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施粥
遮州的雨勢已經漸漸變小, 甚至偶有幾日放晴天,雲消雨散,一切塵埃落定, 謝淮他們便乘着船南下去了楮州。
祝予臣臨走前還去見了那遮州知州,聽說甫一進了府衙裏, 那知州就吓得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以為祝予臣是淹死的水鬼來找他索命了,不知他們聊了什麽, 那知州一連好幾日卧病在床,整日哎呀唉呀的哀嚎。
楚清姿知曉此事時,樂得險些沒跟着從椅子上掉下去。
那知州現在在百姓間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祝予臣這一趟去, 又把他吓得夠嗆, 再過幾日朝廷的聖旨下來,官帽也得丢。
這樣的懲罰于他來說已經夠了,若想人莫知,除非己莫為,楚清姿只盼着從知州家能多搜刮出銀子來, 當做赈災的銀子。
不過,這一切還得等着朝廷那邊派人來解決才行。
“表妹, 你簡直跟我表哥一樣,高瞻遠矚, 深謀遠慮!”祝伯辭眉開眼笑地走進屋來,興奮地接連誇贊不斷。
楚清姿抿了口茶, 奇怪的看他,道:“我哪裏比得上予臣表哥大才, 什麽事這麽高興”
見她開問,祝伯辭連忙湊過來,擠開旁邊伺候的喚荷,笑嘻嘻地答她:“你之前不是讓我搬糧倉嗎,我聽你的,把小倉裏的米糧都用架子架起來,搬到高處去了。現在遮州城裏唯一不發黴沒被泡過的糧食,都在咱家了。”
原來是這回事,楚清姿笑道:“那正好,我聽說附近城裏流竄過來很多難民,明日我就帶人去施粥。”
聞言,祝伯辭苦了張臉,道:“表妹,你知道這米價現在多少嗎,那就是谷子都翻了個番了,”他激動地伸出兩個手來攤開,又道,“翻十番呢,十番!你知道得有多少錢嗎?”
見他這樣,楚清姿便心下明了了,祝家是富庶的商戶起家,這麽大的機遇,祝伯辭自然興奮得不得了。于是,她斂起笑容,道:“表哥,這錢和米,什麽時候都能再賺,再賣,但是人心,是最不好買的。”
祝伯辭愣了愣,有些急切道:“可是表妹,遮州遭難,咱家的生意也不好周轉了,這要是......”
楚清姿輕輕擱下茶盞,祝伯辭猛然收聲,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他表妹越來越像祝予臣了,嚴肅起來,還真有點吓人。
“表哥,舅母應該教過你,做生意莫貪小,要貪大。”楚清姿低聲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們的生意,有多少是靠遮州百姓撐起來的”
祝伯辭小聲道:“你說的是......”可哪家富戶願意在這種關頭不要錢似的把好米好糧往外扔啊。
楚清姿見他沒懂,繼續道:“你想想,水災這事可不是年年都有的,祝家想要賣米賣糧卻什麽時候都能賣,如果在百姓最需要的時候,我們開倉放糧,而且是以低價放糧,甚至還施粥相贈,百姓心中定然記挂着祝家,這點人心,是最最難得的。”
話音剛落,祝伯辭恍然大悟:“是啊。”
“嗯,就算日後祝家真的周轉不靈,走投無路,這些受過恩的百姓,怎麽可能見死不救,人心,有時候冰冷,有時候...卻是最滾燙的。”
不要小看人心。
這也是皇帝之所以忌憚武将的原因之一,皇帝文臣無論做出多少攻績,只要适逢亂世,武将便是百姓心中唯一的光。
祝伯辭啞然地看着她,許久,才喃喃道:“表妹,你也參加過科舉”
話音一落,楚清姿和喚荷險些都吓了一跳,楚清姿笑得直顫,看着他道:“表哥,你說什麽呢?我只不過在出閣前在盧太傅那讀過幾年書罷了。”
不過這盧太傅,屬實厲害,他雖然性格吊詭,可才學淵博,見識遠大,而且從不拘泥于男女權貴。
所以當初,楚清姿才能因此遇見了窮途末路的顧絮時。
一想到這個名字,楚清姿心裏便是一陣不适,這麽長時間,她竟然都快把這個人忘了。
看來那所謂的情愛,都抵不過時間和距離的磋磨。
但是,謝淮是例外。
她低下頭,手指掩進袖間,輕輕摸出塊檀木府牌來。
上面刻着永安二字,是謝淮臨出發前,親手給她戴上的,獨屬于侯府的府牌。
“下次打個金的,鎖在你身上。”他笑得惡劣,“這樣你一輩子都是我侯府的人。”
那時,她小心地,一遍遍珍惜地摸過那府牌,罕見地沒有回怼他,只是跟着笑道:“金的,世子的眼光未免太土了。”
這樣就很好,她很喜歡。
祝伯辭見她發呆,出言道:“表妹,表妹!聽沒聽到我說話”
“嗯”楚清姿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道:“表哥說什麽了,剛剛沒聽清。”
祝伯辭嘆了口氣,道:“又想你家那世子爺了是吧?”
“沒有。”楚清姿果斷的否決,耳尖的紅卻出賣了她。
祝伯辭不戳破她,只嘿嘿笑了聲,道:“行行行,我剛剛說啊,我覺着你說得太對了,現在就派人去低價賣糧,怎麽便宜怎麽賣!咱也做做那大善人,你說行不行”
楚清姿被他逗樂,道:“當然行,那我得替遮州百姓好好謝謝祝大善人了,那我也去,”她伸手叫上喚荷,道,“喚荷,叫上澄蘭核桃他們,熬一大鍋粥,我們去外面施粥!”謝淮他們去做大事,那她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才行。
“好!!”
*
“排好隊,一個一個來,誰插隊我可揍他!”核桃魁梧地身子擋在楚清姿的粥攤前,簡直能把太陽都給遮住。
楚清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提醒道:“別那麽兇,咱們主要是給老人孩子施粥,別吓着人。”
“好嘞夫人。”核桃羞澀地撓了撓頭,立馬彎下身子,道:“都排好隊啊,誰都能領上粥!”
那些本就蠢蠢欲動,但礙于核桃面色吓人的百姓們,紛紛試探着排起隊來。
“我...我要一碗,能不能,給我爺爺也裝一碗”
“我也要,我兩天沒吃飯了,能不能給我多盛點。”
“我也好幾天沒吃飯了!”
......
楚清姿和喚荷他們一個個地給人盛好粥送出去,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感謝聲。
“吃完了把碗還回來,還有別人要吃呢!”喚荷急急忙忙地吆喝着,又對楚清姿道,“小姐,你上旁邊去歇一會,這有我和澄蘭先頂着。”
楚清姿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沒事,快點盛粥吧,一會涼了。”
喚荷知道她勸不動楚清姿,只好嘆了口氣,道:“成,我家小姐啊,天生心善得不得了。就是太讓人不省心咯。”
楚清姿失笑了聲,道:“好你個小丫頭,再議論主子,我可要擰你耳朵了。”
每次都故意擺小姐架子,喚荷吐了吐舌頭,笑道,“行,小姐厲害,我以後再也不敢啦。”
楚清姿被她逗笑,佯裝瞪她一眼,收回目光,繼續盛着手上的粥,剛要遞出去,卻見一襲靛青色的長衫,如松竹般立在她身前。
“你......”她倏忽愣住,擡頭看去,卻撞進一雙沉郁清冷的眸子裏,楚清姿險些把手上的粥給抖落,幸好惦記着還有百姓吃不上飯,好歹拿穩了。
“楚清姿。”他低聲喚了句。
楚清姿心下慌亂了片刻,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這,只是硬着頭皮道:“吃得起飯的,別擋着吃不起的人。”
他側身讓開一條道路,讓身後的人取粥。
只是眼睛,仍定定地看着楚清姿。
楚清姿沒有擡頭看他,只是專心地盛粥布施。
良久,對方卻先開了口:“施完粥,到遮州府衙去見我。”
他淡淡地說完這句,便作勢要轉身離開。
楚清姿抿了抿唇,擱下碗來,朝他道:“我不去。”
聞言,對方腳步微頓,回頭看向她,帶着慣常的冷漠和孤高,道:“關系着遮州百姓,你不來,後果自負。”
楚清姿眉頭緊蹙,冷聲道:“說清楚!”
可對方卻仿佛沒聽見她的話似的,顧自離開。
聽到這邊的動靜,喚荷連忙湊過來,道:“小姐,怎麽了,那是誰......顧、顧絮時”
喚荷驚地捂住嘴,道:“他怎麽在這兒不是,他找小姐幹什麽?”
楚清姿心煩意亂,每次看到顧絮時,總覺得自己仍沒能擺脫掉前世的陰影,好像無論她躲到哪裏,都會和顧絮時産生糾葛般。
如果這真的是孽緣,究竟要怎麽做,才能斬斷這段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碰觸的緣
要是謝淮在就好了。
楚清姿腦海裏忽地蹦出這個念頭,頓了頓,又覺得似乎自己最近越來越依賴他了。
不能這樣下去,這樣下去,不僅她會越來越不自主,謝淮也會厭煩她的吧。
楚清姿必須得自己做個了斷,雖然不知道顧絮時到底是因為什麽來到遮州,可如果這個目的是遮州百姓,她無論如何也要一定要弄清楚。
“喚荷,去叫祝府的人替我,我有件事要去做。”楚清姿擱下碗來,将頭發随意地盤好便要離開。
喚荷急切地道:“小姐!小姐你可不能去啊,說不準是那顧絮時的......”圈套。
她還沒說完,楚清姿已經走遠了。
完了,喚荷喃喃自語道,這下世子知道了,得發多大脾氣。她連忙對身邊的澄蘭和核桃道:“這件事,千萬別告訴世子!”
雖然她不知道顧絮時究竟跟楚清姿說了什麽,可她知道楚清姿從前有多愛慕顧絮時,顯然這樣子,就是被顧絮時又給騙了啊!
小姐啊小姐,你怎麽能犯這種糊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