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是我們

滅絕師太扶了扶眼鏡框, 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大課間你不用去了,來我辦公室一趟。”

恬安眼皮兒顫了顫,沉聲應下。

“還有你們, 真是我有史以來帶的最差的一屆, 看看隔壁理科一班!”滅絕師太曲起手指,用關節骨重重敲了兩下黑板:“還愣着?書拿出來!學委上來組織早讀。”

教室裏逐漸傳來稀稀拉拉的朗讀聲, 班主任才背着手, 信步走出去。

雲奕将課本立起來,縮着腦袋往恬安那邊湊了湊:“什麽情況啊?你犯事兒了?”

“……沒。”

“那就怪了,平時滅絕師太這麽寶貝你,都舍不得開重口罵你一句,今天又是發什麽神經啊。”

恬安沉默了下:“我也不清楚。”

她平時雖然話不多,但紅榜上排名個分數就擺在哪。她幾乎每一科發揮得都很穩定, 也沒有特別偏科的科目, 各個科的老師都對其贊口不絕。

雲奕嘆了口氣, 露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那你自求多福吧。”

早讀持續了二十來分鐘,上課鈴打響。

朗朗讀書聲相續停下來, 趁着老師還未進來幾分鐘, 前座的兩三個女生神神秘秘的湊到一起。

——“诶, 你昨天看到沒?家長群裏都鬧翻了。”

另一人插了句嘴:“又出什麽事兒了?你跟我說說,馬上期末,我爸媽根本不讓我碰手機。”

“我也是悄悄拿我媽手機看的,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年級主任收到什麽匿名舉報吧, 氣的不輕。”

“我去……哪個倒黴蛋子這麽慘?捅到雞頭(諧音“級頭”)面前, 屁大點兒小事也得被說成大事吧, 還匿名舉報, 不明擺着想在背後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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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同桌,旋即不動聲色的往後面睨了一眼:“還能有誰,就剛才被點名的那個啊。”

恬安手指夾着筆,在指尖旋了兩圈,耳根動了動。

前面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咬耳朵。

——“恬安?我佛了哪個不要命的把苗頭都打到咱們班第一身上了。”

——“我們嘴上說說湊湊熱鬧就行了,別人的事我們還能多管不成?”

——“也是。”

……

一早上像是把恬安一天的好心情都消磨光了,一直挨到第二節 課後的大課間,廣播裏淌着進廠曲目,待教室的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磨磨蹭蹭的把教輔塞進抽屜裏,往辦公室而去。

辦公區域在三樓走廊的盡頭。

淡藍色的防盜門緊閉,旁邊的百葉窗被拉開了一半。

透過玻璃窗,裏面的情況一覽無餘。

辦公桌成排擺放着,幾個眼生的老師坐在椅子上各做各的,滅絕師太坐在左邊第二排,還有一個站在她辦公桌前的學生——是江衍。

恬安心驀地沉了下去。

原本還抱有的一絲僥幸也化成了飛灰。

她剎那間有點兒茫然,接着是無措。

因為緊張忽而加快的心跳,比她參加英語口語比賽還要焦灼。

滅絕師太瞥見她,門內悶悶的傳來一聲:“進來吧。”

恬安深吸一口氣,一只手搭上門把上,旋了半圈,推門而入。

室內的氛圍有些壓抑,壓得她近乎喘不過氣。

她踱步過去,藏在袖子裏的手掐了掐指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語氣平緩:“林老師,您找我?”

滅絕師太姓林,名清如。

是個年過四十仍舊風姿綽約的女人,常年穿着黑色簡約風的西裝,腳下蹬着高跟鞋,頭發總一絲不茍的撫在腦後,鬏成一個丸子,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鏡,板着一張臉,扮演嚴師的模樣。

一班的學生私下裏都管她叫“滅絕師太”。

林清如微微颔首,旋即将目光投至身前的筆記本上,右手覆蓋在無線鼠标上點擊了幾下,一個界面彈出來。

她指尖抵着筆記本邊緣,推着旋轉了半圈,屏幕微微移過來:“都看看吧。”

恬安撩起眼皮,看清了顯示屏上的內容。

那是一張照片。

背景是金千影院對面的的公園,實木長椅和那片綠意盎然的草地也入了境。

這應該是半個多月前排的。

照片裏的恬安還穿着過膝的白色長裙,腳下是駝色低跟尖頭短筒靴,她背着紅棕色的斜挎小包,柔順的長發俏皮的鬏着一個蓬松小巧的丸子,額前的揚起的碎發透着淺淺的棕色。

她把手放在江衍手裏。

那一刻,畫面成了定格。

圖片并不算高清,應該是用手機拍的。

即使照片裏兩個人都沒穿校服,也能輕而易舉的認出來。

恬安有些無言,一種被人出賣憤怒讓她覺得荒謬絕倫。

江衍從始至終都很平靜。

大概是早已經做好了承受最壞後果的準備。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這些懲罰都來得太快。

沒多久理科班班主任也來了。

理一班的班主任是個教化學的男老師,姓莊,個子不高卻很瘦,江衍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得意門生,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男老師一進門就發話了:“林老師你繼續,該怎麽訓怎麽訓,不用管我。”

林清如應了聲,指了指顯示屏:“不解釋解釋?”

恬安抿了下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倒是江衍不露聲色将她擋在身後,沒什麽波瀾的說:“既然你們已經認定了,就沒什麽好解釋的了。”

他這句話說的淩磨兩可,既不否認,也不承認,還透露出幾分被人冤枉的意味來。

林清如将圖片關了,語重心長的說:“我知道,你們這個年紀嘛難免情窦初開會生出一些小情愫,老師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你們經歷過的,我也經歷過,”她頓幾秒,醞釀了一下措辭,像個老母親似的:“但現在還沒到時候,等到了大學,你們想怎麽玩兒怎麽玩兒,沒人會再多說一句。”

恬安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尖,雙手擰在身前,不安的攪動兩下。

江衍站在他前面一點,沒說話。

林清如許是說累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涼茶,繼續道:“現在正是高三最緊要的時候,你們又都是尖子班的學生,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

辦公室裏靜谧萬分,只有一道清脆的女聲淡淡說:“我是你們的老師,我不希望看到現在的一時沖動毀了你們一輩子,”她恢複了一貫嚴師的作風,語氣嚴厲且鄭重:“所以,我希望你們停止交往。”

林清如的話音堪堪落下。

這樣不大的空間裏一瞬間安靜下來,恬安沒擡頭,卻能感覺到江衍身體的僵硬,剛才還鎮定自若的,她現在卻能聽見他失了節奏的呼吸聲。

就像是體育課上剛跑完一千米一樣。

又像是忽然被人戳中了軟肋。

恬安忽然明白了書中所說的,如鲠在喉的感覺,心尖莫名湧出些酸澀。

就像她明明沒有做過什麽錯事,生活卻總是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沉重得讓人直不起腰。

林清如欲再說些什麽,防盜門再次被人從外面推開,随之而來的是一聲中氣十足且帶着怒氣的聲音:“都要造反是吧!?都要反天了是吧!?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校規王法了?小小年紀學什麽不好?!學着去早戀,虧得還是年紀前幾名呢。”

林清如适時閉了嘴。

莊老師此時才說話:“主任你先消消氣,這兩個都還是孩子……”

雞頭重重拍了拍桌子:“孩子?我剛讀幼兒園的女兒恐怕都比他們明事理,什麽時期該做什麽事都不清楚嗎?真當自己還是三歲小孩兒!?這件事兒不能輕饒了,去去,把家長都叫來。”

恬安聞言蹙了下眉。

在這件事上,她是真的不一樣驚動恬零,何況之前去江家,江夫人和江先生待她也很熱情。

而江衍也意識到這件事,越來越棘手了。

雞頭幾乎不留餘地:“林老師、莊老師,把電話號碼找出來。”

林清如猶豫了下,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支手機,遞給恬安:“你自己來吧。”

恬安看了看遞到眼前的手機,伸手結過。

從悶得人發慌的辦公室裏出來,她抱着手機躊躇着,在門口踱步良久,才試圖說服了自己,輸入十一位數字,電話撥了出去。

“嘟嘟——”兩聲,很快被接通了。

那邊響起近乎公式化的聲音:“你好,請問是哪位?”

“媽,是我。”

恬安的聲音聽上去很鎮定。

她深吸一口氣,強打着精神,飛快說:“老師讓你來學校一趟。”

恬零沉默了幾秒,沒有細問其中的情況,只表示還有一場未開完的會議,會在半個小時後到。

恬安稍稍安下心來。

下一秒她又莫名忐忑起來,自己和江衍的事讓她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樣。

恬安一直摸不準恬零對自己是什麽态度,更何況是關于這些兒女情長。

江母和恬零是一前一後來的。

此時上課鈴早已經打響,走廊上空蕩蕩,教室裏隐形傳來一陣陣朗讀聲。

許是走得急了,恬零身上穿着還沒來得及換下的小西裝,袖子挽至手腕下,露出纖細白皙一截小臂。

她踩着高跟鞋上樓,進到室內時,江母已經坐了有一會兒了。

都是同一棟樓的鄰居,江夫人自然是認識恬零的,大概驚詫了那麽零點五秒又很快回複了平靜。

見雙方家長都到了,雞頭面色才有所緩和,随即轉頭朝站在一旁保持沉默的恬安和江衍說:“你們倆去外面等一會。”

恬安悄咪咪瞥了恬零一眼,有些慶幸不用留下接受審視。

轉身出去了。

室外沒有暖氣,寒風刺骨。

恬安背手站在門旁,擡眼望着遠處灰沉沉天空。

門內傳來些許談話聲,卻聽不真切。

說到底,到現在,恬安都不知道該怎麽做才是對的。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她不過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罷了。

只是大人們覺得這樣不對,所以她不得不被迫接受懲罰,承受他人投來的異樣的眼光。

江衍定定的站在她身旁,想說些什麽,卻又好像不知如何開口,又沉默下來。

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恬安才徹底領會了今天零下的溫度。

她一呼一吸間都蹿起一團白霧,很快又随着風散去。

她臉頰被風吹得冰涼,兩頰留下一團紅痕,鼻尖也紅彤彤。她吸了吸鼻子,活動着凍得不太利索的手指,只覺得寒從腳起。

過了一會兒,江衍才叫她:“恬安。”

她輕輕的嗯了聲。

江衍偏頭觑她,擡起雙手緩緩搭在她肩上,他低了頭,直至兩人的視線在同一水平線,從彼此的雙眸中,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那雙手搭她肩上,她幾乎能感覺到他骨骼的曲線。

恬安下意識擡頭看他。

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是笑着的,而且,一如既往地溫和,他語氣很真說:“如果真有什麽事,你就把責任都往我身上推。”

恬安鼻尖倏地酸了下,酸水在喉間泛濫,剩下的是滿腔苦澀。

她記得他們剛遇見那會兒還是盛夏,驕陽灼熱,轉眼已經是十二月,她才意識到,寒冬好似真的要來了。

她抿着唇,像是被勾起了無名的怒火,張口卻梗了一下:“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江衍斂了斂眼睑,沒說話。

“你想讓我去當‘逃兵’?”

他似乎有些愧疚,微微低着頭:“現在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那就再想想,會有辦法的。”

江衍緘默了幾秒:“抱歉,是我把這件事搞砸的。”

恬安小幅度晃了晃腦袋,眼角溢出一滴晶瑩的淚珠,輕聲說:“不是的,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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