲的小世子淡淡地盯着楚清姿強作笑容的臉,手上稍稍用力,說道:“你裝什麽?”

楚清姿被他的樣子吓到,連眼淚都忘了掉,耳邊繼續傳來謝淮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想讨好我的人多了,像你編謊話都編這麽假的,我倒是頭一次見。”

“十歲那年,你第一次見我,是在哪?”

謝淮聲音冷如冬日寒潭,欺近發抖的楚清姿。

“我爹的喪事上麽?”

她清楚記得,最後一句,謝淮聲音裏帶着怒意的顫抖。

楚清姿猛然從回憶裏驚覺,原來那個時候,她說的那句十歲那年曾見過謝淮一面,竟讓謝淮誤以為是她在假借老侯爺喪事的事情同謝淮套近乎。

十歲那年,正是老侯爺去世的那年。

而謝淮,絕不願任何人拿此事開玩笑。

所以他才會突然發火,伸手拔走她的簪子,惡意滿滿地說她老土,甚至還狠狠捏了她的臉。

可那個時候的楚清姿,聽了太多關于謝淮桀骜不馴的“事跡”,只以為謝淮是故意為難她。

從那時起,她便和謝淮深結下了恩怨,直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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