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少回城

裕興城門口處,自遠方飛奔而來一匹毛色油亮的黑色駿馬。馬背上坐着一位身着黑色長衫的青年男子,腳蹬同色布靴,面色冷峻,傾着上身,手握缰繩連連低喝,雙腿加緊馬腹,很快遠去了。

城門口處被他沖散的人們重新聚集起來,拍打着被濺到衣袍上的灰塵,有歡喜驚呼的,有怨聲咒罵的,還有冷眼旁觀不發一言的。

“呀!剛剛過去的,那不是晏少爺?晏少爺回來了!”這是激動得紅了雙頰的少女,潔白柔軟的雙手捧在胸前,清澈的眼睛裏裝滿了喜悅。

“哼!一個小白臉,也敢在城中縱馬,好大的膽子!”這是忿忿不平,賭咒之聲。

也有那站在路邊,冷冷望着這邊不發一言的。目光随着縱馬男子遠去的方向,直到那一人一騎不見蹤影,方回過頭來,黑沉的眼睛裏不知道藏着什麽心思。

“咦,小姐,你在這呀,我找了你好久。”

丁柔轉過身,便望見一張奇特之極的面孔。半張臉頰潔白如玉,溫潤秀氣,半張臉頰漆黑腫脹,好似被神明詛咒的罪人。這一張年輕的臉孔半是美麗,半是醜陋,集中在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女身上,所見之人無不嘆息。

“你找我?什麽事?”丁柔倒是慣見這張臉,目光中不帶絲毫驚異。

“你看看這日頭,升得那麽高!到中午啦,你還不回家做飯,我都快要餓死啦!”面目奇異的少女名叫子歸,名分上是丁柔的小丫鬟,可是從她的一言一行之中,卻絲毫看不出來,倒像是丁柔的主子似的。

丁柔卻不介意,她的目光掃到對面的柳樹下,垂下的碧色的柳枝後面,兩個少女偎在一處,一樣的個頭,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裝扮,只是一人穿着青色紗衣,一人穿着粉色紗衣。緊緊湊在一處,不知說了什麽,便手牽着手兒走遠了。丁柔收回目光,推推子歸:“好了,回去吧,我給你做飯。”

子歸卻接過她的目光投向那對明媚窈窕的姐妹花,望着她們的背影,啧啧有聲:“好一對麗人兒,只不知到最後花落誰家?可不要掉進那肮髒污臭的溝渠裏。”

丁柔皺眉:“好好的,怎麽咒人?”

“我有說錯嗎?像她們這種不知柴米貴的大小姐啊,掉進臭水溝裏泡一泡才是真正對她們好呢!”

“你在這裏咒罵別人,可曾想到也有人在背地裏咒罵你?這種損陰德的事,還是少幹為好。”

子歸沖她一揚左臉,蔥白的手指尖戳在腫脹的黑色的臉皮上:“再罵又能怎

樣?我還能更慘嗎?”

丁柔默然。

望着她激烈的眼神,終是緩了面上的冷漠之色,輕輕攥住她的手,從她臉上拉下來:“你放心,我會醫好你的。”

子歸卻不領情,一下子甩開她:“三年前你也是這樣跟我講的!可是現在怎樣?那時這黑斑不過指甲蓋那麽大,現在已經蓋住半張臉!”

丁柔也生氣了,冷冷一笑:“你這是沖着誰呢?我又惹你了不成?”說罷不再理她,她個子高挑,掩在裙子下的長腿邁開,很快将嬌小的子歸落在身後。

“你!”子歸咬着唇,也覺得剛才有些過分,卻拉不下臉,跺了跺腳,只得随在丁柔身後朝家裏走去。

另一邊,晏秋一路策馬狂奔,雖然盡撿寬敞大路,卻總不免磕着撞着人。他也管不了,先時還随手扔下幾粒碎銀子,到後來索性無視。反正這些人沒有不認得他的,到時來府上一并賠了便是。

馬兒停在一座沉黑漆金的大門前,四尺高的臺階,一尺高的門檻。

晏秋大步跨進去,将馬缰遞給前來迎接的下人,一面向裏走着,一面問道:“葉總管現在何處?”

“回少爺,葉總管吃過午飯去鋪子裏了。”

晏秋步子微頓:“去叫他回來。來了到我書房找我。”

說罷闊步而行,步子邁得極大。然而即便如此,仍有餘力掃視腳下的道路,與兩旁的花草。見道路幹淨,花草整齊,才微不可見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晏家并不大。當年晏父白手起家,迎娶晏母之時建了這府邸,因着手頭并不寬裕,院落修建以精巧細致為準。雖然後來家業逐漸擴大,卻并沒有擴建園子。是以晏秋行了不到一刻鐘,便來到所居住的秋水苑。

進了院子,直直朝正廳旁邊的書房走去。他推開門,對守在門前的小厮道:“不必守着了,到院門口候着,葉總管回來便請他進來。”

說罷便走進去,反手關上門。想了想,咔的拴上。

書房外間是他平日做事的地方。窗前一張書桌,上面擺滿案卷,桌後靠着牆立着一櫃藏書。繞過書櫃,便是裏間,前幾年忙的時候他不分晝夜地待在這裏,後來形成習慣,便把卧室也搬進來了。

他解開領子上的衣扣,從上而下,脫掉外袍。外袍裏面還有夾衣,中衣,亵衣。他脫到中衣便不耐煩了,扯住領口用力往兩邊一撕,嗤——

衣料從中而分,露出精壯的胸膛。

他卻并不急

着把衣衫褪去,而是一點一點,讓衣服從肩膀上滑下。他這一動,直用了小半個時辰才将衣衫全部褪下。而這時他已經滿身是汗,一顆顆碩大飽滿的汗珠從他額上滴下,從鼻尖滾落,就連胸膛上都瀑濕一片。

他雙手攥着衣衫,因着巨大的疼痛,指節都泛着青色。手臂微微顫抖着,翻過衣衫,只見貼着背脊的地方染滿了血,殷紅的一大片,浸透了整個後背。

幸虧這衣服是深色,否則剛才在路上便要起了波瀾。

大寰朝律法嚴苛,對滋事生非者處罰殘酷。無論大事小事,但凡鬧上公堂,有理無理先打三十大板。而動刀見血者,無論身份地位,緣由是非,定是要關押獄中,查個水落石出。而他雖與縣令周大人關系密切,卻也不敢保證這種情況能輕松收場。

想到這傷的來歷,晏秋攥緊了血衫,牙齒咬得咯咯響。這一妄動,又觸動傷口,嘴裏不禁直抽涼氣。

“叫我知道你是誰!嘶——”他咬緊牙關,狠狠咽了口唾沫,将手裏的衣服丢在腳下,翻開床前的抽屜,抓出三只瓷瓶來。

白色的瓶子裏裝着上好的金創藥,見血即止。可惜他傷在背後,一瓶藥倒過去,有大半藥是撒在地上。傷口火辣辣的折磨着他,他疼得受不住,當下也顧不得許多,一手抓過一只瓶子,拔掉蓋子,一齊朝後背上倒去。

待三只瓷瓶見了底,腳下的地面也變成了一片粉白。然而這些藥對他來講,卻僅僅是聊勝于無。

為了盡快趕回城,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在馬背上颠簸兩日一夜,體力早已透支。此時坐到床上,當下精神一松,往床上一趴,很快睡着了。

這一覺并沒有睡太久,因為葉總管回來了。

“少爺,這麽急着叫我回來,可是有什麽事?”葉總管剛剛四十出頭,穿着一身深藍色的布衫,因為短胖發福的身材,以及花白大半的頭發,看起來倒像五十多。他看着晏秋,見他睜開的雙眼中布滿血絲,立時心疼起來:“少爺,你這是怎麽了?眼睛紅成這樣?”

晏府的老爺夫人都不在了,而他的親生兒子也在幾年前相繼而去,這些年與晏秋相依為命下來,倒是将他當做親生兒子看待。

晏秋坐在床邊,雙手僵硬地撐在身體兩側,啞着嗓子道:“葉叔,你請老王過來一趟。記得,要悄悄的,越少的人看見越好。”

他受了這樣的傷,是萬萬不敢叫人知道的。

葉總管眼皮一跳,頓時有些心驚肉跳

:“少爺?請老王過來做什麽?發生了何事?莫非少爺受傷了?”

老王是城裏最有名的外傷大夫,醫術十分了得,況且由于受過晏府老爺的恩惠,對晏府十分照顧。晏秋艱難地點頭:“回來的路上,遇見三個劫匪,他們蒙着面,手裏拿着刀,欺我只身,便将我傷了。”

葉總管又驚又怒:“不講理!不講理!還有沒有王法了!”他怒氣沖沖,又十分擔心晏秋的傷勢:“少爺快讓老叔看看,傷在哪裏了?重不重?遭天譴的,咱們正經做生意的人,招誰惹誰了?竟要傷人性命!”

晏秋忙安慰他說:“不着緊,沒什麽事,我從小打架打到大的,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三只小貓還奈何不了我,全讓我打跑啦!沒大事,就是疼了點兒,您不要焦急。”

葉總管稍稍寬了心,可是心裏仍然放不下,走過去掰他的肩膀:“不行,你得讓我看一眼,不然我不放心。”

晏秋無奈地背過身,将後背轉給他看。不料剛轉過身,便聽到噗通一聲,好像什麽摔到地上了。他扭頭一看,只見葉總管蒼白着臉坐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只手指着他,臉上全是恐懼:“少,少爺,你——”

“什麽事?怎将您吓成這樣?”晏秋也吓了一跳,“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刀傷,您怎麽……”

葉總管在晏秋的攙扶下掙紮着站起來,一只手扶着床柱,腿肚子仍然哆嗦着:“我的少爺哎,哪是老叔老了,不中用!你背上的傷,那傷——”

那傷怎麽了?

晏秋也納悶地緊,說起來這傷有四五日了,先時叫那劫匪劃了一道,連血都沒流多少,他便沒有放在心上。可誰知過了兩日,竟嚴重了,開始流膿。只是這傷長在背中央,他扭着頭跳着看了好幾眼,一點也瞧不清情形,只得道:“葉叔,你還能出門嗎?不行的話我叫東子跑一趟。”

葉總管一下子站直了,雖然還有些腿軟,已經能鎮定地說話了:“不成!萬萬不成!這刀傷如此毒辣,叫別人去我不放心,我親自去!”他說着,就往外走,嘴裏自言自語着,“哪個天殺的的,使出這等害人的毒計來!叫老天爺知道,一早把他收了去!”

快要走到門口時,忽然腳下一頓,猛地拍了一下腦門:“糟!怎麽把這事給忘了?”連忙走回來,眼裏止不住的惶然:“少爺,可不巧了,老王頭兩天喝酒宿在外面,給凍壞了,中了風,現下動都沒法動,只能在床上躺着,連大小便都是他老婆伺候着。”

聽罷,晏秋眯起眼,

老王受過父親的大恩,對他那是沒二話,凡事盡心盡力。重要的是,絕對嘴緊。可是現在……

“不然,我去找找其他的大夫?咱們這事雖然危險,不過那大夫要是懂事,也不能亂說。大不了咱們多給他些診金,堵了他的嘴不就成了?”葉總管說道,“少爺你的傷不能等,為今之計,也只能這樣。”

晏秋想想也是,何況周大人同他有些交情,此事萬一被捅了出去,頂多被關押幾日。不似普通人家,不折騰兩三個月不算完。他想到這裏,擡擡下巴:“那好,葉叔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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