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倒酒
從那日後, 不論謝淮在哪裏,楚清姿就在哪裏。
她到處跟着他,形影不離。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 別再跟着我。”謝淮狠狠拽住她的領子,把她推到亭柱邊, 惱怒道, “你再跟着我,當心我真揍你。”
“好啊, 你打。”
楚清姿把臉湊上去,一副根本不害怕的樣子。
謝淮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滾。”
他真後悔那天為什麽要對楚清姿說讓她明天開始等着他。簡直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謝淮,你再跟我聊天, 你的魚就全跑光了。”
他驀地回頭, 拉起魚竿, 果然鈎上沒魚,但是餌卻不見了。
謝淮咬牙忍下心間的火氣,回頭對楚清姿道:“喜歡跟着我是吧?”
“是。”
他一把攥住楚清姿的手腕朝家塾外去,直接将她拽到了街上。
楚清姿被他拽得生疼,甩又甩不開, 暗暗較着勁不喊痛。
可下一刻,她擡起頭, 發現他們已經站在了京城裏最有名的教坊憑月軒。
“進去啊。”謝淮推她一把,聲音淡淡的, 帶着絲冷笑的意味。
楚清姿瞪他一眼,毫不畏懼地踏進教坊裏。她總是如此, 不論前路如何,只靠着一口氣便大步趟進去。
“世子爺, 您來了,今兒帶着位……姑娘?”那教坊裏的教坊使高高興興地迎過來,卻在看到謝淮身後的楚清姿時啞了火。
謝淮随意應下,一派老練地道:“怎麽,不會說話了?”頓了頓,他走進前堂,落座在離臺上最近的地方,又道:“連枝呢,叫她出來。”
楚清姿默然地跟在謝淮身後,她不是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教坊司裏大都是些被處死流放的罪臣的妻女,淪為了戴罪的官妓。
他帶楚清姿來這,無非是為了羞辱。
“好嘞,世子爺,就知道您喜歡連枝,她可盼您好久了,那叫個戀戀不忘,我現在就去叫她出來。”教坊使顯然和謝淮相熟,更了解他的喜好。
謝淮落座好,頗為慵懶地倚着軟座,目光閑散地落在楚清姿身上,說道:“坐啊,傻站着幹什麽,別給我丢人現眼。”
楚清姿氣悶了瞬,簡直想就這麽不管他算了,活着和死了跟她有什麽關系呢,她憑什麽因為謝淮受辱。
半晌,她扯開座子,坐在謝淮的對面,傲然地擡眼道:“你放心,輪不到你,我還沒有嫌你丢人現眼呢。”
謝淮咬了咬牙,不耐地朝教坊使喊道:“趙舟,人再不上來你這頂帽子也別想要了!”
很快,趙舟便扶着帽子悻悻地趕回來,身後果然跟着個女子。
她緩緩擡臉,滿面春風地淺笑道:“世子爺金安,連枝給世子爺備曲備久了,奴自罰三杯。”
而後,她靜靜等着謝淮發話,直到謝淮頗為玩味地從楚清姿臉上收回目光,才朝連枝點了點頭。
連枝緩緩伸出纖細青蔥的指尖,端起斟滿的酒杯來,一連仰盡三杯。
楚清姿怔怔地看着她,這個叫連枝的姑娘,動作禮儀毫不差,哪怕是宮裏的娘娘,都未必有她做的周全優美。
曾經她也是誰家府上的大小姐,哪怕如今淪為了官妓,也沒有丢自家的臉面和教養。
三杯飲過,謝淮忽地在楚清姿耳邊撫掌笑道:“好,幹脆。”
楚清姿眉頭緊蹙,頗為反感地瞥了眼謝淮,說道:“你不回敬麽?”
一點規矩也不懂,就是青樓女子,也該得着一杯酒權做諒解。
話音一出,整個前堂猝然安靜下來,趙舟頓時滿是慌張,連聲道:“怎麽敢讓世子爺回敬,這……”
連枝也附和道:“連枝本就是賤籍,不敢和世子相提并論,再者言,本就是遲到自罰。”
聞言,謝淮臉上的陰沉神色絲毫未減,只靠近了些楚清姿,緊緊盯着她道:“受不了就滾回家,別給我多管閑事。”
楚清姿看着他,忽地站起身,從謝淮面前奪過他的酒杯,對着連枝略一示意,便擡頭一飲而盡。
酒液沖進喉嚨,如同奔騰的野馬不可束縛,喉間熱辣無比,腹部好像燃着一團火似的。楚清姿嗆得連聲咳嗽,引來謝淮半點不忌諱的嘲笑:“不會喝你裝什麽,你還真是什麽都想裝。”
謝淮從她手心奪回自己的酒杯,嗤笑道:“楚清姿,我看錯你了,你不是蠢,你是善心大發,專門過來逗我樂的。”
連枝怔愣地看着楚清姿,許久,她終于反應過來,從袖間取出道帕子遞給楚清姿:“姑娘,擦一擦…”
“不許給她。”還沒說完,就被謝淮冷聲打斷。
趙舟人精似的,瞬間便辨出來,旁邊這位說不準是謝淮剛找來的美人,正是倔強不服軟的時期,所以謝淮才故意帶着美人來教坊司看看這些順從的官妓。
這麽想着,他自覺明白謝淮的心思,對連枝表面上斥道:“下賤東西,跪下,世子讓你做什麽便做,不讓你做便別做多餘的事,說多餘的話!”
表面上是在罵連枝,實際上,卻更像是在說楚清姿。
這些宮裏的人,向來最會這套指桑罵槐。
眼見連枝跪在他們面前,楚清姿眉頭微蹙,低低對謝淮道:“你想做什麽,謝淮,如果你只是厭惡我,就沖着我來。”
此話一出,趙舟和連枝都愣住了。這美人的脾氣也忒暴躁了些,竟然直呼謝淮的名諱,誰不知道謝淮出了名的脾氣大不好惹,這兩個人湊一起,這美人怕是要遭殃。
謝淮斂起笑意,面色淡漠地答道:“不是你說要同我做朋友,我這不是...在給你機會了解我?”
他伸手示意連枝開始奏樂,随後又對楚清姿道:“怎麽?覺得和你想象的不一樣?”
楚清姿靜默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我告訴你,我就是這樣,我這輩子都不會變,識相就趕緊滾蛋。”謝淮的聲音越來越狠,甚至到最後,他拿起酒杯扔在了地上。
琉璃的酒杯霎時間破裂開摔成碎片,大片的碎渣落在楚清姿的腳邊。
這樣的難堪,就是擱在任何一個名門貴女身上,也該哭得梨花帶雨,不堪受辱地跑出去了。謝淮有自信楚清姿也會這麽做。
良久,楚清姿緩緩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點點撿起那些大塊的碎片,收攏到一處,對趙舟淡淡道:“叫人來掃幹淨,如果再有人跪,會紮爛膝蓋的。”
趙舟啞然地看着她,頓了頓,連忙喚人過來收拾。
楚清姿轉回身來,對謝淮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我不在乎,但是,”她輕輕走到謝淮面前,用只能他們二人聽見的聲音,一字一頓道:“你應該清楚,你想成為什麽人。”
說罷,她整理好儀态,拍開裙上的褶皺,轉身離開了教坊司。
謝淮面色難看,眸光陰沉沉地落在她轉身離去的背影上。
說的再好聽,不過是沒有經歷過,所以才能輕易說出口。不過只是讓她受了這麽點難堪,就忍受不了一走了之。簡直可笑。
半晌,他聽着連枝的樂聲,心頭越發煩躁不耐,新端來的酒杯剔透明亮,他一杯接一杯的咽下,不知滋味。
她懂什麽?憑什麽高高在上的指責他的為人?
只要腦海裏浮現出那張帶着傲氣的臉,那張似乎永遠帶着假笑的面孔,他就恨不得把她折磨到痛哭。
惡心。
許久,他腦袋昏沉,許是自己靜不下心,剛想起身離開,眼前卻忽然被人擱下了一壇烈酒。
陳年梨花釀,太烈。
謝淮眉宇輕蹙,低低道:“不喝了。”
“不喝?我還當世子身經百戰,這點小酒自然也不在話下。”一道清脆明晰的聲音響起。
他愕然地循聲看去,只見那搭着酒壇的人,帶着不服輸的倔強,擰開了壇蓋,說道:“你這樣的人,連酒都喝不了,還當什麽纨绔子弟,不如回家當個縮頭烏龜。”
楚清姿眸光明亮,似乎永遠都那般堅韌,随意地拍了拍謝淮的肩膀,說道:“我勸你啊,還是別總裝腔作勢,人得活得敞亮點,就你這樣的,還學什麽壞,你自己不嫌丢人嗎?”
簡直明顯得再不能明顯的激将法,謝淮磨了磨牙,說道:“不是讓你滾了?回來做什麽?”
楚清姿輕笑了聲,說道:“因為你太不會撒謊。”
她緩緩俯下身,直勾勾地看着謝淮的眼睛,說道:“你的眼睛好像一直在說,別走,楚清姿。”
“救救我,好不好?”
我也不想這樣,楚清姿,幫幫我。
幫幫我,我也想高興歡喜一點,可我太苦,太難,幾乎陷進深淵裏。
我痛恨活着,也想被人拯救。
所以,不要走。
謝淮啞口無言地看着她,許久,才終于找出能夠回她的話,低聲道:“你向來這麽自作多情嗎?”
楚清姿冷笑一聲,說道:“你就說你喝不喝吧。”
那壇酒喝完,他估計真得被人擡回去,但是……
楚清姿陪他喝,她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這樣想着,謝淮眸光微暗,在楚清姿灼灼的目光中,淡淡道:“倒酒。”
楚清姿眼睛微微亮了亮,給他滿滿當當地倒上一杯,給自己倒了半杯。
謝淮:?
“倒滿。”他咬牙切齒地說,擡手按住楚清姿纖細的手指,猛地傾倒下去。
滿了,滿得都溢出來了。
楚清姿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她壓根就不會喝酒,但是......
她擡頭,看見嘴角微勾,好似終于贏她一回的謝淮,狠了狠心。
算了,不管了。
大不了,她和謝淮一塊橫着出教坊司,誰怕誰!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雞湯(不是,二更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