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彌補
翌日一早。
楚清姿剛梳洗完, 準備帶着喚荷去城裏施粥,祝府別院門前,卻立着幾個侍衛。
“楚姑娘, 顧大人說,施粥一事交由給官府, 楚姑娘只要跟着大人配合好赈災事宜便是。”那侍衛聲音冷淡, 透露着一絲不容置喙的強硬。
喚荷氣憤道:“施粥不就是配合赈災嗎,哪有強征人去幫忙赈災的?”
那侍衛并不多言, 嘴上繼續重複道:“請楚姑娘移步府衙,配合顧大人赈災。”
喚荷急切的還想再說,楚清姿卻擡手打斷了她,道:“我去可以, 不過我對遮州災情也是一知半解, 更不了解百姓, 我表哥是遮州祝家富戶,帶他去定然能幫得上忙。”
這就是她昨晚想出來的對策,有祝伯辭在場,顧絮時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顧大人只要求楚姑娘前去,其他人, 顧大人自有安排。”那侍衛顯然絲毫不通人情。
場面一時僵持不下,許久, 楚清姿嘆了口氣,道:“走吧。”
那便趁着這次機會, 好好跟顧絮時說清楚。
跟着那侍衛來到府衙後,楚清姿立在堂下, 靜靜等着顧絮時來。
“昨天,找我什麽事?”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回過身去,眸光掠過他腰間,昨天那把雲雁折扇,已經不見了。
興許是扔了。
楚清姿斂起神色,答非所問道:“不是要商談遮州的災情,說吧。”
顧絮時淡淡地看她一眼,坐在上座,問道:“信上寫你表哥祝予臣早有感知遮州将會有洪災,所以才想出未雨綢缪提前砸河堤的法子和遮州知州商議,被拒絕後,永安侯世子因為看不慣祝予臣,刻意搶功,要挾知州砸河堤。”
這漏洞百出的說辭。一看就是楚清姿為了掩蓋謝淮才編造出來的。
楚清姿面不改色地應下:“是。”
“在信中如此抹黑自己的夫君,”他緩緩擡眼,看向楚清姿,道:“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和世子并非真心?”
楚清姿冷冷地看他,道:“是或不是,似乎跟赈災并無關系。”
顧絮時漠然地答她:“怎麽沒有關系,聖上很看重此事,命我徹查。你若在信中撒謊抹黑,豈不是平白污了世子的名聲。”
楚清姿明白,他就是在逼她說出和謝淮并非真心。
“我只是就事論事,世子做錯,有何說不得?”
聞言,顧絮時輕笑了聲,道:“就事論事,那也就說明,你根本無心維護謝淮。”頓了頓,他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嫁進侯府,不過是......為了逃避賜婚聖旨。”
他就是要将楚清姿的僞裝全部撕開,要她承認她不過是因為被退婚不得不嫁給謝淮,什麽真心人,都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頓了頓,顧絮時沉沉地看她。
楚清姿卻莫名笑了聲,道:“顧絮時,你在想什麽?你真覺得我除了你不會愛上別人?”
話音剛落,顧絮時心頭如同被大手狠攥過似的,一陣抽緊。
為什麽,他不知道為什麽會疼。
她端起茶盞,有條不紊地撇去茶沫,道,“世子雖然頑劣,但是對我極好,這點用不着你擔心,我也不是為了污蔑世子名聲,只是想要教導世子孰是孰非、孰對孰錯。他做錯了我自然要如實上報朝廷。”
“教導,好一個教導。”顧絮時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喚她的名字,“楚清姿。”
楚清姿擡眼看他,蹙眉道:“怎麽,如果你有話要說,不妨直言,如果你喜歡繞彎子,那恕不奉陪,遮州百姓還在水深火熱,我沒心思跟你聊這些。”
他忽地起身,立在了楚清姿身前,眸光薄冷:“好,那我開門見山,你會說實話麽?”
楚清姿毫不畏懼地直視他的眼睛,道:“說,我今日就是來跟你說清楚的。”
“前世之事,你都記得,是不是?”
顧絮時驀然開口,道,“楚清姿,你全都記得,所以那天才去宮裏退婚,轉嫁謝淮,你知道江南會有水災,所以提前告訴給祝予臣和謝淮,是不是?”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藉由此将她所有的想法看破。
楚清姿啞然的看他,許久,垂下頭去低低道:“不是。”
“你撒謊。”顧絮時驟然靠近,掣住她的肩膀,冷冷道:“你什麽都記得,你痛恨我,只因為我前世娶了楚漣容為妻,你恨我沒有給你名分,所以今生才躲着我。”
分明就是他的人,前世是他困于身邊的一個最不上心的女人。
他不知道為什麽,那滔天的悔恨,快要把他的脊梁壓垮,每個夜晚都想起這張臉——顧絮時伸手,輕輕擡起她的下巴,看盡她臉上的驚慌。
“放開。”楚清姿壓抑住聲音的顫抖,用力推開他,道:“你是不是瘋了?顧絮時,世上根本沒有重生一說!”
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帶着些急怒,道:“遮州水患一事,表哥早有察覺,是表哥先命人去砸河堤的,與我何幹。至于退親的事,那是你先要退婚,你讓我成了倒貼還被甩開的蠢貨,讓我相府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我為什麽還要再去找你?”
“你覺得,我非你不可?我請你想清楚,嫁給世子,是因為他待我好,而你有半點對我好過嗎?”
“還有,方才你說娶了楚漣容為妻,我痛恨你不給我名分,”楚清姿緩和下來,定定地看着他道,“我告訴你,就算你真的娶了她,我不會痛恨。我真心祝福你們,可好?”
她眼底幹幹淨淨,仿佛是真心想要讓他離開自己的生命,和誰在一起都跟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顧絮時嗤笑了聲,忽地道:“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是謝淮,你明明厭惡他,為什麽跟謝淮成親?”
“他給我清清白白的感情,我憑何不和他成親,你以為所有人都是你嗎?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平生到死都不會悔恨嗎?”楚清姿眼眶發紅,帶着不可名說的怒意,站起身來道,“我現在就在後悔,我後悔沒能早點發現他對我的感情。但是幸好,我來得及彌補。”
“以後我們再無瓜葛,我早說過的。別再找我了。”說罷,她側身避開顧絮時,頭也不回提着裙子跑出門外。
她來得及彌補。可是他已經來不及了。
顧絮時怔怔地站着,那些前世的記憶随着楚清姿的話鋪天蓋地地襲來,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
“後悔?我顧絮時平生至此,未嘗悔恨。”他曾經這樣同楚清姿說。
他字字句句,都沒有半點悔意,甚至不曾将目光挪到楚清姿蒼白的臉上多看幾眼。
那時他自以為心裏有廣闊河山,有萬千書卷,有數不盡的手段可以助他登上權宦頂峰。
卻唯獨沒有楚清姿。
他終于回憶起前生的一切,回憶起顧府的雪地上,倒在他門前的身影。
他以為只要自己不看,不想,不說,慢慢就會忘。
可在她死後,楚清姿這個名字,随着歲月的漫長,非但沒有在他心頭消減半分,反而像一團餘熱的灰燼,被不知從何時而起的火種倏然點燃,逐漸壯大,最終燎原。
他懷念有楚清姿站在身旁的日子,想看她笑吟吟地為他研墨,想看她因為自己對她不理睬暗自吃醋,想看她除了自己外,從不對任何人示好,千萬人在她面前,楚清姿的眼裏只會有他一個。
清姿。他漸漸開始這樣叫她的名字。在心底自言自語似的喊她清姿。
顧絮時終日徘徊在她的墓前,帶一壺酒,喝得爛醉,卻不敢靠近半步。
見了之後,說些什麽呢?他說什麽楚清姿也再也不會聽到了。
楚清姿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再沒有人,再沒有人這樣對他了。他永遠失去了那個眼裏只有他的楚清姿。
那洶湧而來的悔恨,如同滔天洪水将他淹沒,無法得到片刻的喘息。
徒剩眼淚奪眶而出。
顧絮時緊緊靠在桌邊,極致的痛苦噴薄而出,他呼吸沉重急促,只能靠用銳利的刀尖劃破血肉,勉強保持清醒。
許久,顧絮時的心緒終于平靜下來,他空洞地擡頭看着房頂,眼前出現的卻全都是楚清姿在大雪裏的身影。
為什麽不肯見她。
為什麽不說愛她。
顧絮時閉上眼,心頭不斷重複着,他得做點什麽。
做點什麽,絕不讓清姿離開他。
讓清姿回到他身邊來,如同以前那般,他會讓她做正妻,給她想要的一切,權利地位,他所有都能給。
他必須做點什麽。
——比如,殺了謝淮。
顧絮時撐起身子,揉了揉發昏的額頭,想起前世最後見到的那一幕。
謝淮提着銀槍,陰沉着臉,一槍捅進他的心髒。他守了楚清姿這麽多年,今世楚清姿卻自請嫁給他做妻。
那本來是他顧家的人,那是他顧家的妻,是他顧絮時的妻!
他必須殺了謝淮。
想盡一切辦法,也要讓楚清姿回來,哪怕後半生她都深恨自己。顧絮時不在乎,只要她回來就好,只要她回到自己身邊,哪都別去。
鎖在家裏,鎖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