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柔軟

顧絮時扶額,強撐着靠在宮牆上,緩下心緒,卻聽身側傳來另一道聲音,笑道:“顧公子,是不是後悔了?”

聞言,他轉身看去,正對上那大太監李安園的笑眼。聽說他和謝淮關系密切,今日進宮來受辱,難不成是他一手引導?

顧絮時未發一言,李安園卻拂袖道:“顧公子,咱家并非故意羞辱于你,這對我沒什麽好處。”

真是個心如明鏡的人,什麽都能一眼看穿。

“李公公究竟有何指教?不妨直說。”顧絮時淡淡道,渾身劇痛不已,只想到這是楚清姿默許謝淮做的,他就更痛了些,又恨,又疼。

李安園輕輕笑道:“顧公子是個聰明人,那咱家就開門見山了,”頓了頓,他眸光微沉道,“咱家希望,楚清姿能和世子爺和離,這點,怕是要倚仗你多多幫助。”

顧絮時神色微怔,半晌,啞着嗓子道:“什麽意思。”

“楚家丫頭不是鐘情你麽,既然喜歡過,必然不好放下。”李安園長嘆了口氣道,“可若是顧公子再不願追回她來,今日,便當咱家什麽都沒說過。”

顧絮時眼眸微眯,知道這不僅是李安園的意思,怕是也代表了那位的意思,于是,深深吸了口氣答道:“他們已成夫妻,我又能如何。”

“夫妻怎麽了,”李安園淡淡道,“和離後,楚清姿除你之外,再找不到合适的人選了。”

說罷,他笑道:“咱家言盡于此,至于皇後表侄這身份,顧公子放心收着,掩蓋好你罪臣之子的身份,別早早被人揭了短踢下臺去,皇上留着你有重用呢。”

聽到罪臣之子四個字,顧絮時渾身震顫,握緊了拳頭,俯身道:“是,絮時銘記在心。”

皇帝什麽都知道,他早知道罪臣顧家,也知道顧絮時,只是十三年來,終于覺得顧家有些用處了。

顧絮時看着李安園的背影,嗤笑了聲。

楚清姿遲早會回來的,這是大勢所趨,謝淮不論前世今生,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他向來只信奉一條路走到黑,從不會回頭,更不會後悔。

馬蹄聲陣陣,車上安靜無比,楚清姿仍埋頭苦想着下毒之人的身份,肩膀上卻忽然一沉。

“世子......”楚清姿無奈地推了推肩上的腦袋,低聲道:“就快到了。”

怎麽回事,那酒裏的毒有這麽強麽?謝淮都這樣整整一路了。

謝淮邊閉目養神,邊淡淡道:“頭疼,靠會怎麽了?”

你說呢?

楚清姿暗暗咬牙,忍下了心頭異樣的感覺,雖然他們明面上是夫妻,但很少如此親近過,可謂是只比相互利用稍稍好一點罷了,勉強相敬如賓。

于是,她只是笑着道:“沒事,世子靠吧。”

頓了頓,空氣陷入寂靜。

“你嫁給別人,也會這樣嗎?”

謝淮忽然開口,聲音毫無波瀾,以至于楚清姿分辨不出來他究竟是在頭痛欲裂,還是裝出這副樣子來。

她不明所以地道:“我什麽樣了?”

謝淮忽然起身,伸手将馬車簾掀開,深吸了口車外入夜的冷氣清醒頭腦,複又坐回來道:“你跟別人成親,也這副模樣?”

楚清姿滿頭霧水,不明白人中了毒為什麽會有兩種狀況,分明她中毒時就不會這麽多話。頓了頓,她還是勉強附和着笑道:“世子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真奇怪。她總是搞不懂謝淮。

“是對所有人都這樣規規矩矩,還是只對我這樣?”謝淮眸光沉沉的,看向楚清姿,“以前你不叫我世子,也不叫我小侯爺。 ” 以往的楚清姿,每次被謝淮惹怒,或者氣哭,都會惱怒地直呼其名喊他謝淮。可不知為何,自從楚清姿被退婚後,謝淮每次見她,她都循規蹈矩地喊他世子。

楚清姿愣了愣,沒想到他竟然是說這件事,低聲解釋道:“可那是幼時的事,長大後,總不能再那般無禮了。”

謝淮忽然靠近了些,撐着椅背,本就高大些的身形,瞬間讓車廂都跟着更逼仄了些,他直勾勾地看她,道:“ 可你對顧絮時不這樣。”

天知道他今日看到顧絮時将楚清姿攬在懷裏時,用了多少力氣才忍下來心頭滾滾殺意。

話音一落,楚清姿的眸光微暗下去,低聲道:“你不問,我以為你不在意。我跟他從今往後什麽都沒有了。”

雖然早知道謝淮會因此事發火,沒想到他忍了一路,在馬車裏獨自兩人時才開口。

謝淮淡淡道:“我沒問你跟他有什麽,我問你為什麽這麽規矩。”

“規矩不好嗎?” 楚清姿反問道。

在顧家時,她唯一一次登堂入室,就是新婚日給顧老夫人敬茶那天。

她因腿疾不能下跪敬茶,被顧老夫人一陣冷嘲熱諷。

“丞相府裏的貴女,瞧着還沒平常百姓家的有教養。”

“怎麽,給婆婆敬茶都不會?”

“絮時,看看你娶的好媳婦,怕是顧家容不下這麽尊貴的人兒。”

向來以京城貴女自居的楚清姿,生平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罵沒教養,不懂規矩。

那時顧絮時說了什麽,顧絮時只淡淡瞥她一眼,說道:“她向來如此,平日裏也不大規矩的。”

他說的不大規矩,指的是楚清姿從來不知廉恥地往上貼去,指的是楚清姿對他太過親密,整日跟在他身後喊他絮時,喊他的表字。

是了,從那後,楚清姿便學乖了。

她規規矩矩地喊他顧公子。

她克己複禮,安常守分,嚴守着自己的一切,不要放任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 再難,再疼,再不愉快的時候,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謝淮現在反倒質問她,為什麽守規矩。

她不覺得哪裏有錯,她早已經習慣了這樣活着。

楚清姿強忍着翻騰上來的往世記憶,深吸了一口氣,道:“今日我确實多跟世子開了些玩笑,多有冒犯,以後我會端正自己......”

倏忽間,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臉,将楚清姿未說完的話硬生生給噎了回去。

“我沒讓你端正,”謝淮懶散地望着她,一字一頓緩緩道,“你裝模作樣的時候,太假。”

“我了解你什麽性子,你也清楚我的德行,在我這不用端着架子裝腔作勢,不用忍着脾氣憋着委屈,不高興怼我也可以,沒人會罵你不守規矩,也沒人會覺得你行事粗鄙沒教養,你可以罵,可以不高興。”

“回回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楚清姿,你裝可憐給誰看呢?”

最後一句,謝淮伸手擦掉楚清姿眼角不自覺掉下來的眼淚,帶着分嫌棄,低聲道:“又他媽哭,說了你哭很醜。”

楚清姿怔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垂着頭小聲道:“那...你別靠着我。”

謝淮愣了瞬,不可思議地看她道:“你白眼狼麽?”

“不是你說想說什麽說什麽不必忍着嗎?”楚清姿忽地破涕為笑,伸手把他推開,低聲道,“你太重了,別把頭靠我身上。 ”

聞言,謝淮磨了磨牙,惡狠狠道:“行,你行,楚清姿。”說罷,他幹脆轉過頭去不再理她。

片刻後,楚清姿輕輕撫平衣服,戳了戳他的肩頭,幹咳一聲,道:“頭還疼麽?”

謝淮沒理她。

“要不你躺一會兒?”楚清姿試探着道。

謝淮這才回頭看她:“躺哪?”馬車就這麽大點地方,他躺了,難不成讓楚清姿下去走路嗎?

半晌,他卻看到楚清姿微微發紅的耳尖,輕輕把手掌并攏,手心朝上放在了腿上。

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謝淮喉結微微滾了滾,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

“快點。”楚清姿小聲催促,臉上滾燙不已,“就這一次。”

謝淮以手掩唇,頗不自然地輕咳了聲,想說些什麽,又生生咽了回去。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調整動作,緩緩躺在她小小的柔軟沁涼的手心。

一時間,車廂內靜得只能聽見馬蹄奔走在地面,砸起道道悶響的聲音,掩去了沉沉的心跳。

或許,還有誰謹小慎微的呼吸聲。

一路無話,回到侯府時,謝淮仿佛人已經好全了似的,從馬車上跳下,匆忙地鑽進了書房去,連回頭看楚清姿一眼都不曾。

門口的喚荷一臉奇怪地從書房緊閉的門收回目光,問道:“小姐,世子這是怎麽了。”

楚清姿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答:“不知道,興許是喝醉了難受,急着歇下吧。”

“哦。”喚荷半信半疑地應下,扶着楚清姿下馬車,嘴裏還念叨着:“對了小姐,今日那位大小姐在你們走後可是鬧騰地驚天動地。”

楚清姿微微一愣,問道:“她怎麽了。”侯府只有一個大小姐,那就是最厭惡謝淮的謝顏。

喚荷提起這事來就一肚子火氣,壓低聲音道:“她鬧到二夫人和三姨娘他們面前,問為什麽宮宴一事沒人通知她。”

也是,這麽好的機會,能面見多少權貴世家,謝淮沒帶她去,可不得鬧翻了天麽。

“小姐,你可當心一會進了前廳她找你麻煩。”喚荷小心囑咐道,“要不要我去喊世子爺過來?”

楚清姿想着謝淮那副中了毒後病恹恹的樣子,又想到他躺在自己膝上的場景,頓時臉又燙了起來,低低道:“不必了,我自己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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