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禾睡在厚厚的床板上,并沒有床架子,頂上撒了紗帳防蚊蠅叮咬,拍蚊子的血氧化成燒黑的細鐵絲。床側的雜物與她的床用薄木板隔開,玻璃酒瓶的楊梅泡成了豬血色,醬色陶缸裏有用報紙包的紅糖,還有花生榨的油,腌漬鹹菜的缽子倒扣着……

夏夜的月光格外清朗,窗框裁剪分成條布在地板,朦胧的小暗塊該是蜘蛛織的網。釘在窗戶四周的生鏽鐵網翻出一塊,像衣服的兜裂了線不着急縫補,習慣了也就自然了。

她的家庭不過是千千萬萬普通的家庭之一,沒有行動上的暴力,可是語言暴力是自小到現在還經歷着。

瓊禾在全家人的期望裏快樂地長大,外人看着也是高高興興的孩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家裏的苦楚。同學眼中的她神秘而又樂觀,最好是這樣。她可不希望有人同情她,憐憫她,因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現在的一切都是能忍受的,再忍幾年,她的翅膀硬了,就能飛出去了,別的什麽也無所謂。

瓊禾的自私不過為的自己,父親常把這當作巨大的罪惡進行批判,張口閉口“你們這一代……”她的存在難道不是自私的結果嗎?

瓊禾聽話、懂事、成績好、口才好……然而她的不會做飯洗衣服的事跡依舊被媽媽和奶奶傳播了出去,外婆那邊,舅奶奶那裏,姑姑和姑奶奶們,親戚沒一個不曾聽過的。

爸爸一勸便被媽媽安上慣壞的罪名,爺爺的話擲地有聲,然而治标不治本,他還有數不清發愁的事,種菜、做菜,大多是他一個人幹的,他年輕時落下的病根疼得他半夜睡不着覺。他從來不向人抱怨過……

瓊禾還是睡不着,整個人悶在夏涼被裏,她偷偷撐開被子的一角,像水流侵蝕山腳形成的岩洞,天光瀉進來狹長的一小片。她被壓在這群山下沉睡了好幾千年,誰都沒來看過一眼,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白天見着的大姐姐們,一個笑起來像她吃過最清甜的甜瓜,眼下邊凸起兩道卧蠶,鼻子兩邊凹下去一對柔和的彎括號,嘴角各點一粒酒窩。另一個姐姐笑聲豪爽,像幻想中的英姿飒爽的俠女,缺了一把随行的利劍,私下裏肯定被村裏那些小混子男生嘲笑,認為她們故意學男生……

瓊禾覺得憂傷的心事默默藏在肚子裏就好。

她們會皺眉聽她訴說,接着安慰她幾句,鼓勵她好好學習。她可以說給自己聽,一千遍,一萬遍。告訴了姐姐們,告訴了別人,告訴了同學,心底的秘密會像夏天蓮心泡的茶水隔了夜,聞着有一種酸苦的馊味,變了質。她們對她較其他的同學們多了不一樣的了解,笑意盈盈的眼神變了質,明裏暗裏流淌着隔夜的蓮心茶水。其實也就那麽回事,然而瓊禾想也不敢想。

她斬斷了去學校的心思,步伐懶懶散散的。預備混完半天課告訴朋友們有事不來了,她要到深山的表親家裏避暑。朋友沒覺得她不對勁,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寥寥無幾,瓊禾的心更哀傷了,告別當然還要照計劃進行。

課上果然提到昨天聽見的事,說法卻不一樣。家訪由學生主動申請,單純請老師去家裏看看,或者代表自己和母父親談談都可以。

瓊禾當即掉轉了離去的念頭,不過她的心情卻翻不了篇了,只等捱過這一夏。

第 14 章

小學的确是尋找童年記憶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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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妍和問及何文卿和錢樰可有玩過抛石子的。

兩人都說有過。她倆就這一說,齊妍和一聽,興致擋也擋不住,頂着大日頭蹲在廢水井旁,發燙的碎石堆裏翻翻揀揀,湊出七顆大小合适的石子兒,又在在大樹底下小徑邊上打打磨磨,撿不着一塊平滑的地,只好将就着灑在石桌上,過會兒再擦幹淨。

錢樰那兩個系友執着于采集校園所有的植物出來一一地辨認。

歐陽和許希淵挨着樹幹觀望她們胡鬧。

許希淵笑道:“她還是這麽幼稚。”

歐陽偏頭望着他,似乎需要一個解釋。

許希淵放下聲道:“以前我和她初中同班,她的行為作風叫很多人覺得與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

多少年過去了,齊妍和出衆的特點他依舊記得,別的卻是什麽也想不起來了,因為是不重要的記憶。

縱然有人想多聽幾句,也得罷了。

這話不疾不徐,當場入了齊妍和耳朵裏,卻當做沒聽見似的。

她在怄氣。許希淵課間堂而皇之在講臺上打游戲,圍上來半圈小孩,偏偏叫她看見了。他怎麽這麽貪玩呢?她想不通。或許他打心眼裏覺着是不重要的。

齊妍和不喜歡祖國的花朵,可多少牽挂着澆花的水是工業污染的廢水,還是山間地底湧出的清澈泉水。

何文卿眼睛點了一下許希淵那兒,提醒道:“有人說你幼稚。”

齊妍和眼皮也沒擡,淡然一笑:“是啊,我是很幼稚的,睡覺都要蒙住頭呢。”

六顆石子一下子抛到空中,她迅速捏起桌面的一顆伸掌接住了,手起石落間确有一種稚氣的灑脫,然而倏地耗盡,剩下茫然的頹廢,頹廢壓彎了她的雙腿,茫然地坐下,也不擔心會被砸到。

“到你了。”

她凝神瞅着錢樰吃了兩個子兒,又細細看手沾上的塵灰,竹子般發白的結實的骨節。

她自顧自地笑起來:“哎呀,我不玩了,我長大了,不适合玩這個了。”

離着十多厘米遠的兩三顆石子,放在以前,眨眼間嘩啦一下卷到手心,哪像現在猶猶豫豫的,擔心刮破了皮膚。手指手掌長了寬了半寸,速度也不比以往。三年級早讀預備鈴響,門口放風的,不吃完石子兒不罷休的,拍一拍手就去翻書,期末的書頁泛黃得卷起,如今她看書看到一半無緣由地也要去洗手,難怪書越來越幹淨……

童年永遠也不能倒流回去了,她的心變了,她的體型變了,成長沉甸甸的代價……

沒有什麽不會變的,無論它有無生命。水慢慢地升到天上去,化雲化雨。樹葉落下來,珠黃的圓點雨滴一般紛紛落到翠綠的葉的皮膚,在陽光與風的合力作用下烘焙幹脆,一場真正的大雨洗淨了一半的葉肉,空蕩的棕黑的葉脈,拾起來聞着有發黴的潮濕氣味,秋天來了……

何文卿再和錢樰玩了一會也丢開手,思想曾經孜孜不倦的那份心氣丢到哪裏去了。

太陽不分場合地域地揮灑它的熱情,操場邊的雜草少了小孩子們踩踩踏踏,蹦得越高了,淹沒了散卧其中的石塊。齊妍和失魂落魄了半天,不小心崴着了腳,癱坐在草地上起不來身。錢樰等人發現時,小腿那兒還墊着絆倒她的那塊石頭。

何文卿嚷着要擡她去醫院,無奈齊妍和一萬個不願意,搖頭晃腦叫道:“不去,不去。這裏沒有擔架,我不想像那只豬一樣。”

“我看一下。”兩邊的人給歐陽景風騰了個位置。

“別動別動。”近乎于委屈的小聲的祈求。

歐陽右手搭在膝蓋上,問她道:“行,我不動,那你知道是哪裏疼嗎?”

齊妍和為了不去醫院,竭力地冷靜,臉色都掙白了:“腳踝那裏的骨頭沒有走位,真的,崴了又崴回去了。就是疼得暫時站不起來,等會兒就好了,等下一定會好的。”

歐陽了解清楚情況,當即騎了車趕在醫生下班前請了來看診,并無大礙,是韌帶扭傷導致的腫痛。

何文卿打着傘,歐陽便将買回的藥水、藥膏還有冰糕交給錢樰,氣也不喘一聲,自個兒忙去了。

許希淵呢,皺一皺眉,臨時接了通電話,倒退了幾步掉轉身走了。

蓬蓬的雜草,蓬蓬的氣流,齊妍和要熱熟了,太陽的光環箍筋了額頭,摘不下來。半生不能動彈之際,她想起了兩年前。

夕陽如火如荼燃燒在天邊,映紅了整片校園。伍卓琪打排球比賽崴了腳,一撥接一撥的慰問,弓箭手發出支支箭,來了又去了。同學們和老師着急地不行,而許希淵搶着飛去校醫室弄了冰袋給敷上。

她的擔心是多餘的,伍卓琪根本不需要,老早她就吸取足夠的教訓了。

所以她當場想了一些別的,來掩蓋某些無力挽回的逝去的悲哀:其他人為什麽不去?有些人看見了,有些人卻并沒有看見,雖然有人說‘許希淵去拿冰塊了’,說了一遍而已。假如又有人陸陸續續湧去校醫院,中途碰見回來的許希淵,會是怎麽樣一番景象呢?

齊妍和想的還是太多了,他的關心原來是價值連城的,一字一滴眼淚,何以淪落到今日可有可無的地步。

何文卿打傘的手酸了,換了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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