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憤怒

現在是午後,入秋以後,太陽的照射時間本就在縮短,僅僅四點,長廊裏便昏暗得視物都很艱難了。不過今天是三級人的塞壬,還是通過花窗外滲進來一點餘光,看清楚了對面那個一身茶褐色西裝的東方紳士的面容。

于是他微笑道:“宋叔叔,好久不見。”

宋度山,不對,現在應該叫做路法·肯迪。

為了徹底融入進圖蘭社會,宋度山已經完全舍棄了過去的身份,改名肯迪,并且通過自身努力成功獲得路法·威廉姆的承認,加入了路法家族。

肯迪金絲眼鏡下的雙眸晦暗不明:“塞壬,你出現在這裏,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報告給威廉姆嗎?要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他可是從沒放棄過找你。”

塞壬依然微笑:“宋叔叔喊我塞壬,不就是在潛意識地幫我隐瞞身份嗎?而且,我相信叔叔是不會出賣我的。”

肯迪聞言前進幾步,來到塞壬面前。他的目光從上至下地打量着塞壬,然後說道:“你長大了不少。”

“還要感謝叔叔13年前,冒着炮火把我從研究院裏抱出來,不然,我可能當時就死了。”

不死,也恐怕會被圖蘭人摁在解剖臺上做研究。

肯迪面色有些許複雜:“我把你留在立頓家,就是想讓你隐姓埋名地過下去。塞壬,你的身份過于敏感了,不适合抛頭露面。”

塞壬搖頭,分外堅定道:“也許臉上還有胎記的我,确實是不适合抛頭露面。但現在祛除了面部最明顯标志的我,又怎麽可能被那些根本沒親眼見過我長相的圖蘭人,給認出來呢?”

“而且叔叔,我有必須要露面的理由。我也做好了萬一被人發現的準備,您不必太過擔心。”

肯迪不置可否:“你來議會,應該不止是為了來提交入會申請的吧?”

塞壬輕笑:“這不是正想找您嗎?剛巧您就出現了。”

“你的想法,我大概知道。”肯迪摘下眼鏡,從西裝口袋裏取出方巾,開始擦拭鏡片。

“但恐怕,我如不了你的願了。米利吉,我不願意加入你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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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壬握緊了手指:“為什麽呢,叔叔?是當圖蘭的貴族當太久了,所以不情願下來呼吸錦華民衆曾經呼吸過的空氣了嗎?”

肯迪的動作頓了一瞬:“你的發言還真是刻薄,塞壬。”

塞壬微笑:“叔叔,您了解的,我向來都很刻薄。”

“前人發生的事,我不想管。你變得刻薄痛苦的原因,我也不想去了解。”肯迪戴上眼鏡,以掩飾他眼神的冰冷,“既然現在已經這樣了,那我就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

“塞壬,我用了好幾年時間才重新在圖蘭站住腳,之後又花費了更多時間,讓威廉姆那個老狐貍下定決心接納我。也許正如你所說,我是身居高位太久了,但如果你也跟我經歷了一樣的事情的話,就應該能理解,我為什麽不想下來。”

“看來我們要不歡而散了。”塞壬聳聳肩。

“也不一定。”肯迪說道,“如果只是作為故交的話,我還是願意多幫襯着你的。至于別的,我是做不到了。”

“嗯,我懂了,叔叔。”

塞壬的表情只失落一瞬間。肯迪這條路走不太通,那就換別的,只是他有點失望罷了。失望于宋度山的心甘情願安于現狀。

肯迪忽然道:“畢竟大人總是會因為大度,而選擇容忍孩子們的刻薄任性與忘恩負義。”

塞壬挑眉。您要是真的大度,就不會在最後補上這一句了 。

塞壬決心轉身離開前,肯迪忽然叫住了他。

長廊的花窗圖案因為日光倒映在塞壬的白大褂上,形成了混雜着各種顏色地光斑,望着那個馬上就要匿入陰影的清瘦影子,肯迪的心裏,忽然有了一絲動容。

這讓他想起,繡都實驗室裏,總有一個小小的白團子,孤身一人地坐在冷色牆壁的角落。

實驗室裏沒有給小孩穿的衣服,所以那小團子也總是穿着一件拖地的白大褂,他的袖子要卷個十幾圈,才不至于遮擋住那雙傷痕累累還要翻閱繪本的小手。

那為數不多的幾本繪本,早就被那小人兒翻爛了,但他還是很珍惜,不讓母親以外的人碰。

塞壬那時幾歲?似乎……還不到六歲?這樣想來,徐薇作為外婆還真是不夠合格。也是,一個親手逼死了自己女兒的人,對于外甥,又能仁慈到哪裏去呢。

肯迪對于前上司的腹诽止步于此。他承認,他剛剛确實是對塞壬産生了動容,但這動容,也只有一點點罷了。

對着望着他的塞壬,肯迪指了指自己的側臉道:“祛除手術是在你離開立頓家之後做的?誰給你做的,疼嗎?”

“是一個沒有手術證的醫生幫做的。”

塞壬看到肯迪睜大了眼,好像再震驚不過的模樣,又嗤笑了一聲補充:“好歹打了麻藥,沒當初在實驗室裏疼。”

塞壬攤攤手:“叔叔,就算你這時候對我表達了關心,也不能避免我以後會在議會的選票中,跟你投不一樣的票哦。畢竟是你自己說了,不想跟我同一立場的。”

“你是說榮譽議員的0.5份票權嗎?”肯迪并不怎麽在意,“這點票權,我想我永遠也不會有機會需要。”

“那就随叔叔的便了。”塞壬擺擺手,宣告自己要離開了。

塞壬出來議會大樓,發現天色已然昏暗,正準備低頭看一眼鐘表,忽然察覺到有一個人貼在了他身後。

“別亂動。”

那人壓低嗓音道,是有意讓塞壬無法辨認他的身份。

塞壬感受到一個尖銳的物體抵在他後腰,他用餘光去瞥,看到一片銀光,是一柄軍刀。

“好,我不動。”

塞壬預備舉起雙手示弱,那人卻道:“不要舉手,別想靠這個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你跟我一起退到大樓旁邊的玉蘭花樹下,那邊的牆面有個凹槽,足夠容納你我兩個人。”

被看穿了,塞壬也并不心急,按那人的囑托後退的同時,在找機會逃脫。

在二人徹底進到凹槽前,塞壬忽然擡手奪刀,可對方早有預備,在塞壬有奪刀的動作前,一把将他推進凹槽,而後掐住塞壬的後頸壓制住了他。

塞壬意識到,二人的體能差距有些明顯。

那人似乎被塞壬剛剛的反抗給激怒了,他喘着粗氣道:“不是說了,讓你不要亂動嗎?塞壬,你為什麽從來都不聽我的話!”

塞壬本就在懷疑綁匪的身份,現在對方說的話還有情緒激動下洩出的那一點原聲,讓塞壬篤定了對方究竟是誰。

“倫,”塞壬有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脆弱,“你弄痛我了,先把我放開,我們好好談可以嗎?”

“原來你也知道疼?”即便看不見背後,塞壬也能猜到,麥克·倫已經是氣得面紅耳赤目眦欲裂了。

麥克·倫直接将塞壬掰到同自己面對面,掐着塞壬脖子的手愈發用勁,猶豫了一下,最後一軍刀割在塞壬腰間。

“呃。”

麥克·倫用的是鋸齒型的刀背,刀背雖然沒有刀刃刺得深,但是會讓傷口變得坑坑窪窪,很難愈合。尤其塞壬今日是三級人的體質,對疼痛的容忍度,也降到了這副身體的最低。

“疼嗎?親愛的,可是,我更疼啊。”倫緊貼着塞壬的耳朵道。

“你都不知道,一直以來,我的心髒因為你,是有多麽多麽地疼。”

“要不是我從趁姐姐不在,偷溜出了房間,再跟着你來到了議會,我都不會知道,我的男朋友到底劈了多少次腿。連路法·肯迪你也要勾搭上?塞壬,你這個人到底是有多麽地欲求不滿啊?!”

“你跟我待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總也想着別人?哈爾德、利維、莫芙、肯迪,還有那個什麽米莉,你想那麽多人,就是不想我!!”

麥克·倫怎麽會知道米莉的名字?!

“很震驚嗎?塞壬。你猜到我在監聽你,難道就猜不到我會監聽到你說的夢話?米莉到底是誰?!你的初戀情人?你對她就有這麽戀戀不忘,連做夢都不忘喊她的名字?啊?!”

“塞壬,不要不說話,回答我!!!”

塞壬下意識去掰倫卡在他頸間的手掌,好讓自己呼吸順暢一點:“麥克,你誤會我了,米莉不是我的情人,她是我的母親。”

倫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被騙了。

“塞壬,你又騙我!資料上你媽的名字,分明是莉莉!你編借口也不知道編個像樣點的?!你覺得我記性不好,會記混淆是不是?在你眼裏我有那麽蠢?!!”

塞壬也沒打算跟麥克·倫解釋清楚。沒這個必要,且解釋出來毫無意義。

但得不到塞壬回應的倫,情緒更加失控了。

“塞壬,我對你好失望,你叫你乖,可你從來都沒有聽過我的話。我都決心要接受你跟莫芙劈腿的事實了,可你為什麽要提分手?你憑什麽跟我分手?!啊?!我允許你提分手了嗎?”

“你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傷我的心,在我的心髒上割了一刀又一刀。塞壬,你說說,你這麽不聽話,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不等塞壬回答,倫又語含危險道:“當然是将同類的疼痛,報複在你身上!”

說完,倫又放柔了聲線,像哄小孩一樣誘哄塞壬:“不過放心,我知道親愛的你是三級人,體質非常弱,所以我會對你很溫柔的下刀,不要擔心割得太深。但是還請親愛的你不要亂動,我怕不小心傷到了你的致命處。”

倫先是在塞壬腹部揍了一圈,意在想讓塞壬暫時失去行動力。塞壬表示,他不僅做到了,還讓塞壬痛苦得咳嗽了幾聲,口腔裏滿是血腥味。

塞壬閉上了眼,他被倫掐得有些呼吸困難,而對方還不停拿刀刃在他的腿上、手臂上割出一道道血痕。

右手背被割了一刀,塞壬疼得手指抽動了一下。

見塞壬眉頭緊鎖,倫卻是笑了。

“好可憐啊,塞壬,你現在渾身都是血。不過在醫學的判定中,這些都只還是輕傷。”

麥克·倫的手重新撫上塞壬腰間那個鋸齒型的傷口,想了想,他又拿刀背插進去,在塞壬劇烈地掙紮中握住刀柄旋轉刀背,之後每說一句話,便要将那個傷口撕扯得更大。

“想哭嗎塞壬?是不是很委屈?可是,我也同樣委屈啊。”

“親愛的,這些都還只是前菜,等會兒我把你帶回家了,我就把你鎖在我房間裏的地下室然後……”

“……關你一輩子。”

倫說話噴出來的氣,直接打在塞壬臉上,塞壬面色通紅,眼角不争氣地落下了生理性淚水。

“為什麽不說話了,塞壬?你害怕了?原來你也會覺得害怕啊?”

害怕……你媽。

這是何等的屈辱……

塞壬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拼命壓制腦內陡然暴起的憤怒情感。

在他看來,哪怕是麥克·倫為了報仇直接一刀把他捅死了,都比現在要好!!!

他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平日引以為傲的自尊在被瘋狂踐踏。他的驕傲自負不允許有這樣的意外事件發生。理智已經瀕臨崩潰,心緒全然無法克制,塞壬快被氣瘋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吃癟。”

天色越來越深,凹槽裏已經宛如黑夜,旁邊的玉蘭樹下忽然多了第三人的聲音。瞥見那暮色裏也反光的白金長發,塞壬意識到,來人是哈爾德。

看見哈爾德來,暴怒的塞壬幾乎是從喉嚨裏嘶喊出一句:“哈爾德,你還在看什麽?!”

哈爾德過來議會只是為了完成每周例行的簽到。他這是頭一次被父親以外的人吼,還挺有點驚訝,但一想到,吼他的人是塞壬,随即又覺得沒什麽了。

倫意識到情況有變,也急呼:“表哥不是說自己對塞壬不感興趣嗎?那你就不要多管閑事!”

“不多管。”哈爾德這樣說着,卻是直接從腰間掏出了一柄銀色手/槍對準倫。

哈爾德動動槍口,挑眉道:“還不放開我的盟友,表弟。”

“你們!果然攪和在了一起!!!”

趁倫被哈爾德吸引了注意力,塞壬全力一腳蹬在倫腹部,在二人距離拉開前,塞壬從倫手裏奪過了軍刀,随即報複性地一刀刺在倫左肩。

隔着個塞壬,哈爾德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提了一嘴:“塞壬,你可別情急之下把人給捅死了。”

“閉嘴!!!”

塞壬正在努力壓制爆炸的情緒,他剛剛是真的想殺了麥克·倫,差一點就把刀子直接捅進對方心髒了。

“好了好了,小魚你冷靜點。”哈爾德走過來,将完全炸毛了的人攬到身後,随後一槍開在麥克·倫身上。

見塞壬赤紅着眼望過來,哈爾德解釋道:“是麻醉彈。”

“表弟再蠢,我也不至于殺了他。但是,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竟然敢打塞壬,倫比,你被判處無妻徒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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