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落花有意】

黑衣人腳步一頓,忽然氣血翻湧,眼前發黑,而後再次摔倒在地。

白霧随之散開。

徐潇寧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人身前,伸出手。

他指尖顫抖,面上極為痛苦,似乎非常不願揭開這道黑色面巾。

但最終他還是一咬牙,快速扯開了他的面巾。

底下是祝星洲那張熟悉的臉,他臉色慘白,眉頭因痛苦而擰着,口鼻處全是血,看得出來傷得很重。

祝星洲原本以為謝天只是金丹初期,應該能輕易得手,萬萬沒想到卻栽在了他手裏。

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他背靠着那棵高聳入雲的相思樹,捂住胸口不斷咳嗽。樹上金色的花灑下來,落了他一身。徐潇寧在旁邊看着他,那表情極為複雜,既心疼他的傷勢,又恨他罪大惡極。

祝星洲對上他泛紅的眼睛,只覺得千言萬語多說無益,唯有一句:“對不起。”

“為什麽?”徐潇寧抓着他的手臂,一張嘴,淚水瞬間滑落,“為什麽你要做這種事?!你到底有什麽難處?為什麽不跟我講?我等了你好幾天,你為什麽就是不肯坦白?”

祝星洲一時錯愕,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夜,徐潇寧酒後說的那些話,全都不是在說荊夏,而是在說他。

“人都是會變的麽,星洲?”

“他……有事不告訴我。”

“我是‘別人’麽?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到底有什麽不能同我商量的?!”

“我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

原來一字一句,全都是說給他聽的,可惜他當時并未懂,也不曾打算主動向他坦白自己的罪行。

他一心只想着殺人滅口,瞞天過海,再無事發生一般,與他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你們……”祝星洲掃視幾人,“何時開始懷疑我的?”

“很早。”謝天的聲音傳來。

忘塵閣的兩人走上前。

當時在紅雨山莊案發後,謝天讓自家宗門的人搜集忘塵閣弟子的消息,衆人拼湊情報,數月來,已經有多名忘塵閣弟子在青霞失蹤,或者意外死亡。城裏有百姓将消息報到了春風居,但報完了就沒有後續了,那時候謝天就起了疑心。因為這說明,要麽青霞派沒有重視,要麽他們心知肚明。

其實主要還是父親的話提醒了謝天,當日他爹怒斥青霞派廢物,既然封鎖了青霞,卻還遲遲找不出血魔蝶,還說什麽這事要是發生在他們家的地盤,他一時辰內将人找出來打死,這讓他意識到不對。但這會兒謝天不便提及那暴躁大叔,就隐去了他。

“我稍稍打聽了一下,”謝天道,“自打青霞派重開山門,與仙盟構建聯系之後,你為了讓門派重新成為劍道之首,一直謹小慎微,積極維護青霞和周邊城鎮,将此地治理得極為繁華,也很安穩,但這次發生了這麽詭異的事,卻沒有嚴查,實在不符合你以往的行事風格。”

他說着看了一眼徐潇寧。

徐潇寧最清楚祝星洲為了讓青霞派洗脫過往的罪孽而做了多少努力,确實如謝天所說這般,這些年他與對方見的雖然不多,但從未斷過聯系,青霞但凡發生什麽異常之事,對方都會與他聯系,向他說明,還會詢問他的意見。但從去年開始,祝星洲與他的聯系漸漸少了許多,頻頻有人失蹤一事更是提都沒提。

謝天所說的疑惑也是讓他困惑之處,只是一開始他到底是存了幾分庇護好友的心思,所以沒有與忘塵閣的兩人說,而是背地裏讓歸元殿的人調查,結果越查越讓他絕望。

終于在那天三人一起去集市上游玩時,另外兩人找他提出了疑點。

“案件是從臨陽南柳道開始的,一路往西,路上皆有發生,直到到了青霞,就停下了,未再向周圍擴散。”徐潇寧語氣沉重,“你曾經帶着晏春去過其中幾個地方。”

祝星洲咳嗽了幾聲:“我只是……帶他去玩耍。”

“到現在你還想狡辯麽?”徐潇寧冷冷道,“那日在酒樓,我的金光箭射出去後沾上了兇手的血。金剛箭留下的傷要十日後才能愈合,那夜你喝醉後,我在你手臂上看到了金光箭制造出的傷痕。”

“呵,”祝星洲忽然笑了,他握住至今還隐隐發痛的手臂,“原來是為了找證據,才同我喝酒的麽?虧我還以為你為情所困,于是便舍命陪君子。”

徐潇寧握緊拳頭,指尖陷進肉裏:“我多麽不想看到那道傷,你明白麽?!”

祝星洲避開他的目光。

松月溪道:“一開始我不明白,你為何要趁那種時候襲擊酒樓裏的人,畢竟我們正在追查血魔蝶的蹤跡。後來想了想,你或許是為了栽贓給血魔蝶,所以才趁亂動手吧。只不過謝天一眼就發現手法不一樣。”

“手法不一樣,是因為你太不熟練了。”謝天道,“想來祝兄生在名門望族,又自小學習詩書禮儀,應該是不習慣那種殘暴的殺人方式的。當時為了栽贓給血魔蝶,你才臨時學他那粗暴的掏心手法。不知你清理血跡時,是否會覺得肮髒晦氣?”

祝星洲沉默不語。

到這時他也明白,幾人早有察覺,後來皆是做戲與試探。

事已至此,他已經沒什麽想說的了。

他越沉默,徐潇寧越憤怒。

“你堂堂青霞少主,為何如此?”他忍不住揪住對方的衣領,嚴詞厲色,“血魔死後,你三番五次催我回去,就是為了對謝天動手。你還為了支開我,故意在附近的城鎮制造事端,殘害無辜百姓……你……祝星洲,你到底在做什麽?!你與忘塵閣究竟有什麽恩怨?”

“沒有,”祝星洲慘淡一笑,“我與忘塵閣沒有恩怨。”

他擡頭看了看自己背靠着的這棵相思樹,眼神迷離:“血魔蝶告訴我……吸收情種,可以讓神仙動情,使他愛上我……”

“什麽?”徐潇寧愣住了。

一切都是為了晏春麽?

一瞬間,晏春先前膽怯的樣子,躲閃的眼神,以及向謝天“求助”的行為,似乎都有了解釋。

樹林裏響起輕微的腳步聲,衆人回頭,晏春瘦削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來。

他發絲散亂,嘴唇破了,白皙的頸部亦有不少紅印,似乎不久前才被狠狠蹂|躏過。

徐潇寧見他站都站不穩,連忙起身去到他身邊,攙扶着他。

祝星洲看向謝天,問道:“情種,真的可以讓神仙也動情麽?”

“抱歉,”謝天道,“我騙你們的,我體內根本沒有情種,我只是将計就計瞎編一通,沒想到既騙到了血魔蝶,也騙到了你。”

“那……”祝星洲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眼神一暗,“那你真是太該死了。”

話音未落他忽然一拍手邊的山石,剎那間,地上出現一個刺眼的法陣,那是青霞派的劍陣。

忽然飓風狂湧,無數發着光的利劍從天而降,襲向在場衆人。松月溪趕緊擋在謝天身前,拔劍招架漫天劍影。徐潇寧也立刻護着晏春。

祝星洲趁亂站起來,他擡起手,腕上的手環亮了一下,随後他手中出現了一根紅繩,紅繩的另一端系在晏春手上。他用力一拉,晏春直接被他拽了過去。

徐潇寧趕忙伸手去拉晏春,但對方已經落入了祝星洲的手中。

祝星洲口中默念劍訣,又有大量利劍從四面八方飛來,帶着濃郁的戾氣,聚攏到陣中,瘋狂攻擊三人。祝星洲一手抓着晏春,一手并起劍指,操控着陣中成百上千的劍。

漫天劍影讓人眼花缭亂,謝天今日沒什麽戰鬥力,全靠松月溪護着。松月溪要護他周全是沒什麽問題,但已無暇去對付祝星洲。

“祝星洲!”徐潇寧一邊出劍,一邊怒吼,“你連我也要殺麽?!”

祝星洲動作一頓,他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眼神閃過一絲猶豫,随後又繼續吟誦劍訣,竟是要連昔日好友也要斬于陣中!

徐潇寧萬般悲痛,但也徹底清醒了。他吸了吸鼻子,而後長劍一揮,毅然割斷了自己的衣袍。

那截白色的袖袍飛入空中,一瞬間被萬千劍光撕得粉碎。

——二人的情誼到此為此了。

祝星洲眸光閃爍,下意識地踏前一步,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

徐潇寧的劍朝他飛來。

祝星洲後退一步,提劍相擋。二人過了幾招,他們彼此都很熟悉對方的劍法和招數,以前也經常切磋,但沒想到這一日竟是恩斷義絕,生死相搏。

十招之後,祝星洲被對方擊飛。他早前被謝天重傷,實在難以支撐。于是便扣住晏春,打算攜他逃走。

他反身飛出自己的配劍,本欲插入陣眼,引爆整個劍陣。但還沒出手,忽然感覺呼吸一窒。

晏春袖中飛出紅線,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而後拼盡全力,拖住了他的腳步,将他轉了個面兒。

下一瞬,徐潇寧的長劍猝然刺入他胸膛!

噗呲——

熱血飛濺,噴到了徐潇寧臉上。

祝星洲睜大雙眼,怔怔地看着他,一張嘴,口中溢出大量鮮血:“潇……”

風停了,萬千飛劍靜止在空中,金色的相思花也靜止在空中,只有那幾根紅線從祝星洲頸上飄落。

徐潇寧閉上眼睛,猛地拔出了自己的劍。

漫天血雨染上金色的花。

祝星洲的身體轟然倒地,整個劍陣也随之崩塌。

他倒在遍地的相思花裏,身體不斷抽搐,流了很多血。

“啊——”

晏春好似終于回過神,忽然驚恐地尖叫起來,而後慌忙蹲下身,捂住祝星洲胸口的傷,又極為無助地看向松月溪,口中喊着:“救他……快救他……”

他好像受了巨大的刺激,變得神志不清,似乎忘了剛剛就是自己勒住了對方。

祝星洲艱難地擡起手,撫上他那張絕美的臉,嘴唇嗫嚅:“你是……愛上我……了……麽?”

“血……”晏春看着自己的手,滿臉驚恐,“好多血……”

“別怕,”祝星洲臉上是一個溫柔的表情,他指尖顫抖着,幫對方擦眼淚,再次問,“你……有一點點……一點點……喜歡我了麽?”

他的眼神裏滿是期待。

這是他一生最為緊張的時刻。

晏春握着他冰涼的手,呆呆地看着他。

祝星洲原本已瀕死,但為了等那個答案,他硬是撐住一口氣,深深地看着對方。

過了不知道多久,久到祝星洲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晏春才終于給出答案。

這位神靈眼含淚水,殘忍地搖了搖頭。

祝星洲苦笑了一下,仿佛早已知道會這個答案。

他眼裏的光一瞬間暗了下去,而後那只手也無力地從晏春手中滑下,垂落在地,激蕩起了幾片落花……

作者有話要說:  o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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