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鳥籠

侯夫人見她發愣,又輕嗤了聲,說道:“難不成,你喜歡一個為了權利地位不擇手段的人?”

楚清姿搖了搖頭。

為了權力地位不擇手段,她上輩子已經見識過那樣的人。足夠狠心,也足夠令人作嘔。

緊接着,她又聽侯夫人道:“那不得了,你自己都不喜歡,讓我們喜歡做什麽。”頓了頓,她又看向楚清姿,說道:“青史難留名,臭名傳萬代,侯府再多的忠良,落到他手裏全都白費了。”

楚清姿知道,像侯府這樣的世家,最在乎的便是名聲,可謝淮自小便是個纨绔性子,侯府上下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被謝淮親手砸個粉碎,侯夫人恨鐵不成鋼是應該的。

她嘆了口氣,說道:“他平日裏,倒也沒那麽壞的,就是愛玩了些。”

“愛玩?”侯夫人冷笑了聲,說道,“他哪是愛玩,他分明就是認賊作父,被皇帝盛寵太過,真把自己當成了皇帝的親兒子,你問問他,可還認得這侯府是哪麽?”

楚清姿不可置信地擡頭,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連忙捂住了她的嘴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叫別人聽見怎麽辦,你不想活命了是不是?”

侯夫人扭過頭去,避開她的手,說道:“我早不想活了,多看謝淮一眼,我便少活一年!”

“你,”楚清姿啞口無言,緩了許久被她激起的心緒,才道,“可你知道,如果沒有謝淮,侯府如今是什麽樣?”

“沒有這個敗類,侯府依然世代忠良。”侯夫人顯然想起謝淮來就滿肚子火氣,幾乎脫口而出。

楚清姿端坐在蒲團上,語氣不由得重了些道:“沒有謝淮,沒有世子,沒人繼承爵位,侯府沒有後人就是個空殼子,你以為皇上的寵愛是加在謝淮身上,又何不是加在你身上,加在我身上?沒有謝淮,你吃穿都靠清正忠良的品德麽?”

聽她這樣說,侯夫人的聲音也不由得激烈幾分,那向來淩厲的眉目,此刻更有一股肅殺之氣:“我不需要,我就是死,也絕不再做走狗。”

“可他能讓你死嗎?”

此話一出,佛堂內瞬間寂靜下來。

楚清姿直勾勾地盯着侯夫人,在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謝淮為何在這侯府進退兩難,因着他是個依賴皇帝的纨绔,所以侯府上下這滿門清正的家人,沒有一個瞧得上他的做法。

“他能讓這一家老小貧寒而死,他能讓你們吃糟糠咽野菜麽?”楚清姿見侯夫人情緒冷靜下來,又道,“雖然我不明白為何你說讨好聖上便是走狗,可小侯爺也不過才剛剛及冠,這是小侯爺唯一能做的事,哪怕是讨好聖上,只要能為家族掙得生存,我便覺得他這麽做,是對的!”

侯夫人閉了閉眼,不予肯定,也不否定她,又聽耳邊傳來楚清姿的聲音:“雖然我也不是那麽喜歡謝淮,但我覺得他心地不壞,最多是讨人煩些。有時候,事情未必就是你想象的那般壞,我幼時第一次同謝淮說話,也只以為他是性格乖張故意欺負我......”

楚清姿細細講述起他們小時候初見,因為誤會彼此厭惡的事情來,又道:“你看,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誤會,我們說不準能互相理解,做個朋友。”

侯夫人靜靜地聽着她講,腦海裏浮現出謝淮幼時的模樣,淡淡道:“你方才說你不喜歡謝淮?”

空氣一時安靜,楚清姿幹咳兩聲,從茶桌上沏茶端過來,又湊到她耳邊道:“別跟別人說,我是看你同我差不多相熟才告訴你,其實我們立了字據,我幫他料理家中事務,他幫我抵消那賜婚聖旨。”

聞言,侯夫人看了看她手中的茶盞,卻沒有接過,而是意有所指道:“所以,你不喜歡謝淮,嫁進來只是做做樣子?”

“差不多是了。”楚清姿笑了笑道。

“既然不喜歡他,你幫他說話做什麽?”侯夫人輕嗤了聲,“我還當你們二人情真意切到你敢幫着他罵我。”

自從老侯爺死後,楚清姿是頭一個敢這樣同她說話的。就連當今皇帝,見着她這诰命夫人,都要和聲細語的說話。

楚清姿知道自己說話是重了些,可怎麽也談不上罵,小聲道:“哪裏是罵,不過是講講道理,剛剛要是二夫人還在,我可不敢這麽說話。”

“怎麽,你怕她?”侯夫人擡了擡眼,又道,“既然怕她,怕不怕侯夫人?”

楚清姿笑着看她,說道:“怕倒不是,只是覺得她們在時,比在家裏要拘謹。”

“在這裏還拘謹麽?”侯夫人淡淡道。

聽了她的話,楚清姿搖搖頭道:“在這裏好多了,跟你說話很舒服。”

不知為何,對着這看似嚴厲的奶娘,她話總是比平時多,大概是奶娘這性子,跟她爹有點像。

聞言,侯夫人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半晌,楚清姿偏頭看過來道:“我以後能常來麽?”

侯夫人伸手接過她手中茶盞,輕抿了口,淡淡道:“随你。”

她一擡眼便能看到楚清姿帶笑的眼,輕哼了聲。

兒媳敬的茶,是比二夫人敬的好喝些。

夜幕降臨,青燈黃卷下,倒映着少年人跪在地上的影子。

“娘。”

無人應聲。

侯夫人依舊一筆一劃地抄着佛經,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到來,亦或者就算注意到,也全然不在乎。

“後日皇後生辰,聖上請您同去。”謝淮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完,又會惹怒侯夫人,可這話他不得不說。

果不其然,侯夫人擱下筆,眼睛絲毫沒有看向謝淮半分,脫口而出:“不去。”

得到回應,謝淮緩緩起身,剛要離開,就聽侯夫人忽然開口,說道:“你和誰一起去?”

謝淮愕然地回頭,沒想到侯夫人會主動問他話,愣了許久,才道:“同清姿一起。”

“宮裏的規矩,叫人去教給她些,別落了侯府的面子。”侯夫人說完這句,又道:“那太醫什麽時候來?”

謝淮沒想到今日侯夫人會同他說這麽多話,整個人怔在原地,下意識地答她:“生辰宴後便來了,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太醫。”

“嗯。”

佛堂內又陷入詭異的寧靜,謝淮回過神來,輕聲告退。

直到出佛堂前,謝淮眸光瞥到門口放着盆将開不開的垂手蘭,裏面鋪了一層藥渣。

養的很好,但是,那藥渣哪來的?

他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翌日。

楚清姿正清點着生辰禮,謝淮這事告訴她太晚,她直到今日才剛知道,雖然謝淮都叫人準備妥當了,可她都還沒過目,連備了什麽都不知道。

“世子爺說了,随便備些就是,宮裏頭想必也不缺什麽。”小厮忙上忙下地搬着生辰禮,一件件地給楚清姿看過。

這幾日謝淮總在外面游蕩,很晚才回來,白日裏也鮮少同她見面,就跟故意躲着她似的。不過楚清姿也樂得清閑。

卻聽門外一陣畫眉鳥叫。楚清姿下意識以為是謝淮回來了。從前在家塾時,謝淮就整日提着鳥籠。

她至今都記得那場景。

少年大刺刺地坐在牆檐上,手上提着一頂金邊鳥籠,另一手支着下巴,笑意沉沉地朝她喊了聲:“楚清姿,你怎麽整日讀些酸詩爛調,有什麽用啊?”

那時的楚清姿,捧着本還未讀完的經解,有些艱難地擡頭——她确實是不想擡頭看他的。

但她更怕自己不擡頭,這混賬會跳下來欺負她。

然而還是沒什麽用,楚清姿正看到那少年從牆檐上一躍而下,動作幹脆漂亮,足尖點地,鳥籠絲毫未晃,裏頭的畫眉穩穩當當地立在栖木上,甚至不曾撲扇開翅膀。楚清姿微微怔住,少年卻趁此空檔,迅速伸手将她手上的經解一把抽了出來。

沒等楚清姿開口,剛一蹙眉,便聽少年又蠻橫無理道:“什麽表情,不爽?”

她深吸了口氣,壓住胸口被氣出來的團團怒火,低聲道:“臣女豈敢,世子喜歡那經解,送你便是。”

忽然間,鳥籠敞開,一只畫眉從籠子裏逃出,直朝着楚清姿飛來。

楚清姿最怕尖嘴的鳥,登時吓哭在原地。

而後便聽見謝淮更加放肆的笑聲。

他向來喜歡把她惹哭。

楚清姿哭得越傷心,他就越高興。

記憶回籠,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氣,剛想問問院子外是不是謝淮又領着他那幾只鳥回來了。

自從嫁進侯府後,她還真有那麽幾次覺得謝淮是真的有想要變好,比如說,她就再沒見過他手裏常提的那幾只鳥了。

可果不其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謝淮又開始玩物喪志了。

卻見院外探進來一只腦袋,頗為驚奇道:“老天,真是楚清姿!”

在那腦袋旁,很快又探出來一直腦袋,同樣好奇地看着她,說道:“謝淮可以啊,要不是哥幾個今天偷偷過來,他還打算一輩子不讓我們見了不成?”

楚清姿愣了愣,那兩張臉似乎很是眼熟,可記憶久遠,她竟想不起來叫什麽名字。

“楚清姿,你忘了我了?我以前可沒少幫你說話。”其中一個笑意沉沉地走進院來,手裏正提着那與幼時記憶裏一模一樣的金邊鳥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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