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雨】
“我體內,有一顆情種。”
風雨亭邊花枝搖曳,春風捎來花的清香。謝天話音落,四周雅雀無聲,另外三人面面相觑,表情都十分精彩。
徐潇寧皺起眉頭:“什麽玩意兒?”
“就知道你們是這反應,”謝天坐在石桌旁,端起一杯茶,“我師尊說的……他說我體內有一顆情種,不過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說的碧華神君的那顆,因為師尊從未給我講過這個故事。而且這玩意兒既然是情愛凝聚而成,就不只一顆,所以并不稀奇。”
松月溪拉起他的手,雙指搭住他的脈。
“幹嘛?”謝天神色有些不自然,“是有一顆情種,又不是有身孕……摸到什麽了?”
松月溪細細感受,确實什麽都摸不出來。
徐潇寧好奇地問:“懷揣情種是什麽感覺?”
“沒什麽感覺,”謝天喝了口茶,“只感覺自己修煉時很輕松,像喝水一樣,其他沒有任何特殊感受。”
祝星洲也問:“有這個東西,是不是可以讓你喜歡的人也愛上你?”
“這不知道,我……”謝天嘴上說着話,眼睛卻不自覺地看向松月溪。
他這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不對,趕緊剎住:“我修無情道的,沒有喜歡的人,不知道這玩意兒有沒有作用。”
雎鸠從樹上飛來:“怪不得你家中逼你成婚,是不是就因為這個?”
“嗯,”謝天淡淡道,“情種,顧名思義,肯定是吃情愛的。我師尊說如若不早點跟人談情說愛,我可能會被其消耗而亡……所以家裏比較急。”
松月溪心情複雜起來:“竟是這樣麽?”
不談戀愛就會死?這叫什麽事……
他當然希望謝天跟自己一起修無情道,但又不想他因此死掉,畢竟對方也是一條生命。而且對方這麽年輕,長得又俊,就這麽死了怪可惜的。
忽然之間,他陷入了十分為難的境地。
徐潇寧卻還有些接受不了,他上下打量謝天,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試探地問:“真的假的?你該不會騙我們吧?世間真的有這種東西?”
“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謝天道,“我師尊不可能騙我的,他說有就有。”
徐潇寧神情呆滞,他原以為什麽碧華神君什麽潇雲太子都是說書人編出來的,沒想到一起并肩作戰的朋友突然告訴他,世上真有“情種”這種神奇的東西。
“将人都放了吧。”謝天正色道,“讓他們各回各家,我留下來引出血魔蝶。然後哥幾個把他滅了。”
他環顧幾人:“能行麽?”
徐潇寧和祝星洲異口同聲:“當然行。”
松月溪遲了片刻,接在他們後面說:“行。”
稍後徐潇寧和祝星洲去釋放那些少爺小姐,為了讓這些人安全離開,他倆商量着分批将人送出城。松月溪和謝天則是留在春風居,照看剩下那些人,以防血魔蝶來突襲。
徐祝二人離開前,松月溪将他們叫到一邊。
他心知徐潇寧與歸元殿那邊聯絡密切,一直在互通消息,于是低聲交代:“徐公子,謝天身懷情種的事請務必保密。”
“啊?”徐潇寧微微一愣,他向來是事無巨細全都向歸元殿那邊回禀的。
旁邊謝天也稍微有些訝異,他自己都沒想到請兩人保密……
松月溪神情嚴肅:“此事非同小可,一旦暴露,他将處于極度危險的境地。他捂着這個秘密這麽久,眼下當我們是親近之人,也是為了解決血魔蝶,才與我們說的。你不可将此事公開。”
“自然是不能公開的,”徐潇寧看向謝天,“那我能跟盟主說麽?總得讓他心裏有個底,到時候如果我們這邊發生意外,他也好及時過來應對。”
松月溪稍有些猶豫,他當然不想讓更多人知道,但不可否認徐潇寧的話也有道理。再說人家是親父子,就算他真的不同意這孩子将事情說出,難道他就真的不會背着他們聯系他父親麽?
他和謝天對了一個眼神,當事人跟他想法一致,算是不得不點頭。
松月溪擺出當家人的架勢,對徐潇寧道:“那就只告訴盟主一人,相信他也是有分寸的,應該也會盡力保護謝天。”
“當然,”徐潇寧道,“宋閣主,我理解你的擔憂。但請你相信我,相信盟主。我們會竭盡全力保全衆人。”
“那就有勞了。”松月溪又轉向祝星洲。
不等他開口,祝星洲直接回應:“閣主放心,謝公子為了血魔蝶之事甘願冒險,這份恩情祝某感激不盡,自然會保守秘密。”
“好,”松月溪神色稍緩,“那就多謝兩位了。你們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目送這兩人離開後,謝天看着身邊的人,笑了一下。
松月溪看他一眼,也沒有多說什麽。
等着離開的人全都集中在院子裏,松月溪飛到院牆上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他們,腦子裏思緒萬千,一團亂麻。
他擡手折了一枝花,無聊地糾扯花瓣。
謝天走到院牆下,仰頭看着他,朝他伸出手。
松月溪下意識地将花枝遞給他。
謝天微微一笑,伸手接住,又朝他伸出另一只手。松月溪愣了一下,随後彎腰拉住他的手,将他拉了上來。謝天在他身邊坐下,晃着腿,看着他的臉,笑着問:“在想要不要放我回家麽?”
松月溪道:“在想血魔蝶身在何處。”
“其實,也不一定要談情說愛才能解我的危機,”謝天自顧自道,“可能修無情道也是一種方法……斷情絕愛後,情種……便不會爆發吧。”
松月溪眼睛一亮,從邏輯上來說,這似乎也是有道理的。激活情種是一個法子,那讓它沉寂自然也未嘗不可,說不準真可以試試。如果成了,謝天就能永遠留在他身邊了。
他伸手去按對方腹部,謝□□他側身,大大方方讓他按,但他摸了半天依舊沒有查出任何異樣。
松月溪忍不住問:“你師尊到底是什麽人?”
“我說他是神仙你信麽?”謝天道,“我出生後病痛纏身,很不好過,某日師尊找來我家,收我為徒,為我治病,後來就在附近的山上住下了。從此帶我修行,護我長大。”
“神仙?真的假的?”松月溪修行這麽多年,未曾見過真正的神仙,他朝謝天問,“你就沒問過他關于情種的事麽?”
“問了,”謝天道,“他只說這是冥冥之中,機緣巧合,讓我順其自然,不要再問。”
松月溪覺得,這個“神仙”問題很大,他既然知道情種,還特地去謝家找到了謝天,并且一直守護在他身邊,那他肯定知曉更多不為人知的隐秘。他緣何找到謝天?又有什麽目的?
謝天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于是對他道:“我師尊待我極好,是個很溫和的人,也從未勉強我與人談情說愛,反倒經常幫忙開導我父母。”
松月溪道:“我又沒說什麽。”
他見謝天如此信賴他師尊,自然不好當着他的面質疑那人,想想人家認識多久?他又才認識他幾天?這是不能比的。
他只想着有機會了與那人見上一面,到時候當面試探試探。畢竟現在謝天是他忘塵閣的人了,是他的副閣主,也是門派中除他之外唯一的弟子,他自然要對他的事上心,還要對他的生命安全負責。
謝天要是死了,就意味着他重振無情道的任務失敗了,這必然不行,所以他不能讓他死。
暮色四合時,徐潇寧與祝星洲回來了。
徐潇寧道:“一路未發生任何意外,所有人都順利出城了。現在要如何讓血魔蝶知道謝兄身上有情種呢?”
松月溪看向花枝上色彩斑斓的蝴蝶:“他沒有趁那些人離開的時候去攔截,想必已經知道了,晚上我二人離開,他應該就會現身。”
祝星洲道:“倘若他不出現呢?”
“不出現我們也走了,”松月溪道,“這座城中已沒有忘塵閣的人,你讓門派裏的長老把劍陣撤了,他就會跟着我們走。到時候我們再伺機除掉他。”
“行,”徐潇寧看了看祝星洲,“那我倆暗中跟着。”
簡單商量了計劃後,衆人需得養精蓄銳。祝星洲稱有事得回山上一趟,等會兒下來。
松月溪叫住他:“晏春呢?現在如何了?”
那日晏春身上血蝶之毒發作,祝星洲便将他帶回山上找醫師照看。此後幾人再沒有見過他。
松月溪問:“我們能否随你上去看看他?”
祝星洲面露難色:“他已無大礙,但仍需靜養,實在不便見客……還請見諒。”
松月溪也沒有堅持:“那等他好了,叫他下來玩吧。”
“對,”謝天笑着道,“他還想跟我學劍呢,等他好了我教他。”
這話一出,祝星洲的臉色明顯有些難看,連徐潇寧也十分尴尬。
他立刻去觀察好友的神情,又瘋狂給謝天使眼色,心想這個晏春怎麽回事?為何要跟謝天學劍?這不是明擺着打他家少主的臉麽?那家夥怎這麽不懂事。
好在祝星洲的素養讓他未當場發作,他保持鎮定。“好啊。他也很想早點見到你們。等他好些了我就帶他下來。”
随後他就走了。
徐潇寧上前一步,本想跟謝天說道說道,但松月溪直接拉着謝天回了他們住的別院。徐潇寧一句話堵在嗓子口沒機會說,整個人十分難受。
等回到別院,松月溪對雎鸠道:“你上去看看晏春,小心點,別被發現。”
謝天看他一眼:“你懷疑?”
松月溪看看他:“你也懷疑?”
謝天摸着下巴,緩緩踱步:“他竟找我學劍,這太不尋常了,這是否是想向我們求助?”
松月溪也是這麽想的,但嘴上調侃道:“有沒有可能,他其實只是看上你了?”
“這!”謝天腳步一頓,立刻尴尬起來,“閣主莫要胡說。”
他朝對方拱手:“我一心修無情道,請閣主明鑒。”
松月溪揶揄道:“你修無情道又不妨礙人家看上你。”
他突然湊近對方,在很近的距離看他的臉,尤其那迷人的金色眼眸:“謝公子玉樹臨風,被人看上很正常的,別緊張。”
謝天臉上一紅。
雎鸠也湊過去看他的臉:“是挺英俊,不知道你跟合歡宗的少主比誰更勝一籌。”
“合歡宗少主?”謝天一時語塞,臉上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只呵呵幹笑。
雎鸠道:“據說他也是天人之姿,風華無雙,不過似乎因為體弱多病一直養在深閨,沒幾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養在深閨可還行,”松月溪搭着謝天的肩膀,“那自然是我家副閣主最絕色。”
他随即揮揮手,對雎鸠道:“趕緊去幹活兒。”
雎鸠立刻拍打翅膀,飛出庭院,飛出春風居,一路上山,飛向雲霧缭繞的青霞劍派。飛到半路突然下起了綿綿細雨,抵達後它在高空盤旋幾圈,沒多久就找到了祝星洲的住處。
那是一個清幽的別院,沒有任何弟子把守。屋檐下風鈴發出悅耳的脆響,院子裏滿地花瓣堆積,雨水落在池塘裏,驚起一池漣漪,
雎鸠繞着院子飛了一圈,聽到卧房裏有人聲,遂繞過去,飛到了樹上,掩藏在密集的花葉間。
而後它從半開的窗戶裏看到房內書案翻倒,筆墨紙硯散了一地。晏春躺在木地板上,□□,發髻散亂,身下墊着祝星洲那件青色的外衣。祝星洲赤身裸|體伏在他身上,正埋首在他頸側,與之低語。
雎鸠一下子就震驚了。
它下意識地用翅膀擋住眼睛,卻又張開羽毛,從羽毛的縫隙偷看。
春雨淅淅瀝瀝,落在人心底。
晏春口中溢出細碎的聲音,像小貓一樣,那聲音混在雨聲裏,聽起來格外動人。祝星洲一只手墊在他腦後,一只手擡着他纖細的腿。
雨更大了,串成珠簾擋在檐下,模糊了二人的身影。
良久之後,晏春大叫出來,而後他失神地看着屋頂,大口喘氣。祝星洲俯身親吻他汗涔涔的臉,眼裏滿是憐惜。
他拉起對方白皙纖細的手臂看了看,嘴唇細細吻過那恢複完好的肌膚,輕聲問:“好些了麽?”
晏春渾身無力,只輕輕點了點頭。
寒風吹亂了地上寫滿詩詞的宣紙。
祝星洲揮手關上窗戶,将風聲雨聲和一切的喧嚣都擋在了外面。他躺下來,手臂一緊,将晏春摟入懷中,拉起大氅,把他裹住。而後下巴墊在他頭頂,溫柔地撫摸他的肩頭。“等事情結束了,帶你去戲樓聽書。”
晏春擠出一個笑容:“好。”
他擡頭看向緊閉的窗扉,隐隐聽到了鳥兒翾飛的聲音。
這輕微的聲響很快泯滅于青霞城的狂風大雨中。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