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雪路
“黎軟,你不要在乎孫越和周元他們說的。”于甜将一瓶礦泉水遞給正在跑步機上的女人。
黎軟單手将水接過,然後點頭:“謝謝。”跑步機依然在運作,她自己都能感受到全身的汗都在流動。擡了一下眼,黎軟将跑步的速度再加快了一倍。
于甜跳上另一臺機子,餘光瞥到黎軟擦汗的動作,終于忍不住問:“是因為孫越他們說你學得晚,資質普通,你才這樣賣力?你好像已經跑了兩個小時了。”
黎軟得聞此言,目視前方,動作強度未改分毫。孫越、周元和于甜都是許馮喧今年帶的徒弟,沖的都是YAN工作室的席位。他們說的不錯,她确實起步很晚。同時,沒有人比她自己更了解了:那三個同門都是搖滾界頗有名氣的,音樂水平早已被業界認可。可她呢?除了絕對音感這個秘密武器,與他們相比,雲泥之別。這不是一個完全性的天賦命題,而是時間。
起步晚,就是差了很多東西。這是現實性的命題。
但黎軟不止是為此而跑,誰都不是令她不要命的原因。“不是他們,我是為我自己。”擦了下汗,黎軟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因為與于甜的交往,只不過是孫越周元他們在于甜鞋子裏放刀片時,她提醒了她。萍水相逢。
這是個在搖滾界有很多粉絲的輕搖滾女歌手,但誠如如今的訓練一樣,這裏的人誰都不一定是真正的朋友。黎軟清楚,什麽人能交心,什麽不可以。
于是黎軟說:“不說了,我繼續跑了。”緊接着,她又跑了十五分鐘,這才又喝了口水,去那邊坐下休息。
一瓶水喝到一半。
門那邊有了動靜,黎軟的手在那一瞬輕輕頓了一下,繼而重新拿起礦泉水瓶。瓶身傾斜,水沿着杯口被她喝下。與此同時,紮着髒辮的女生和一個有紋身的男人從黎軟跟前走過。
男人走向跑步機,拍了一下于甜的肩膀,頭一歪:“下來。”
黎軟靜靜地看。
于甜低垂了一下眼睛,停下跑步機,站在上面與人對峙。
周元說:“我讓你下來……下來,我要用。”
于甜這人真是奇怪。黎軟站起身來的時候,心想:一個粉絲量過十幾萬的搖滾歌手,人比名字還甜。歌是勁爆沒錯,可面對惡勢力好像都不會為自己争取。
要不要再幫一次?黎軟掙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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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想到徐燃家的事……這是娛樂圈,明哲保身才是萬古不變的護身符。
其實,這一瞬黎軟都準備走了。
可架不住……
有人作死。
孫越那‘高大’身軀站在黎軟面前:“怎麽?這回不當老好人了?”這種挑釁真的很沒意思诶,黎軟翻了翻白眼,想着對方有這個時間不如再去寫寫歌。于是沒理。
孫越以為黎軟怕了:“唔也是。徐燃那麽火,你知道人家家裏的秘密,逃之夭夭……很不錯。助理嘛,到哪裏都是助理的德行。跑得快,争上游一定是第一名。”
黎軟靜靜看着孫越。
有時候真的不懂,有些人真是閑的慌。沒事挑釁她這種不具威脅力的對手,就圖一時快感?那真的是還沒長大,沒從幼稚的欺負人的孩子王狀态裏轉過來吧。不想理。
“說完了?”黎軟眼神冷冷的,“我很忙。”
她往右邊挪一大步,繼續往門那邊去,這舉動大大挫傷孫越的自尊心。孫越想:她算個什麽東西,肯定是靠着徐燃走後門才讓許馮喧收的。資質平平。憑什麽?
“喂。”孫越覺得:那這種人,黎軟,軟柿子,這種不公平的存在,本身就是該欺負的。為他們這些音樂人鳴不平。
黎軟繼續走。
孫越一把拽住黎軟衛衣領子,那一瞬,黎軟回頭,眼裏的光芒是毫不客氣,瞪的孫越訝異了下。
下一秒,令人更訝異的事發生。
“我不喜歡讨厭的人碰我的東西。”單手握住孫越的手将其丢開,黎軟退後一步,目光越向于甜那邊。于甜麻利地跑來,躲人身後。
萬物阒靜裏,只聽黎軟說:“我叫黎軟,不過性格可不軟。”
孫越啊一聲。
黎軟轉身就走,将這莫名其妙的挑釁丢在腦後。邊走她将手上纏着的紗布扔進垃圾桶。
于甜觑眼一看:紗布內側染滿了血,有的新鮮,有的暗沉,還有一點黃色的膿血。
她追上去,不敢講話,眼卻落到黎軟那雙手上。
厚繭被練到破開,再生新的。從入許馮喧這,也才不過半個月。是有成千上萬次,或者更多。才能練成這樣。
“過兩天好像又要考核吉他了……”于甜唏噓聲。
黎軟:“嗯。”
晚上,
學徒宿舍。
于甜跑來黎軟的房間:“外面下雪了,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今年的年來得可真晚。”
真晚啊……黎軟靜靜地想。
不知道徐燃那邊怎麽樣了?從半個月前到現在,她被要求到學員宿舍來住,就已經很久沒聽到他的消息了。那天晚飯時,見到他臉上的傷口,到如今,她還在記挂……一定不是拍攝時摔的吧。
黎軟捧起手中的奶茶,将窗關緊一點,然後回過頭來:“不好嗎?這樣起碼……我們能多一點時間練習。”
“好是很好啦。”于甜看着黎軟桌上的玻璃杯:“我能用你這的杯子嗎?”很私人的領地,這小姑娘卻很喜歡找上門來。
是将她當成保.護.傘了吧?點點頭,黎軟應允:“你用吧。”
于是穿睡衣的于甜就拿起一個長玻璃杯,将熱水倒進去,然後低着頭一口一口地吹着氣。
吹了會兒。
于甜問:“是不是你們當明星助手的,都這麽厲害?孫越和周元我都不敢看。你卻幫了我兩次。”
有一點頭疼,第一次是看不過眼,第二次……完全沒想幫這個小姑娘啊。自己的天地要自己混,這也是許馮喧默許內部競争的原因啊。可看樣子,于甜也不想聽這些。
因此,黎軟輕咳聲,坐過去:“也不是,也有人說我很好欺負,人如其名。”
得聞此言,于甜那雙好看的眼睛在黎軟身上靜了幾秒,最後輕輕地發出很幹淨的輕笑聲,像融雪一樣:“那我知道了。一定是家人,誰都會在家人面前,露出最放松的狀态。因為不用敵對。也不用競争。他們都會愛你。”
那一瞬,黎軟的目光也有些許愣,她将奶茶的最後一口喝下:“對,是一個永遠都不會設防的人。”
“倒是我很奇怪。”換黎軟說:“我聽過你的歌,歌詞和音樂都很有張力。竟然這麽……軟萌。”最後幾個字,黎軟的語氣裏是不可忽視的訝異。
“這個嘛……我覺得……”20歲剛出頭的女孩子眼睛亮了一下:“藝術,是不需要限制自己的,對吧?”
很高興,這個冬天,能學自己喜歡的藝術。
這種想法,一下子從內心最深處生發出一種希望。讓黎軟覺得一切都比剛剛的奶茶更暖了幾分。
“周玉嬌的事,我們最近還是少插手吧。”瑞意。馮舒将一疊報紙交到徐燃手中,語氣無力。
這是一沓近期周玉嬌被人拍到的種種劣跡。內容多是掌掴。馮舒和徐燃都清楚,全是因為有心記者故意提及徐暮。但真相與呈現永遠是兩回事。
呈現裏,徐燃也是黑臉對記者的表率。
将報紙卷在手中,徐燃沒說話。他在想一些事情。
馮舒卻心有戚戚,她後怕道:“咱們和瑞意簽約的合同裏,我記得有一條明确規定,雙方都要以對方的利益為先。今天早晨因為你幫周玉嬌的事,導致瑞意的股市已經有了不小波動。被人操縱的全網惡意黑,公衆更關心吃瓜。”
沉默了十幾秒,徐燃想畢,此時擡頭:“你也很清楚,這是宋言庭逮到機會。”他頓了一下,将石昭陽剛才得知的消息梳理開來:“姓宋的一方面攻擊米氏地産,大概是要以米氏基業為要挾讓米雪嫁給他,沒想到米雪硬氣還在扛。另一方面,我聽說過他們之間的三角關系。很簡單,是石總被人當了三十多年的競争對手。人家樣樣被比下去,趁着米家和我這邊有空子,蠶食鯨吞。想來無論是女人還是我徐家,都不過只是個棋子。”
“你倒是看得清楚。”馮舒望天。“人家的禍我們來背。阿燃……”她想了什麽,最後頓了一下,說:“我記得你剛出道的時候,很辛苦。今天的一切,沒有靠你爸媽,實際上,如果如今的一切因你母親而賠掉,你成為人家資本家的犧牲品。你甘心嗎?”
星二代的壓力是普通歌手的數倍,徐燃的壓力是普通星二代的幾何數倍。因為為了擺脫人們對徐蕭兒子的這個認知,他做了很多。
那個過去。
是普通人眼裏的夢魇。從出生以來,這所有的壓力,沒有一天能讓人遺忘。
馮舒很現實。
他所經歷的一切都告訴他,現在的徐燃也必須現實。可他還是猶豫了一下,最後想到了什麽,下定了某種決心:“還有幾天要過年了吧?”
馮舒摸不着頭腦嗯了聲。
“那我錄完錄播的新年節目,放我兩天假。等回來,我應該有了答案。”
雪從天上落下。
YAN今早長微博宣布了工作室的選拔計劃,時間定在年前。一個十分意外的轉折。不過好在,年前與年後是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區別。勵精圖治已過,寒芒出鞘不在幾日差別。誰都清楚。
黎軟拉着行李箱,從許馮喧學徒宿舍出來。許馮喧要求他們回家單獨練習幾天,算是賽前的自我體悟。于甜戴着口罩,站黎軟邊上,悄咪咪問:“我圍得這麽嚴實,沒人認出來吧?”
這人大概不止軟萌,還逗。黎軟于是指指門口:“後門這裏,應該只有我。好了,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再見就是選拔現場的時候了。”依然有一點反射性的恍然。
于甜卻笑:“你太沒勁了。安慰我一下,會死啊。想象一下,我十幾萬粉都是活的,都在迎接我,場面尤為壯觀。”言畢,不再貧嘴,過來抱一下人,于甜繼續:“那賽場見了。”分別之際,又不知怎麽摸出一瓶護手霜,飛速邊走邊說:“黎軟你這雙手,凍得像包子,才剛好,多關注點呗。對了,你現在吉他是我們四個人裏最好的,我不跟你瞎聊了,我得回去練習作曲了。”
“那拜。”黎軟揮手。
“拜。”
雪降下來,她将口罩的邊緣拉下一點。行李箱拉出一條雪印子。
心有一點重。這是來時的路,對一個人的思念又蓋上了積雪,好像又重了一層。往你走的時候,原來會更加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