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梨枝
楚清姿從他掌心抽出手來,聲音平靜得吓人:“我近日有招惹過世子麽,為什麽世子故意這麽對我?”
她根本不想要打他罵他,她只想要一個原因。
宮燈閃爍,叫她看不清謝淮隐約夜色中的目光,是冷漠的,還是愧疚的。他有一丁點對她愧疚麽?
楚清姿想起那抹惡劣的笑意,便渾身發冷。
“我不能說。”謝淮錯開眼,不再看她。
見他逃避,楚清姿心頭的火氣更盛,強忍下去,淡淡道:“好,你總有你的道理,反正從小到大,你都是這麽對我的。既然嫁給你,我自然要守你的規矩,我先回去了,外面風冷,世子也快些回去吧。”
謝淮将她輕輕拉回來,道:“若是生氣就說出來。”
“你想聽什麽,聽我說沒關系,我原諒你,你潑的好?”楚清姿聲音顫抖,顯然被氣得不輕,一字一頓道,“謝淮,若我真是你心儀的女子,是你真心體貼的夫人,你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挑起茶盞潑我麽?”
她剛要轉身,卻被謝淮驀然扯住了袖子。楚清姿掙也掙不開,就聽謝淮沉沉呼出口氣,似是很無奈般,說道:“不論你是不是,那杯茶非潑不可。”
“若我武藝超群,你可知曉皇帝會如何看我?”謝淮伸手從禦花園的梨樹上折下一根樹枝,甩手一扔,便直直地插在了旁側的樹幹上,他沒有半分自傲,只回頭盯着楚清姿,緩緩道,“你以為他會誇我槍舞得好?還是誇我,偷學武藝,意圖造反?”
如今朝堂上,手握兵權的,唯獨謝淮這明面上的不思進取的纨绔一人而已。
楚清姿怔然愣住,又道:“這跟你潑我茶水有何關系?”
若只怕造反,幹脆脫槍便是,為何一盞茶潑到她身上?
“只有這件事,我不能說。”謝淮撇開眼去,不敢再看她。
他說什麽,說他自小愛慕楚清姿,誰會信?若被皇帝知曉此事,皇帝會更加疑心他意圖造反。
他不能對楚清姿好,更不能和她緩和關系。
只是看到她靜默地坐着,一邊落淚一邊整理衣裳,謝淮就抑制不住哄她的沖動。
“好,不說算了。”楚清姿擦掉臉邊的眼淚,毅然轉身離開前,還狠狠說道,“別跟來。”
連個解釋都不願給她,明擺着沒把她當自己人。她還在這站着聽什麽?
宮燈搖晃,四處安靜,她依照着前世的記憶,楚清姿腳下飛快,顧自尋找着回大殿的路。
忽然間,她突地覺得頭昏腦漲,眼前陣陣的發黑,腳下的石板路似乎随着她的動作不停換着位置,如同醉酒般,讓楚清姿暈眩不已。
她明明只喝了半杯茶,那杯茶還被謝淮挑翻了。
楚清姿不得不靠在假山石上緩緩坐下,唇瓣吐出深深淺淺的呼吸,眼睛裏仿佛盛着彎新月,帶起一波波水亮的漣漪。
半晌之後,她終于明白了為何這一切出現的這麽巧合。
一柄折扇,輕輕搭在了她的下巴上,将她的臉慢慢擡起。
她迷茫地擡頭,正對上那折扇的主人。
顧絮時淡淡地看她,仍舊帶着那孤高自許的,似乎能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漠,輕輕道:“看來嫁給謝淮後,是比嫁給我要過得好。”
只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叫楚清姿渾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記起來前生的記憶,還是說,只是怨恨自己沒能按照他的計劃給他做妾?
她眼睫微顫,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濕,黏糊糊地粘在身上。此刻,她好想見到謝淮。
謝淮罵她也好,欺負她也好,始終都是和顧絮時不同的,他不會跟顧絮時一樣,始終把她當成一件屬于他的玩物。
一件可以任他随便丢棄,卻絕不允許落到他人手心,被他人珍視的玩物。
謝淮從來不這樣對她。
可剛剛他們還大吵了一架,謝淮不會來找她的。楚清姿不由得心涼了幾分。
“顧絮時,你......”她還沒能說完,折扇便抵在了她的唇瓣上,迫使她咽下了剩下的話。
楚清姿閉了閉眼,伸手撇開他的折扇,說道:“讓開。”顧絮時依舊是那副冷淡的面容,絕不會因楚清姿的半句話起了波瀾,他收回折扇,仍細細地盯着她。
“顧公子,我已為人妻,如此共處實在不合适,我先走了。”
“站着。”他眉頭微蹙,叫住了楚清姿。
顧絮時淡聲道:“你以為,嫁給他就能改變什麽,實際上什麽也不會變,”頓了頓,他看向楚清姿濕漉的眼睫,看盡她眼中的倔強和固執,又道,“謝淮什麽也給不了你,他只是皇上用來收斂人心,操縱武将的棋子,他自己都危在旦夕,站在懸崖邊,怎麽護你?”
“關你什麽事。”楚清姿想要推開他,卻被對方的手捏得更緊,幾乎動彈不得,争執不下間,竟然不小心跌靠在了他懷裏。
顧絮時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楚清姿,若你本就不想同我産生關系,那又為何對我好,為何昭告天下你愛慕我,還是說,你只喜歡為別人付出,看別人被人玩弄在手心的感覺?”
慣會倒打一耙,楚清姿最是清楚他這一點,她曾經無數次被這樣的話迷惑心神,甘願為他付出一切。
可他什麽都沒給過自己。
“我放過你了,顧絮時,我已經嫁人了,我現在是永安侯府世子夫人,望你自重!”
“我......”顧絮時話還沒說完,一根梨花枝自楚清姿的發絲間穿過,直直朝着顧絮時而去。
顧絮時瞳孔疾縮,倉促躲閃開,卻也因此松開了楚清姿。
“楚清姿,過來。”
楚清姿眼睫微顫,心跳漏了一拍,回頭看去,正看到身着墨衣的謝淮,臉色沉郁,一步步走來。
他的聲音從未如此冷淡過,明明該是慶幸他的到來,卻又讓楚清姿有些下意識的慌亂。
顧絮時心下惱火,面上卻不顯,淡淡說道:“謝世子,許久不見,都是同窗,便和清姿多敘了敘舊。”
謝淮連半個眼神都未分給他,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楚清姿,說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假山後?”果不其然,謝淮的聲音冷得讓她發寒。
楚清姿微微顫了一瞬,腳下後退半步,低聲說:“我不知道。”
她沒有故意要見顧絮時,但是這話說出來謝淮會信嗎?
謝淮怎麽可能會信,曾經那般深愛顧絮時的她會突然轉性?
京中對他議論頗多,都是在說謝淮撿了別人不要的東西,還搶回家門做寶貝供着,恐怕謝淮早就痛恨她給他染上的污點。這時再見到那一幕,應是恨不得一紙休書把她趕出家門才是。
面前的空氣似乎驟冷下去,她聽到謝淮深深地吸了口氣,手指突然搭上了劍柄。
要對她動手嗎?楚清姿心髒猛然提到嗓子眼,緊張萬分地閉上眼睛。半晌,出乎意料的,卻聽身前人極輕極淡地嘆了口氣,似乎帶着一絲隐忍和痛苦。
“他有傷你嗎。”
楚清姿耳邊傳來這樣一句話,她微微一愣,睜開眼睛看向謝淮,甚至忘記了回答。
“我問,他可有傷你半分?”
謝淮壓抑着滔天火氣,緩慢重複,手指仍搭在劍上,似乎随時準備着動手一般。
可這乃天子腳下,是皇宮!若他動手殺人,多麽天大的恩寵,都抵不過殺頭的罪名。
楚清姿怔怔地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他顧忌着行人,不敢做什麽,只同我說了幾句話。”
聞言,謝淮動作稍頓,手指十分不甘地從劍柄上放下,忍下一切暴虐的情緒,只低頭看着楚清姿,努力用平和的語氣問道:“嗯,有什麽不舒服麽?”他細細地打量着楚清姿,手掌溫熱有力地搭在她肩上,莫名叫她心安許多。
“頭有些疼,不過現在......”楚清姿扶了扶額角,話還沒說完,就聽謝淮急促地問:“頭疼?你先去歇着,這讓我來。”
楚清姿愣了愣,腦海裏忽然蹦出來這樣一個念頭:原來被人記挂照顧,是這樣的感受。
謝淮非但沒有把怒火遷在她身上,反而問她有沒有受傷,有沒有不适。甚至自始至終,眼睛都落在她身上。
心底好似湧進一股暖流,她不僅不覺得慌張,反倒有了些底氣。
楚清姿餘光看向手腕上被顧絮時緊攥出來的幾個手印,又看了看不遠處顧絮時鐵青的臉色,低聲用只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對謝淮道:“世子,幫幫我。”
這次可是顧絮時自己送上門來,不能怪她。
還沒等謝淮開口問,卻見楚清姿猛地撲進他懷裏,緊緊扯着他的衣襟哭道:“夫君,我好怕,幸好你來了!這登徒子剛剛抓住我的手,不知道要做什麽,若沒有你......” 被她這樣緊緊貼着,謝淮整個人一時間腦袋都陷入空白,只呆滞地感受着懷裏的溫香軟玉,好半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話裏的意思。
而另一頭,顧絮時臉色驟變,目視着謝淮緩緩擡起頭來,惡狼般盯着他,心頭瞬間感覺到不妙:“你想做什麽?”
謝淮伸手将楚清姿安置去身後安全的地方,繼而勾起一抹惡劣至極的笑意,緩聲答他:
“當然是,替夫人收拾登徒浪子——
揍你。”
作者有話要說:
謝淮:終于可以奉老婆聖旨揍這煞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