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選擇【二合一】
“那世子怎麽看, 我是說江南澇災一事,怎麽預防才好?”楚清姿有心考他。
謝淮動作微頓,低低道:“你明知道我讀書時從來不聽課。”
見他這麽誠實, 楚清姿沒忍住低笑出聲,剛想出言安慰, 卻聽謝淮道:“但, 只購藥材,存糧食, 遠遠不夠。”
澇災來的迅猛無比,根本無法用人力抵擋,他們所能做的除卻加固河堤外,只有多備糧食以防饑荒, 多購置藥材以防澇害後橫行的瘟疫。除此外, 待澇害發生後可以開倉放糧, 救治百姓。
這已經是楚清姿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楚清姿沒想到謝淮竟然還有其他想法,愣了愣,道:“世子的意思是?”
便聽謝淮道:“兵法裏有一招叫‘近示遠,遠示近,有示無, 無示有,從而詐敵為降。’, 意思是明明援軍離敵人很遠,卻故意讓敵人以為援軍已經到了, 從而亂其心智,服輸投降。”
楚清姿點了點頭, 嘟哝道:“世子對兵法倒是學得透徹,可澇災不同于戰場。”
“怎麽不同, 都是騙人的詭計。”謝淮淡淡道。
騙人的詭計,騙誰,遮州城哪來的敵人?
忽然間,楚清姿猛地明白過來,驚愕道,“世子的意思是,先假裝河口決堤發了澇災,使百姓擔憂自己的安危,不得不先防備起來,屆時真發了澇災也有所準備!”
和楚清姿想的法子不同,謝淮的方法才是真正的未雨綢缪,與其只動員起來官家和富戶去防備災害,不如直接給百姓敲響警鐘,這樣還能減輕官府的負擔。
這計策,就是讓遮州府尹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
“嗯。”謝淮輕輕應下,說道:“我已經跟祝予臣說過此事,他現在着手去辦,在附近的河堤挑幾個不夠牢固的地方先放水,等到百姓都做好準備,再重新用漿石木樁等等加固好。”
楚清姿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又驚又喜道:“原來世子早就有了對策。”
這麽敏銳,一點也不像楚清姿認識的謝淮。
她莫名地越來越覺着謝淮是被埋沒在泥沙深處的箱子,只有打開的人才能知曉裏面掩藏的珍寶。
謝淮輕嗤了聲,欺身到楚清姿身側,說道:“楚清姿,我是不好學,但不代表你夫君是個傻子。”
說罷,他伸手将還發愣的楚清姿拽進榻上,無比悠哉地扯開自己的外衣,道:“記得我說過什麽嗎?”
楚清姿連忙伸手抵住他,說道:“謝淮,不行。”
“為什麽?”謝淮動作停下來,目光落在她瑩潤白皙的下巴上,輕輕低頭吻了吻,察覺到她發顫的身子,眉頭微蹙,道,“你怕我?”
楚清姿臉上火燒般熱燙,被他碰過的地方更是癢癢的,軟聲道:“太快了。”
她輕輕垂下頭去,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如同任君采劼的昙花。
謝淮眸光晦暗片刻,終是呼出口氣,松開了禁锢着她的手,緊緊盯着她問道:“怎麽不算快?楚清姿,我是你夫君。”
她是謝淮光明正大用轎子擡回侯府的妻,憑何碰不得。
楚清姿緩緩撐起身子,縮進角落裏,小聲答他:“我知道,可是現在不行。”
盡管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可是她還是沒能做好準備面對這樣的謝淮。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在家塾共同讀書,彼此吵鬧多年,在嫁給謝淮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和謝淮有任何關系。
她身形瘦弱,只要謝淮想對她做什麽都無法抵抗,更別提他們已經成親,謝淮對她做什麽也是應當的。
眸光落在她身上許久,謝淮忽然緩緩伸手,楚清姿肩頭微顫,卻只感受到那微涼的指尖搭在她臉側,帶着不易察覺的憐惜輕輕碰了碰。
“傻子。”
他低聲道。
為什麽要怕他呢,他永遠不會傷害她。
若是他想,當初楚清姿要嫁給顧絮時時,他強攔下來,把她娶回家就是。反正他的名聲早已經爛透了,
無論如何,被世人厭惡的不恥的唾棄的人只會是他,不會是楚清姿。
可他不願。他只想,如果楚清姿能過得好,嫁給誰都是一樣的,娶她回家只會害了她。
只是......怕她過得不好。
楚清姿眼睫微顫,擡眼卻看到謝淮眼底帶着自嘲的笑意,還有那慣常僞裝的玩世不恭,輕聲對她道:“害怕就算了,我最不喜歡強人所難。不過是興起玩玩,你也不用當真,以後我不會胡亂碰你......”
不是這樣的。楚清姿微微睜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他,心頭隐隐湧上陣不安來。
她不是想要這個結果。
半晌,謝淮斂起笑容,淡淡道:“祝予臣那邊拿不到聖旨沒辦法號令各州府,估計一會用得上我,今晚我不回來睡。”
他說完便起身離開床榻,語氣似是十分随意道:“我走了。”
“等等,別走!”楚清姿踉踉跄跄地走下床榻,猛地将他一把抱住。
謝淮登時僵住,低頭看向那緊緊抱着他的白皙手臂,耳邊傳來楚清姿将哭欲泣的聲音:“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謝淮,我不是讨厭你。”
怎麽每次都誤解她,怎麽每次都小心翼翼不敢确定?
“我害怕只是因為初為人妻,我不知道該如何做才是對的,更害怕突然的親密,我只是不适應,不是讨厭你。”她抱得那樣緊,好像生怕謝淮走了就再不回來一樣。
“你太好了,謝淮,你讓我覺得自己在你面前膽戰心驚,我不知道你因何對我産生心意,會不會因為我主動覺得我放浪,會不會因為我裝腔做調心生煩躁,會不會做了那種事後便對我感到乏味。”
她是個乏味的人,不如楚漣容笑容甜蜜,不如她溫順解意,更不如她妩媚動人。謝淮有趣,愛玩,身世顯赫,定然見過許許多多比她更活潑明豔的女子。
可楚清姿呢,她生來如此,不夠鮮活,太過端莊,不會打水漂,害怕他養的鳥,不許他去打獵,甚至還總喜歡以禮儀束縛謝淮,這樣的自己有什麽值得謝淮喜歡?她不明白。
她只是包裝出來的一副木頭美人,空有容貌,沒有內涵。所以她害怕。
——如果謝淮太快感受到她的心意,會不會覺得楚清姿不過如此。
她似乎在謝淮面前,只這一副籌碼。
謝淮一字一句聽她說完,驀地沒來由輕笑了聲。
楚清姿怔然地看他,眼淚還挂在睫梢。
忽然間,謝淮轉身将她打橫抱起,扔回了床榻上,不容她張口,便封住了她的唇。
“要是不吓吓你,你真是什麽都不肯跟我說。”他唇角微勾,不輕不重地咬在她的唇瓣上扯了扯,“我怎麽會乏味,楚清姿,我一輩子也膩不了。”
果然還是娶回家好,哪怕只是看她笑看她哭看她擱下架子罵人,他都甘之如饴。
楚清姿怔愣地聽着他的話,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來謝淮剛剛根本就是故意裝出那麽可憐來騙她開口。
“騙子!”她咬牙切齒地推開謝淮,道,“趕緊走,晚上別回來。”
謝淮挑了挑眉,指尖輕點在她唇上道:“剛剛是誰讓我別走,還死死抱着我,楚清姿,你怎麽整天勾人啊?”
楚清姿拍開他的手,臉上羞惱得湧起一片紅暈,沒好氣道:“倒打一耙,你能不能快走。”
果然還是很讨厭。
“這叫兵不厭詐。”謝淮語氣懶散,帶着絲自得,在她唇上又印下一吻,複起身道,“晚上等我回來。”
他什麽也不解釋,只字不提因何對她産生心意,只用滾燙的唇和跳動的心髒告訴她。
楚清姿,我給你時間,慢慢想。
說罷,不等楚清姿惱羞成怒地罵他便出了門去。
楚清姿臉上餘熱仍未散去,頗為惱火地攥緊了被角。她怎麽能忘了謝淮的本性,就是這樣混賬又奇怪的。
半晌,她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心底的不安,莫名踏實了些。
*
“各州府已經派人去通知了,結果還不清楚,但遮州知府那邊不大相信,非要等到聖旨下來才肯拆河堤。”祝予臣心煩意亂地将一沓信紙扔在桌上,都是這些日子來各州府處得來的線報。
雨遲遲不停,雖然沒有加大的趨勢,但如此下去,河岸線越漲越高,萬一來場大雨就徹底完了。
頓了頓,他看向一旁立着的江南侍禦史道:“魏江,此事可上報禦史臺了?”
魏江臉色難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道:“派了馬報去,但......下官覺着禦史臺不會管此事。”
祝予臣眸光一戾,道:“什麽意思,遮州知府不作為,憑何不能管?”
見他發火,魏江連忙解釋道:“大人息怒,先不說澇災一事本就還沒發生,就算發生了,也得按災情輕重緩急上報到朝廷,向來沒有提前報險這種說法,更何況......”
祝予臣深吸了一口氣,道:“更何況他們官官勾結,生怕自己管轄的地方出事被問責,自然是瞞而不報。”
可他們這些做禦史的,不就該按實情上報麽?
謝淮坐在椅子裏,腦海裏還在想着楚清姿罵他的模樣,伸手展開折扇掩去了嘴角的笑意。
見他不出聲,祝予臣難得把目光落在他臉上,道:“世子怎麽想?”
他只不過個從六品官員,可謝淮不同,只要他說一句,遮州知府不辦也得辦,辦錯了也能把責任推到謝淮身上。這樣一來,官員們自然樂得去辦,辦成了還能撈個好名聲。
謝淮緩緩移開折扇,聲音淡淡道:“你讓他們砸河堤,誰敢幹?”
這語氣,真是聽進耳朵裏就百般不自在。祝予臣強壓下火氣,道:“世子有什麽山人妙計?”
若不是能靠他催動那些知府們,祝予臣真不想多和他說半句話。
謝淮晃了晃扇子,閑散道:“沒計,別想讓我幫忙。”
他去幫忙大鬧一通,又給了魏帝機會治他的罪,麻煩。
“你......!”祝予臣真覺得自己是錯看他了,明明昨日提起水災一事時,此人說得頭頭是道,辦法也精妙幹脆,卻沒成想在這關頭掉鏈子。
良久,他嘆了口氣道:“我私以為世子是大善之人才會為民出策,萬一澇災真的席卷遮州,想必屆時生靈塗炭,表妹也會倍感悲傷。”
聽他提起楚清姿的那一刻,謝淮搖晃折扇的動作微頓,嗤笑道:“祝予臣,你們這些文臣也就只會這麽一招了。”
祝予臣臉色黑如漆墨,默然道:“求義者不拘小節,世子可願幫忙?”
謝淮猛地扔出扇子去,正中祝予臣的額頭,他驚愕無比地看着謝淮,就聽他頗為不耐地道:“你是不是蠢,官府不砸,你找個土匪去砸不就行了?”
祝予臣和魏江都愣在原地,額頭還疼得直突突,嘴上卻已經開了口:“你的意思是,我們去雇土匪來砸河堤?”
“廢話,”謝淮指了指他身旁的魏江,道:“去,把扇子撿回來。”
魏江憋紅了臉,最終還是彎身撿起扇子遞還給謝淮。
“大人,咱們不能跟土匪勾結,萬一被禦史臺知曉,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啊!”魏江激動地道。
頓了頓,祝予臣似乎真明白過來些謝淮的意思,喃喃道:“不過此計的确可行,土匪砸過河堤後,再放出消息是洪災的兆頭,百姓有了提防,官府也會因為那些流匪連夜補好河堤。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他可能會被這些知府們告發到禦史臺去,畢竟砸河堤這件事是他祝予臣先提出來的,完全有理由懷疑是他走官府行不通,便官匪勾結,砸了河堤。
萬一澇災還沒能發生,祝予臣絕對難逃死罪。
祝予臣怔怔地看着謝淮,耳邊傳來謝淮悠然的聲音,如同攝魂鬼魅,緩緩道:“如何,祝大人,求義者不拘小節,你這大善之人......可千萬得舍生取義啊。”
他說完最後一句,眸光暗沉下來,直直地盯着祝予臣。
謝淮在故意逼他做出這個選擇。
若他想要救人,就必先冒着掉腦袋的風險去勾結流匪。當然,他什麽都不做也不會受到譴責,誰讓水災還沒有發生,無論如何也怪不到他區區一個從六品的監察禦史頭上。
如何,祝予臣,你選什麽?
魏江忍無可忍地跪在謝淮面前道:“謝小侯爺,這通知官府也就是您一句話的事兒,到時候真發了水災,聖上必定對你刮目相看,大肆褒賞,整個遮州、不,整個江南的百姓都會對您感激涕零的!”他聲音顫抖,帶着年邁的沙啞,叩頭道:“祝大人還年輕,他不能就這麽死了,求您開恩!”
謝淮的身份和祝予臣決然不同,若是謝淮做錯事,相信聖上最多就是口頭罰過罷了,可祝予臣絕對不會有那麽好的下場,國法鐵律,通匪是大罪!
聞言,謝淮語氣帶上絲玩味,道:“原來如此,祝予臣的命可真金貴。”
他要是幫了,魏帝還真會對他刮目相看,可到時候是褒賞還是暗殺就說不定了。
話音剛落,魏江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祝予臣厲聲打斷:“師父,別說了。”
他緩緩挪眼,看向謝淮,一字一頓地道:“世子說得對,我如此一條賤命,拿來換百姓很值,就算有什麽風險,我祝予臣一人承擔。”
魏江一聽,登時慌亂道:“祝大人,不可意氣用事!你......”
祝予臣出聲打斷他,道:“這些日子,你別跟在我身邊,若日後事發,趕在官府上報前告發我,就說我近日來行蹤詭秘不定,經常躲避着你,以此洗脫罪名。”
他說完這最後一句,深深地看了一眼謝淮,便大步跨出門外。
魏江顫抖着落下淚來,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央求着謝淮,道:“世子,求您救救祝大人,他還年輕,前途無量,不能因此事犯了罪過啊!”
謝淮面色晦暗不明,輕輕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半晌,低低開口道:“你是他師父?”
魏江愣了愣,神色恍惚地答道:“是,祝大人升上江南禦史前,我曾教過他為官之道......”
對他而言,祝予臣是他最優秀的徒弟,如同親子一般悉心照料。
聞言,謝淮轉了轉酒杯,似是有些懷念般道:“我也有位師父......”
魏江沒明白他的意思,怔愣地看着他,忽然見謝淮起身,聲音淡淡道:“去叫祝予臣滾回來。”說罷,便背着手離開。
“謝小侯爺......”魏江小心地擦掉眼角的淚,反應過來謝淮的意思,連忙叩首道:“多謝世子大恩!”
魏江顫顫巍巍地起身,追出門外,終于在祝予臣離開前截住了他。
祝予臣面色凝重,推開他阻攔自己的手,道:“魏江,此乃公務,你別再阻攔我。”
他必須為了江南的百姓豁出去一回,哪怕屆時沒有澇災,哪怕他身死大牢。
魏江揚聲道:“不用去了,謝小侯爺他說了,叫你不用去了,他會幫我們說服官員們!”
他剛說完,祝予臣臉色突變,一種從未出現過的怔然和挫敗出現在他臉上,他頹然地道:“是麽......”
“是啊,謝小侯爺心懷天下,他是個好人啊!”魏江出聲感嘆。
卻聽祝予臣如同失去力氣般,吐出口氣,低低道:“确實,他比我......更有膽魄。”
剛剛在收拾錢財時,他忽然想明白為何謝淮不願出手幫忙。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不想出頭,不想被皇帝知曉自己做了好事。
祝予臣隐隐有所發覺,謝淮似乎并不像傳聞中那般混賬無能,正相反,他太過敏銳,能未雨綢缪江南澇災,想必皇帝對他的忌憚,他也一清二楚。
所以,他是故意藏拙。
在這場選擇中,謝淮選擇了不顧自己落入險境,救了他這有可能觊觎着楚清姿的人。
是謝淮贏了。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楚清姿。
而不是他。
祝予臣閉了閉眼,脊背已然汗濕一片,原來面對死罪,他也并不是嘴上說得那般坦然。
“他還說什麽了?”祝予臣啞着嗓子開口問。
魏江回憶片刻,說道:“謝小侯爺還問了我,是不是你師父,下官不慚,便告訴他了。”
聞言,祝予臣思索片刻,道:“師父?”謝淮問這做什麽?
他果然還是不懂此人。
半晌,從院裏傳來一道驚呼聲:“快來人啊,快來人!老爺他撐不住了!”
祝予臣瞳孔疾縮,霎時間也顧不上其他,連忙沖向了內院。
內院裏,已然站着好些個家眷,都哭哭啼啼的。
他顫抖着走上前去,擡眼看向立在最旁側的楚清姿。
楚清姿聲音略顯哽咽,低聲道:“表哥,外祖他......”
雖然早知道會如此,可沒想到竟然這麽快,甚至還在澇災将發的關頭上。
“我...我知道了。”祝予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真切,周圍所有的女眷都緊緊盯着他。
他爹去世的早,外祖的後事,只能靠他一手操辦。祝予臣只覺得這瞬間,仿佛所有人又把一切堆壓在他的肩頭,一股窒息感湧上心頭,渾身湧上股無力來。
他剛想出聲,卻聽楚清姿忍下哭腔,揚聲道:“大家先別只顧着哭,快去給外祖換衣裳,擦好手臉,派人去通知親戚,備好該備的的東西,表哥,你快進去看看外祖。”
剎那間,祝予臣仿佛找到了支撐般,緩緩回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由衷地道:“表妹,多謝你。”說罷便快步走進了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