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翌日, 林殊穿得規整得體,天未亮就出了門。
靈興寺離湖光山遠,開車要走高速, 車程至少一個半小時。
昨晚, 林殊本打算不睡了, 避免再做噩夢,但退燒藥使眼皮變重, 林殊迷糊着小憩, 半醒半睡才熬了過去。
靈興寺建在山頂,林殊開着車一路上行, 終于在朝陽升起時趕到寺廟門前。
廟裏燒着檀香, 袅袅的白煙從門縫裏暈出來,帶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林殊推開門,左腳跨過門檻。
庭院裏, 幾個僧人正在掃落葉, 見林殊來了, 皆停下動作, 往門口看去。
林殊沒來過寺廟,根本不知道拜佛的流程, 站在原地, 一時有些拘謹。
其中一個年輕僧人見他局促, 放下掃把, 往門口走過來, “您好。”
“您好。”林殊下意識伸出手,想同僧人握手, 好在及時收了回來。
林殊雙手合十, 微微彎下腰, 朝僧人行禮,直接說明來意,“我來找賈緣大師,我有煩惱想找住持指點迷津,香火錢我也已經打到靈興寺的公衆號。”
僧人第一次見這麽直白的客人,一時愣住,半晌後才道:“請跟我來。”
林殊跟在年輕僧人身後,先被帶去了大殿中,從中間的主尊佛到兩旁的菩薩像,依次跪拜,才被帶去住持的寮房。
“師父,有客人來找您。”僧人在房門外說。
“請進。”房內傳出蒼老的聲音。
賈緣大師臉上布滿皺紋,年紀該是挺大了,盤腿坐在竹床上,用手掌指指前方,“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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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林殊脫了鞋,跪坐在大師面前,年輕僧人也輕手輕腳出了寮房,關上房門。
門關上的一剎,賈緣大師睜開眼,直直盯着林殊,“您有什麽煩惱?”
賈緣的眼眸很亮,清明而有神,全無一點老年人的混沌,像是能将林殊看透一般。
林殊輕咳一聲,“大師您好,我近日來總是做噩夢,睡不好,想向您求個咒輪。”
賈緣沉默片刻,從竹床下的抽屜中拿出兩張咒輪,沒有直接遞給林殊,而是問:“凡事講究因果,您做噩夢必然有原因,您自己清楚原因嗎?”
林殊愣住,賈緣又說:“如果您不清楚這個原因,我給您再多的咒輪,亦是無用的。”
“我......”林殊長呼一口氣,承認道,“我确實知道原因,我做了許多錯事,所以才惴惴不安,睡不好覺。”
賈緣垂眸擺弄咒輪,“既然您知道原因,為何不試着自己修正錯誤?”
“我修正彌補了,現在也無人知道我做過的錯事,”林殊道,“但我依然無法釋懷,總覺得不踏實。”
“您已經彌補錯誤了卻還是不安,那您該去找心理醫生,緩解心理壓力,而不是到我這裏來求指點。”賈緣毫不留情地說。
林殊愣了,沒想到這大師不僅不神叨,反而信奉心理科學。
但很快,林殊意識到,賈緣許是在為自己的語焉不詳而不滿,決心說實話,“大師,您相信前世今生,時間倒流嗎?”
賈緣擡眸,面上無一點驚訝,終于用正眼看林殊,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曾經做過許多壞事,但現在一切重頭再來了,我避免了所有錯誤,我......”林殊說到一般,不知該如何描述。
賈緣幫林殊繼續說下去,“這輩子還有機會圓滿嗎?”
“是。”
賈緣颔首,“您曾經做過的壞事已定,那些罪業會留在您的神識之中,生生世世,不可消除。”
聞言,林殊白了臉色,卻又聽賈緣說:“但如果您現在做了好事,今生的功德自然也會積攢在神識之中。”
“只要您誠心悔過,多做善事,行善積德,今生總該會有個圓滿的結局。”賈緣道。
曾經的林殊從不信這些東西。
可現在,許是因為大師說了他想聽的話,林殊竟然覺得心頭發暖,不安的情緒被撫平了大半。
“您可以嘗試多出遠門游玩,去看山看水,去一個您一直想去的地方,了卻前程,從今之後好好生活。”賈緣勸道。
“感謝大師,”受到開解,林殊雙手合十,朝賈緣行禮,“那這些咒輪......”
“我送給您。”
“好,謝謝大師。”
出了寮房,林殊滿身輕松,仿佛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
許是檀香的味道本就能讓人平靜,又或許是大師的話聽起來還算有道理,林殊覺得只要他今世多做努力,總歸能和秦渝池有個好結局。
離開之前,林殊特意買了幾捆香,外加點香的香爐,在僧人囑咐“一周點一次即可”後,出了寺廟。
下山時,林殊時不時遙望山上的白蠟樹,雖然這些樹早掉光了葉子,但看在林殊眼裏,卻有種殘缺的美感。
“林殊先生,有陌生號碼打進來。”
車載屏幕亮起,語音助手提醒林殊有人打電話進來。
現在還不到早上八點,誰這麽早給他打電話?
林殊剛接通,音響裏就傳出秦渝池喑啞的聲音,“林先生,您......現在方便來接一下我嗎?”
林殊微蹙起眉,問道:“你在哪裏?”
秦渝池報了個地址,是個犄角旮旯的小巷,林殊根本沒去過,還得用導航才能找到。
車子最後停在一家破舊的小賣部前。
副駕駛的門被打開,秦渝池身上穿着棉睡衣,頭發也亂糟糟,就算用口罩擋着臉,也能從眉眼間透出精神不濟。
檀香和香爐擺在副駕駛上,林殊抓起東西,一把丢在後座,讓秦渝池坐進來。
“你怎麽在這裏?你的手機呢?你的助理在哪裏?”林殊調高空調的溫度。
“我......我昨天好像夢游了,今天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坐在路邊,身上也沒帶手機,所以只好找個便利店打電話。我的助理回家了,不在B市,麻煩您實在不好意思。”秦渝池說。
“夢游?你以前有夢游過嗎?”林殊蹙起眉問,“有沒有去看醫生?最近壓力太大了?”
“沒有,應該是因為沒有睡好。”秦渝池摘下口罩,打着哈欠答。
秦渝池瞄一眼後座的檀香,問道:“您早上去寺廟了嗎?”
林殊輕咳,“嗯,最近總是做噩夢,我去求幾張咒輪。”
聽到“噩夢”一詞,秦渝池抿緊唇,沒再說話,正正望着車前方,陷入沉默。
林殊也不知這句話有什麽問題,讓秦渝池忽然沒了聲音,只好從後視鏡裏偷瞄秦渝池的神情。
“你現在要去哪?回家?”林殊試探着問。
秦渝池愣了愣,答道:“您送我回酒店吧。”
酒店?
難道除了回秦盛那破宅子,秦渝池無處可去?
林殊冷着聲音問:“你自己的房子呢?”
“我......最近搬家了,原先的住處已經售賣,新家還沒有裝修好,所以暫時住在酒店裏。”秦渝池解釋道。
好歹是個明星,怎麽過得這麽磕碜?
秦渝池的面色不好,唇色也泛白,整個人恹恹的,比他還要沒有精氣神。
現在這個世代,沒有手機可怎麽活?
林殊把自己的手機遞給秦渝池,“如果實在不想回家,你就讓希沫把手機帶走,我們去她寝室門口碰頭。”
秦渝池接過手機,剛想輸入密碼,好在及時忍住,又将手機遞回去,“林先生,我不知道您的密碼。”
林殊愣住,有一瞬恍惚,親自解了密碼,再重新拿給秦渝池。
很快,兩人去B大拿了手機,再一次在秦希沫暧昧的目光中離開。
“你的酒店地址,我送你回去。”開出B大時,林殊說。
然而,秦渝池沒說話,而是抿緊唇沉默,似是根本不想回酒店。
“不想回酒店?那你要去哪?”林殊又問。
沉靜半晌後,秦渝池才說:“我.....想去跑山。”
“現在?”林殊有些驚訝。
“嗯,可以嗎?如果您覺得麻煩......”秦渝池裝過頭,眼神有些可憐,林殊也道不明那眼裏的情緒,只覺得像是被主人抛棄的家養犬。
秦渝池不像是在演戲,林殊也有些心軟,答應道:“好吧,你想去哪座山?”
“明鴻山。”秦渝池立刻答。
林殊挑起眉,沒想到秦渝池會選個這麽簡單的山頭,“也行。”
明鴻山的盤山公路不算蜿蜒,也沒有九十度的大彎,非常溫和,整個跑山的過程無一點刺激可言。
車子行到山頂時,林殊還覺得不得勁,後悔自己不該聽從秦渝池的建議。
不過山頂海拔不低,又是清晨,山尖周圍飄着白霧,籠罩着滿山的青松,猶如仙境下凡,美不勝收。
林殊停下車,遙望山間數不盡的樹,“要下車去看嗎?你冷不冷。”
秦渝池搖頭,一語不發,直接開門下了車,站在車前。
雖然山頂的溫度低,但相對的,空氣也很清新,林殊每呼吸一次,都能聞到一股松香味。
心情放松了,林殊伸個懶腰,跟着下車,跳到車頭上坐着,朝秦渝池揮揮手,“過來坐。年假有多長?明天有什麽安排?”
“明天要去S市拍廣告。”秦渝池跟着坐在林殊身旁。
大忙人。
比他還忙。
林殊撇撇嘴,又問道:“然後呢?”
“下周去雷克雅未克拍封面,再然後進組,《第五個季節》快開機了。”秦渝池一板一眼地答。
提到即将進組,要去演新的電影,秦渝池的疲乏消去了些,嘴角也微微上勾。
有這麽愛演這種戲嗎?
林殊斜過視線偷瞄秦渝池。
上一世裏,秦渝池的小衆電影生涯到《苦生》就結束了,後來演的電影全是他投資的商業片,林殊根本沒聽過《第五個季節》。
“講什麽的?”林殊裝作不在意地問。
“嗯?”秦渝池疑惑地轉過頭。
“我說,《第五個季節》講的是什麽?你要是不方便說,也可以不告訴我。”林殊道。
“劇本還在修改,是個軟科幻片,就講世界上多了一個混沌的季節,在這個季節裏,人們不能相愛,也不能生子,不然就會失去生命。”秦渝池答。
林殊在腦子裏來回思索,還是聽不懂,甚至搞不懂這種電影的意義在哪。
算了,反正他也沒有藝術細胞,只有滿身銅臭味的錢。
林殊不再多問。
秦渝池卻很開心,叽裏呱啦地說自己的角色如何,性格怎樣,要減脂一段時間才能進組。
秦渝池難得話多。
林殊什麽都沒聽進去,也聽不懂,只是用餘光偷瞄秦渝池喜悅的神情,心裏也沒來由地高興。
有這麽快樂嗎?
秦渝池說完後,林殊也勾起嘴角,試探着問:“你.....很喜歡這種電影?”
秦渝池沉默片刻,誠摯地答說:“也談不上喜不喜歡,就是演的時候,讓我覺得很自由。這些角色就像是不同的人生,我演的時候什麽都不用想,能忘記所有生活的束縛。”
說完,秦渝池覺得自己的話似是而非,有些尴尬,“抱歉,我的話太多了。”
對秦渝池來說,演戲意味着......自由?
林殊搖搖頭,不自覺想起自己做的錯事,勉強保持嘴角的弧度,轉移話題,“沒事,邊星瀾今年給你安排了多少戲?”
“已經簽了五部。”秦渝池答道。
這麽多?
林殊皺起眉,問道:“會不會太多了?身體吃得消嗎?”
察覺到林殊的不悅,秦渝池開着玩笑說:“趁着年輕,我盡量多接一些戲,等老了就演不動了。邊總好像也很急,想讓我趕快拿出實績。”
倒也是。
邊家那一大家子最看不起南影,覺得那就是個披着光鮮皮的窯子,邊星瀾想趕緊拿出實績證明,也是正常的。
林殊颔首,“你注意休息,別太勞累了,不然你活不到五十歲就猝死,還演什麽戲?”
秦渝池笑了笑,尾音藏着笑意,“林先生,謝謝您關心我。”
他哪有很關心!
林殊被秦渝池說得莫名羞赧,撓撓臉頰,也沒反駁。
雪化之後,B市難得連着幾天晴天。
兩人在山頂坐了一會兒,晨間的熹微透過霧氣,一點點灑在林殊臉上。
林殊也不知要繼續說些什麽,就直直盯着滿山的青松。
驀然間,指尖碰到了暖和的掌,緊接着,秦渝池的掌心就這麽覆在了林殊的右手背上。
林殊屏住呼吸,心髒怦怦直跳,也不敢轉頭去看秦渝池,所有感官都落在了被牽住的右手。
秦渝池的手很暖,比他的暖和許多。
林殊不說話,秦渝池也不發一語,兩人就這麽看前方的朝晖,面上冷靜,但過快的心跳聲卻出賣了自己。
不知坐了多久,林殊輕咳一聲問:“你确定下周要去克雷雅未克?”
“是,怎麽了?”秦渝池好似很緊張,聲音有些抖。
想起大師讓自己遠行出游,林殊微微勾起嘴角,“沒什麽,我只是問問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秦渝池:九分真情一分戲,老婆的手在掌心。
注:文裏寺廟和大師的設定純屬胡謅,莫要帶進現實!也不要随便在網上給公衆號募捐!文中所有電影的設定也純屬胡謅!無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