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崩潰
塞壬王返還繡都的當日,大部分首都公民來到關口迎接他們的王。
塞壬的長車經過人群時,無數的人興奮地歡呼尖叫,更有人激動到昏厥了過去,救護人員加緊到場,把這幾個家夥火速轉移了出去,以免發生意外。
塞壬無甚波動地看這些人的喧嚣吵鬧,在容遠不認同的目光裏,他随手接過了一個小女孩的紙筆,為對方簽名之後又還了回去。
忙完這些,塞壬接收到了前圖蘭王的比迪·利維·梵的會面申請。正巧,在慶祝戰事勝利的晚宴開始前,塞壬都不太想見到哈爾德。
這些天塞壬刻意回避着同哈爾德接觸,甚至拒絕了對方要同乘一車的要求。因為塞壬還沒調整好自己的心情,甫一同哈爾德照面,那肯定得要暴露。
他絕不允許自己的軟弱與難堪,能有機會再一次暴露在哈爾德面前。
塞壬來到獄中,在專門的會面室等着獄警把比迪·利維·梵給帶過來。
比迪的居住環境與伊迪絲等人相比可就不盡相同了。各種基礎設施一應俱全,同時還有兩個随侍侍奉在旁,比迪想看什麽書,想用什麽餐食,兩個随侍統統都會為他準備到位。與其說他是在坐牢,不如說他在進行一場斷了網的休假。
塞壬之所以選擇這樣做,是顧忌利維前皇室成員的身份。并且塞壬的手下也不敢将人随便安排在一間普通牢房裏,草草了事,他們怕引起民間保皇派的劇烈反抗。因為那些人本來就在叫嚣着,要求政/府即刻釋放他們的太子殿下。
一陣虛浮的腳步聲後,比迪·利維在塞壬對面落座了,女招待想倒杯熱可可給看起來很疲累的利維,被對方拒絕了。
“塞壬,好久不見。”
塞壬在利維的招呼中擡起頭,這個人在獄中也沒遭受什麽不好的待遇,怎麽看起來還是那麽虛?
利維接下來的話,打消了塞壬的疑惑,他說:“這些日子,我不斷地在思考,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為什麽你會選擇倫、選擇哈爾德,就是不選我。”
原來是,利維自身給予的心理壓力所造成的疲倦。那就是他這個戀愛腦自作自受了。
比迪·利維進監獄前,塞壬便收走了他身上的“雷神”,他可不希望有人進了監獄還在挂念着他,怪滲人的。
得不到塞壬回應,利維又繼續道:“我知道,我并不是一個合适的君主,比起承擔為王的責任,我的注意力總是被其他的事物所吸引。也許我這樣,在你看來,是魅力不夠?可是其他人,就比我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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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壬,倫很危險,哈爾德比起他,也不遑多讓。”
塞壬擡眼:“你的意思是,比起他們兩個,你還算是比較正常的了?”
塞壬輕笑:“想不到啊,你也會通過拉踩別人,來襯托出自己了?”
不等面色難堪起來的比迪·利維回複,塞壬又接着道:“不過可惜,我也不是什麽正常人。”
“所以,同樣不正常的路法·哈爾德,才是我的最佳伴侶。”塞壬懶散地支着下颌,“而且,比迪·利維·梵,你不會天真到以為,我會喜歡上自己的‘亡國之敵’吧?”
利維終于忍不住開口反駁:“可是,哈爾德也是圖蘭人。”
“圖蘭和我,哈爾德說選我。”塞壬難免有些驕傲道,“那你呢?你會選我還是圖蘭?還是說,在你心裏,我有跟圖蘭一起被放上天平的機會?”
盡管利維再不願意承擔作為一名國王的責任,可是在他的內心裏,圖蘭也是堅決不可被放棄的一部分,不然的話,他也就不會勉強自己來當這個國王了。
塞壬這是徹底認清了他,所以才會說出這麽一番話。
認清他,是一個軟弱、無能,卻又奢求着真愛的廢物國王。
比迪·利維·梵終于意識到,他和塞壬之間,隔着一堵永遠也不可能被翻越的銅牆鐵壁。
這堵牆有兩個名字,一是“懦弱”,二是“亡國之恨”。
井底之蛙是永遠也抓不住他國野鳥的。
“沒什麽別的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塞壬說道。
“等等塞壬。”
塞壬給了利維機會,停住腳步,示意對方繼續說。
“你能讓我見見喬治他們嗎?我已經好一段時間沒得到他們的消息了。”
塞壬冷淡地回複:“見不到了。”
“什麽?”利維明顯被震懾到了,他以為塞壬說的見不到,是因為這些人已經被塞壬處理掉了。
塞壬說:“你好像誤會了我的意思。騎士團裏那幾個還沒被控制的,都已經跑掉了。越獄,你懂嗎?所以我才說見不到了。”
雖然這幾個人的越獄是塞壬的有意縱容,因為他需要放任一支對他不利的隊伍在外,于是便默許了傑妮孤身混入監獄劫走了喬治等人。
想必喬治等人,之後會為了營救他們的廢物王,做出不少努力吧。盡管傑妮竟然會是隐藏着的保皇黨這一點,很出乎塞壬意料就是了。
沒想到史蒂芬·傑妮對圖蘭這個國家的忠實度竟然有這麽高,竟然不惜為此背叛了一直依附着的議長,從而放棄了蒸蒸日上的機會。
塞壬回到了皇宮,敲杯示意慶功晚宴正式開始。
歡樂活潑的背景音樂遍布全場,貴婦的青蔥手指搭在了西裝的肩線,紳士的健壯手臂攬緊了蓬松的裙擺,摩肩擦踵的宴會廳裏,圓舞曲與探戈不斷交錯,香氛味與酒香互相裹夾。
塞壬卻有些無精打采,他想到哈爾德有事,所以會晚一些來。
肯迪一直盡心盡責地站在塞壬身側,如果不計前嫌的話,他确實像個忠實的老将。
于是塞壬問了:“宋度山,我最先給你接種‘人種均衡’,讓你從一個高檔的一級人,又變成了普通人類,你沒什麽意見嗎?”
“只要是陛下的指令,我全都會照實完成。”
虛僞。塞壬心道。
周圍的喧鬧仍在繼續,随着晚會的時間逐漸趨近午夜,受宴會氣氛影響且本身心情有些不愉快的塞壬,也不自覺地飲了好幾杯。
這很不應該,他本來就不是擅長飲酒的人。塞壬努力甩了甩沉重的頭顱,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喝醉了。
塞壬開始掃視臺下,他将那些滿含欲念的目光無視,不就是喝酒上臉了,有什麽好看的,真無聊。
可塞壬看了好幾個來回,都沒瞧見哈爾德的影子,于是他不免有些生氣。酒精上頭的他直接點開智腦道:“哈爾德,你再不來,就永遠都不要來了!我不想見到你,混賬東西!”
哈爾德回複地極快:“我的錯,小魚。我已經在宮門口了,別不見我。”
塞壬直接站起身,很無所謂地将智腦從手腕上摘下來,摔到肯迪身上,見到對方痛苦地捂了一下臉,哈哈地笑了兩聲。
然後,塞壬不顧肯迪的勸阻,很幹脆地跑出了宴會廳,可等他走到瓊花庭院了,卻忽然記不起來宮門口要怎麽去了。
塞壬下意識想用智腦問哈爾德,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智腦竟然不見了。于是他便開始趁着月色,滿庭院找智腦,不僅沒找到,反而讓地上的莖蔓給絆了一下。
哈爾德進庭院時,看到的便是塞壬險些讓絆倒的這一幕,他下意識心驚了一下,見塞壬又搖搖晃晃地站好了,趕緊走過去攙扶對方。
“唔?哈爾…德?”
“嗯,是我。”哈爾德聞到懷中人身上的酒氣,瞬間明白了前情。他牢牢地擁住塞壬,下意識不想讓旁人看到塞壬醉酒之後,小臉通紅的誘人情态。
“你喝醉了,小魚,我們回房間休息好不好?”
塞壬當然不依,他努力捶了哈爾德兩拳,想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嘗試了幾次,都沒能重新獲得自由,于是塞壬開始生氣了。
“哈爾德,你這個臭狗!趕快放開我!你真的臭死了,一身酒味!”
天地良心,哈爾德才剛剛回來,可是滴酒未沾。而且他還記得塞壬說不喜歡酒味,應酬時有人給他敬酒,也全都被他推拒了。
哈爾德一臉無辜:“小魚,我哪敢喝酒啊,酒味可都是你自己身上的。”
塞壬聞言聞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差點吐了。他又開始推哈爾德:“你快放開我!我受不了了!我要洗澡!”
“那我放開你,你不要亂跑,乖乖跟我回去洗澡,好不好?”
“好~”
塞壬回答得倒是一臉乖巧,可哈爾德一松手,人就快跑沒影了。
雖然哈爾德已經料到了,卻還是覺得好笑,他幾步追上塞壬,牽着他長長的袖角道:“寶貝兒,你這是打算去哪兒啊?”
塞壬跌跌撞撞地指了一個方向:“去那兒!”
哈爾德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寶貝兒,那是個噴泉。”
塞壬開始耍賴:“我不管!我就要洗澡!就要玩水!我不管!你再妨礙我就分手!”
“玩水倒是可以,但是分手這個詞,能不能不要再提了?我聽了害怕。”
塞壬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錯了,他勾着手指嗫嚅道:“我錯啦,以後都不提了,哈爾德不要害怕。”
“嗯,好乖。”
哈爾德摸摸塞壬的頭,見他想爬進噴泉,卻幾次都腳滑爬不上去,于是抱着把人送了上去。看塞壬一個人在噴泉裏撒歡,哈爾德也不顧周邊到底幹淨不幹淨了,直接坐在噴泉邊沿,仔細盯着塞壬,以防他不小心嗆到水。
塞壬不滿意只有哈爾德一個人還幹爽着,他捧了一大捧水,直接澆到哈爾德頭上,看對方金發都粘到臉上的模樣,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哈爾德面無表情,就在塞壬擔心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氣了的時候,被哈爾德一捧水砸到了臉上。
塞壬懵了一瞬,但哪怕是醉了他也不忘罵哈爾德:“好啊你,接招吧哈狗!”
國王和議長的潑水大戰瞬間打響,不過哈爾德是有意讓着塞壬的,畢竟他也不可能對自己的小魚動真格。
于是最後,打在國王身上的水花沒有幾個,議長反倒是渾身濕透了。塞壬忍不住開始嘲笑哈爾德。
“哈哈哈哈哈哈爾德,你也太沒用了吧!還A牌機甲師呢!”
“嗯,我沒用。”
頭發上淌下來的水,遮擋了視線,哈爾德準備拿方巾擦,卻發現方巾已經濕透,于是退而求其次地選擇拿手擦。就是這個間隙,塞壬當哈爾德面踩歪滑倒了,哈爾德連忙踏進噴泉,将人給撈起來。
“小魚,怎麽樣?沒嗆到吧?”
塞壬輕輕搖頭,哈爾德心中懸起的大石,這才放下了一陣。他替塞壬把貼到臉上的烏發攬到身後,又幫人細細地把臉上的水擦幹淨了,然後提議道:“玩也玩夠了,我們回去吧?”
塞壬的烏眸倒映着月光,顯得剔透無比,當這雙誠摯地雙眸緊緊盯視着自己的時候,哈爾德發現自己全然無法挪開視線。
“怎麽了,小魚,為什麽不回答?”
那烏眸忽然彌漫上委屈的水汽,眼睛的主人道:“哈爾德,我好疼。”
哈爾德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難道是不小心摔到哪裏了?他就知道,不應該顧及衣服會不會濕,應該一開始就進水池護着塞壬的。
哈爾德也不管會不會有人忽然闖進瓊花庭院,他直接扒了塞壬濕透的外衫,就着月光,對着塞壬光潔到沒有一絲疤痕的皮膚反複打量。
沒看到傷口,哈爾德越發擰緊了眉頭,他擔心體質弱的塞壬,這是受了內傷。
哈爾德有些心急道:“小魚,你是哪裏疼?快告訴我。”
塞壬言不知所謂:“哈爾德,我想米莉了。”
“她去哪裏了呢?我怎麽找不到她了?她是不要我了嗎?可是我……真的好想她。”
不明真相的哈爾德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緊接着,塞壬又握住了哈爾德的手,引着他,在自己冰涼的上身四處指點:“哪裏疼……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全都疼。”
塞壬死死地握緊了哈爾德的手指,不斷地強調:“哈爾德,我全身的每個地方,都好痛。”
“真的很痛啊,哈爾德。”塞壬渾渾噩噩地道出了他曾經的過往,
“徐薇她每天、每天都要拿我做實驗,我根本……都沒怎麽休息過,她拿針紮我,抽了我好多血,割我的肉化驗……”
“每次抽血,我都覺得血要被吸幹了,可是并沒有。哈爾德,我還在呼吸,我還沒有死。”
“她有幾次專門剖開我的肚子,只是為了看裏邊的結構,是不是跟常人有什麽不同。”
“還有……骨髓穿刺,我最讨厭做這個了,特別疼,比解剖還疼,疼得我都在想,要是我根本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可是不行,如果我不在了的話,米莉會很難過的。”
“哈爾德,我真的……好讨厭徐薇,可是大家都在誇她,沒有人是不喜歡她的,就算是圖蘭和萬樂人,也都覺得她很了不起。可她……明明就是一個壞人啊?我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
“哈爾德,我難道真的做錯了嗎?我難道不應該恨她?”
“你沒錯。”哈爾德将塞壬緊緊地扣在自己懷裏。塞壬一次次呼痛的時候,哈爾德心髒也在不斷揪緊。他終于得知了塞壬完整的過去,可是他分毫也高興不起來。
徐薇還在世的時候,塞壬最多也才五六歲吧?對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而且還是她的外孫做這些非人道的實驗,徐薇也真幹得出來。
哈爾德心疼到呼吸滞澀:“你沒錯,寶貝兒,你沒錯。”
“錯的是徐薇,小魚,你完全沒必要懷疑自己。你能恨的,你當然可以恨她。”
哈爾德頓了一下道:“小魚,不要哭。”
不過,比起讓塞壬一直憋着不宣洩,哈爾德更情願,讓他在自己懷中幼稚得像一個小孩一樣哭泣。
但是很可惜,塞壬連落淚都是悄無聲息的。
等塞壬情緒稍微平緩一點,哈爾德又重新撿起外衫包裹住了小魚,随即抱着對方準備回房間。
二人路過火熱的宴會廳,将世人的笙歌鼎沸隔離在外,只沉湎在獨屬于他二人的清寂。
房間裏對比起外界實在清冷昏黑,哈爾德擔心小魚害怕,先是單手抱着對方開了燈,然後才把人安慰地送上了床。
等哈爾德脫掉西裝再回頭時,他的小魚卻是已經坐起來了。
“怎麽了,小魚?哪裏難受嗎?”
塞壬揉了揉自己眼角,摸到一手濕潤,他疑惑地質問:“哈爾德,你難道是趁我不注意,跟我在浴室裏打了一架嗎?”
作者有話要說:
請假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