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茶盞

翌日,謝淮和楚清姿坐上進宮的轎子,兩人都默契地別開臉去,誰也不看誰。

“那幾只鳥,別送走了,我挺喜歡的。”楚清姿看向窗外,故作随意地說道。

謝淮淡淡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楚清姿明顯能察覺到他語氣裏的疏離,不由得心煩意亂起來。他怎麽總是這樣喜怒無常,對人忽冷忽熱的。

不過她也不稀罕。她又不是真的嫁給他,只是個幌子罷了,他們各過各的,挺好。

這樣想着,楚清姿幹脆也不出聲。

兩人一路安靜,直到宮門前,轎子擡不進皇宮,楚清姿才跟在謝淮身後下轎,一前一後的走着。

前世這條路她走過許多遍,次次都是去見皇帝,幫顧絮時說情,雖不至于幫蒙冤數年的顧家洗脫罪名,但好歹也是拉扯着顧絮時進了官場,入了皇帝的青眼。

那時她總覺着,這條路好長,好遠,仿佛一生一世都走不盡似的。

可現在謝淮在她身前,寬肩遮去夕陽的餘晖,只那麽一會兒,她就到了殿前。

她回過神來時,是謝淮板着臉跟前面的太監總管行禮:“見過李公公。”

楚清姿怔愣片刻,緊接着反應過來,同李公公行過禮去,輕輕道:“見過李公公。”

上次來求請退婚時,就是這位李公公進殿禀報的。

李安園的目光在她和謝淮身上不着痕跡地轉了一圈,才笑眯眯地回禮:“世子和夫人這不是折煞奴才嗎,快請進去吧,皇上特地給你們安排好了位子。”

謝淮點了點頭,便帶着楚清姿進殿去。

見他們二人落座後,李安園才回過頭來,看着天邊的月牙,喃喃自語:“侯爺,老奴替你,見過了......”

楚家那丫頭,和世子立在一處時,很般配。

“聖上駕到!”随着宮外一道嘹亮的嗓門,殿內所有人紛紛從座上起身跪下。

楚清姿剛要起身,就被謝淮伸手按住了。

她擡頭看去,謝淮微身行禮,低聲道:“永安侯府,不必行跪禮。”

這是當年老侯爺以命掙回來的尊榮。

楚清姿心頭忽然沉重些許,學着他的模樣行禮,魏宣帝見狀,似乎很是高興的樣子,說道:“都免禮吧,今日是皇後的生辰宴,也算是朕的家宴,不必多禮。”

在座的,都是皇帝的信臣。

思及這點,她用餘光瞥去,果然看到了他爹的身影。

回門日和皇後生辰撞上了,她白日裏匆匆一見,沒能和楚相細談。

一會趁着宴至酣處,還可以問一問楚相最近身體如何。

衆人坐回座位,魏宣帝随意祝賀幾句,衆人紛紛獻上賀禮。

楚清姿坐在謝淮身邊,只依稀看到皇後是個儀态端方的女子, 身旁依次坐着的,是太子和四皇子,都是皇後所出。

“這點禮,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四皇子年幼,又向來脾氣跋扈了些,見過謝淮呈上來的珠寶後,冷哼了聲,指着謝淮便罵。

“老四,一點規矩都不懂!”皇帝怒斥了聲。

謝淮模樣淡淡,似乎他們的話,絲毫都不能讓他覺得有半分起伏似的。

是,他就是刻意敷衍。

魏宣帝的目光落回在他臉上,忽地笑了笑,說道:“朕知道,淮兒想必是還準備了其他的東西。聽說你在軍營裏練槍,不妨給朕和皇後看一看你的槍法?”

話音剛落,楚清姿看到謝淮的指尖微微蜷縮起來。

魏宣帝身側,李安園低垂着頭,暗暗捏了一把汗。

謝淮自小便便有極高的習武天賦,這是所有人都知曉的,謝淮身上唯一一處同老侯爺相似的地方。

可他不愛習武,只愛尋歡作樂,自己荒廢了天份。

這些日子,怎麽忽然又練起武來了? 依着皇帝多疑的性子,難保不是一種叫嚣的暗號。

暗流湧動中,楚清姿看到謝淮緩緩起身,那身形永遠都是那麽孤單的,一個人走在無人理解的道路上。

沒有人站在他身旁。

“臣為皇後娘娘,練了一段槍。”謝淮沒有絲毫的停頓,流暢地說完這句,又道,“懇請聖上給我把槍。”

魏宣帝的目光緊緊凝在他身上,似乎思考了些什麽,片刻後,笑了笑道:“難為你有這份心,李安園,給世子呈上來。”

李安園連忙領旨出了殿門,不一會兒,便帶着兩個太監,帶了把銀頭槍來。

場內一時寂靜,所有人都看着謝淮走上前,接過槍來。緊接着,李安園喊了聲:“奏樂!”

宮中的樂師們開始奏樂。

楚清姿定定地看着謝淮舞槍的身姿,宮樂再如何慷慨激昂,可落到她耳裏,卻如同一首悲歌。

他總是這樣孤獨一人的。

她想起那奶娘曾惡狠狠地罵他,說他攀炎附勢,說他認賊作父,說他從未把侯府當成自己的家,而是把這皇宮當成家。

可為什麽在她眼裏,這裏所有的人,沒有任何一個,是真正愛他,尊重他的。

就連她自己,都談不上對他多好。

楚清姿怔怔地看着,以往她最是厭惡這些武官,她總想着未來的夫君,該是一個“清風朗月,高雅無雙”之人, 謝淮該是完全不符合這樣的要求的。

可今日,她第一次發現,原來男兒舞槍,會這樣好看。

這樣的永安侯世子,天生就該上戰場做将軍,而不該被人當成恥辱唾罵。

其實謝淮沒什麽不好。

她正出神的看着,眼前槍出如龍,杆如銀蛇,忽然間謝淮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目光盯的她渾身一顫,似乎整個人都暴露在他的眼中,所有奇異的心思都被披露出來。他帶着淺淡的輕笑,一槍戳破了楚清姿面前的茶盞。

楚清姿幾乎吓得整個人愣在原地,茶水濺濕她的衣裳,她都沒能回過神來。

“抱歉驚擾聖上,臣學藝不精。”謝淮看她一眼,嘴角似乎還挂着惡劣的笑意。

他故意的。

楚清姿不明白,明明他們之前關系緩和過一陣,為什麽突然又變了回去? 心頭湧上來陣陣火氣,恨不得揪住他仔細問清楚,自己究竟又是哪裏得罪了他?

一旁觀看了全程的楚相更是氣得要命,礙于皇帝情面,不得已什麽也沒說。

魏宣帝眸光微動,最嘴上卻嘆息道:“你這孩子!技藝不精獻什麽藝,快去扶你那夫人去換衣裳啊!”

謝淮低頭稱是,他将槍遞給身旁的太監,剛要伸手去扶楚清姿,卻被楚清姿低着頭躲過了。

直到走進內殿裏,楚清姿悶着聲換完衣裳,謝淮才終于插得上話。

“剛剛......”他剛說了兩個字,就被楚清姿冷聲打斷:“沒事,我知道,世子定然不是故意的。”

謝淮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半晌,又收了回來。他顧自立在殿門邊,什麽也沒解釋。

什麽都不說,也不道歉。

就好像楚清姿不值得他多開口說半個字般。

楚清姿埋頭整理着衣裳,裏衣都被洇濕了,黏糊糊濕噠噠地貼在身上,很不好受。

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當着聖上和百官,當着她爹的面,大庭廣衆之下,挑起茶盞潑濕她的衣服,他憑什麽這麽做?

把她當什麽了?

她扪心自問沒做過一件惹他不痛快的事。每日裏就算正廳沒有一個人,她也會規規矩矩的去請安,不管謝淮回來多晚,她都會給謝淮熱好飯菜。

這般想着,眼睛也漸漸濕潤起來,大顆大顆的淚珠掉落在衣襟上。楚清姿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只是那眼淚卻跟止不住了般滾落。

謝淮靠在門邊,等着楚清姿換完衣服,卻久久沒見她起身,不由得心慌了半分。

“楚清姿?”他突然出聲,周圍的太監宮女紛紛朝他看來,謝淮眉頭微蹙,目光仍落在楚清姿身上,說道:“出來。”

他作勢便要上前拉住楚清姿的手腕,卻被楚清姿猛然甩開。

“別碰我。”她聲音冷冷的,帶着一絲剛哭過的鼻音。

謝淮頓時愣在原地,又是焦躁又是忍耐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哭什麽,跟我出去。”

她只以為謝淮是讓她回到宮宴上,瞬間心冷了一半。楚清姿撫平衣擺,緩緩起身,将眼淚擦幹淨,一聲不吭地跟他出了殿外。

從今日起,她再也不會覺得謝淮可憐了。

她正想着,一擡頭,卻見眼前景色全然變了,這哪裏是什麽宮殿,分明是禦花園。

這裏比平日裏都更加安靜,想來是大殿裏正在舉辦宴會的緣故,就連宮女太監也鮮少路過。

謝淮緊緊扣着她的手腕,直到這一刻才緩緩松開。

“你想罵我,就罵吧。”他低着頭,垂眼看她,“我知道你心裏憋着氣,罵吧。”

楚清姿撇開目光,刻意不去看他,“我沒什麽好罵的。世子只是失誤,又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

謝淮脫口而出,眼睛卻仍直勾勾地盯着她,如同那日大雨,他策馬而來,說要三日後将她娶進家門的目光一樣。

她一時怔住。

“打我也行,罵我也可以。”謝淮輕輕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側,“怎麽都行,任你處置。”

掌心傳來溫熱的氣息,如同宮燈中躁動的火舌般餍上指尖,楚清姿忍不住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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