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千藥錢
日出東方,雲霞遍燒的時候,葉總管給晏秋送早飯。走進屋子,見他還沒有穿好衣服,笑道:“少爺也有晚起的一日?”
晏秋卻笑不出來,扭過身,給他看後背:“葉叔,我背上是不是結痂了?疼得厲害。”
前幾日他跟葉總管牢騷過,說傷口好得慢,然後葉總管再給他上藥的時候便多塗了些。這一加量,傷口确實好得快了,他因此還腹诽丁柔故意要他多受幾天罪。然而今日卻覺不對,往日傷口結痂,都是新肉芽拱得奇癢,可是這會兒,動作稍微大些便覺皮肉被撕裂似的。
葉總管走過去,瞧了一眼,頓時吓一跳:“老天爺,怎麽變成這樣了?少爺,你做什麽了?我不過一晚沒有給你上藥,傷口怎麽成這樣了?”
晏秋背上,四指寬的血痂長有半尺,高出皮膚約半寸,呈現黑紅色,隐隐有些透明。血痂周圍暈染開點點幹涸的血跡,用手一碰,堅硬如石。
晏秋被他碰痛了,猛一哆嗦:“嘶——我沒做什麽啊。今早一起來,就痛得不得了。”随着他猛一顫,血痂與肌膚相觸的地方撕裂開一道道細小的傷口,一粒粒圓潤的血珠頓時滲出來,滑過緊繃褶皺的肌膚邊緣,一路往下滾。
葉總管照顧他多年,當親生兒子一樣疼愛,見他受這種苦,當下見了淚:“少爺,你,你怎麽就——不成,我得趕緊請大夫。”
他擦擦眼角:“正巧要去丁姑娘那裏一趟,順道問問她,她給的是什麽藥,怎将人禍害成這樣?”
晏秋聽罷,卻有些心虛:是他沒按照丁柔的吩咐用藥,用出了事,能怪丁柔嗎?
葉總管卻不管,丢下一句“少爺稍等”便出了門。
有人給做主,晏秋自然省的抛頭露面,龇牙咧嘴坐下,痛苦地吃了早飯。
可是他直等到日頭都升起老高,也不見葉總管回來,不由納悶,人去了哪裏?怎還不回來?
此時興安醫館門前,排着長長的隊。葉總管初見着那長長的人龍,也吓了一大跳,上前一問才知道,因着流言一事丁柔閉館三日,而城裏的老大夫出遠門又還沒回來,累積下來,病人可不就這麽多?
他耐着性子排了将近一個時辰的隊,眼看着就要排到他,忽然裏面傳出一聲:“晌午了,都散了吧,下午再來。”緊接着一位半張臉秀麗,半張臉駭人的少女走出來,沖外頭的衆人揮揮手,便要關門。
葉總管大急,可憐的少爺還在家裏等着他,他怎能就這樣回去?連忙上前兩步,粗粝的大手抵住門板,懇求道:“在下有急事,懇請丁大夫——”話沒說完,門被人從裏面大力關上,砰的一聲,差點夾到他的鼻子。
葉總管好言相求,卻得到這樣的待遇,頓感生氣。更可氣的是,後
面還未散盡的人竟然紛紛大笑:“丁大夫惱你家少爺品行不端,肯給你們治才怪!”
“就是!小心越看病越重喲!”
“哈哈哈哈!”
這些人因着被東寧騙了一匹布的錢,心裏都憋着一股氣。此刻遇到落井下石的機會,又豈會放過?葉總管自知辯不過他們,壓下怒氣,道了句:“一派胡言!”便甩袖憤然而去。
回到晏府,面對晏秋詢問的目光,很是氣憤地道:“少爺你說可氣不可氣,明明就排到我了,子歸姑娘卻過來攆人!我不相信丁姑娘沒看見我!”
晏秋不以為意,指着屋外的日頭道:“瞧,人家說的沒錯,真是到吃飯的時候了。”
“她害少爺吃此大虧,難道不該來賠禮道歉?竟還如此拿喬!”葉總管仍是生氣,拿起筷子,午飯吃得飛快。最後一口飯還未咽下,便抹了嘴,囫囵地道:“少爺,我排隊去了,你慢用。”說着人已經走到門口,腳下生風地往外去了。
不得不說葉總管是個極老實的人。他只想到第一名的位子會被占據,卻沒想到就連第三十名的位置都沒搶到。那裏擠了長長一隊人,粗粗一算,至少也有四五十人。
城裏就這麽多生病的嗎?葉總管此時連氣都顧不上生了,排在隊伍末尾,等待日頭一點一點西斜。
又排了一個多時辰,就在他前面還有四五個人時,忽然一個身穿青衫小厮打扮的人沖進醫館。不過多時,丁柔背着藥箱走出來,随在那青衫小厮身後匆匆離開。衆人不明就裏,葉總管更是氣急,好不容易就快排到他了,怎又如此?也顧不上醫館門口子歸喊些什麽,拔腿就朝丁柔追去。
“丁大夫,丁大夫等一等!”
丁柔與那青衣小厮都停下來,回過頭看着他:“何事?”
“丁大夫,你這是……為何匆匆離開?”
丁柔沒來得及說話,那青衣小厮開口道:“我們府上有急症病人,迫不得已,請丁大夫先去瞧一瞧。”
葉總管打量他兩眼:“哪個府上的?”
小厮一昂頭:“張員外府上的。”
葉總管明白了,卻道:“我府上也有急症病人。再說,看病也要論個先來後到吧?這位小哥,搶人是不對的。”
小厮很不屑地輕掃他一眼:“你家也有急症病人?有多急?急你怎麽還排隊?”
這——排隊還有錯了?葉總管一噎,見跟他溝通不了,直接跟丁柔說:“丁大夫,我家少爺現下有些不好,請丁大夫移步晏府。”
孰料,那青衫小厮二話不說,居然一把搶過丁柔的藥箱,背在肩上就跑:“丁大夫,我在前面等你!”
青衫小厮仗着年輕,撒開腳丫子一會兒的工夫就跑遠了。葉總管眼瞅着他的身影一點點變小,追都追不上
,氣得七竅生煙,直道:“沒教養!沒教養!”
丁柔一攤手:“您看,沒有藥箱,我去也白去。不如這樣,等我從張員外府裏出來,直接趕去晏府可好?”
他能說不好嗎?葉總管胖胖的臉上擠出諸多褶子,強笑道:“如此,我們便恭候了。”
葉總管再一次無功而返,臉色難看得要命:“老朽無能,請少爺責罰!”
晏秋沒憋住,笑出聲來:“怎麽一碰到這丁姑娘,什麽事兒都坎坷了?罷了罷了,晚上也不敢請她過來了。我再忍一晚,等明兒一早葉叔便出城去,尋個鄉間大夫,或者到臨縣請一位回來常駐吧。這丁大夫,我是不敢再請了。”
葉總管的臉色愈發難看,總覺得是自己沒本事,那青衫小厮說是張員外府上的,可是張員外府上能有什麽急症病人?他家三姨太最是能拈酸吃醋,哪個不知道?可憐他金貴的少爺偏叫那樣的人耽擱了!
就這樣,一天的時間就在葉總管的懊惱與嘆氣中消耗。
等到月亮挂上樹梢的時候,夜風也漸漸變得微涼。葉總管吹了好半天的冷風,心卻靜不下來,站在門口,時不時往外探頭。
晏秋瞧在眼裏,只是笑,也不說什麽。從書架上随便抽了本書,就着窗口的涼氣,有一頁沒一頁地翻着。嘩嘩的紙頁翻動聲偶爾響起,悠閑惬意,愈發襯得葉總管不時走動的腳步聲焦躁妄動。
終于,在葉總管即将坐不住,就要出門找人的時候,下人來報:“丁大夫求見。”
“請進,快請進!”終于把這小祖宗給盼來了,葉總管心說,連忙迎上去:“丁大夫快請進。”
丁柔點點頭,進門一看,晏秋站在窗邊的書桌旁,手下按着一本書,似乎剛剛在看書的樣子。等了很久?她在屋子中間站定不動:“不知晏少爺哪裏不适?”
“進裏邊談吧。”晏秋面上帶着淡淡的笑,先一步走進裏面的卧室。
葉總管随身其後,引着丁柔往裏走去:“丁姑娘,上次你給的是什麽藥?我家少爺用了之後,那血痂結的,那麽老厚,動一動都疼!”
“哦?是按照我跟你們說的,每日塗兩次,薄薄一層?”
“這……”葉總管頓了頓,“之前是照着你的吩咐塗的,可是并不見什麽效果,那傷口一點痂都不肯結,後來便多塗了些。”
晏秋已經在解扣子,因着背上的疼痛,動作十分吃力。葉總管見狀,連忙上前幫忙。好不容易褪下衣衫,便指着他背上的血痂給丁柔看:“丁大夫你瞧,都成這樣了!”
丁柔只瞧一眼,便忍不住笑了,不帶一絲同情:“如此可就怪不得我了。我同你們說的你們不聽,用壞了藥,又怪在我頭上?你們說得出口,我卻不能認。”
晏秋便
順着她的話道:“我們沒有怪罪丁大夫的意思。只是在下現在傷口疼痛難忍,不知丁大夫可有補救良方?”
“好說。”丁柔幹脆地道,“藥我有,只是制作不易。一口價,三千兩銀子。”
晏秋頓感驚訝,好大的胃口,三千兩銀子,她真開得了口!
“丁大夫,此藥是何等奇珍異材制作而成,竟要如此龐大的數目?”
丁柔微微仰着下巴,雙目閃閃發亮:“不提藥材,只道這制藥手藝,前後共需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便值得三千兩銀子!”
葉總管心中直罵她奸商,嘴裏卻不敢真的說出來,只道:“誰也沒見過你制藥,你愛怎樣說都行。只是這三千兩銀子,喊破天也不可能!”
丁柔挑挑眉:“因着流言一事,你們秋水閣沒少賺銀子吧?不知二位賺取這種靠犧牲女子名譽而得的銀子,可心安理得?”
原來她是看上這個了!兩人對視一眼,當下都是又好氣又好笑,葉總管是直腸子,脫口道:“說起這事,還不是因為——”
還不是因為你?他話脫出口,瞥見丁柔驀然眯起的眼睛,不知為何舌頭一僵,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葉總管有些心驚,扭頭見晏秋無所表示,想了想,憐她是個姑娘家,轉而道:“三千兩銀子,太多!況且城中雖然只有你一個大夫,城外卻未必。從臨縣請來德高望重的大夫,也不過一日來回。丁大夫若不肯治,我們便去請別的大夫了。”
況且,東寧将兩個鋪子裏的存貨賣掉大半也才賺得三千餘兩,她只這麽輕飄飄一句制藥不易,便要将東寧辛苦三日賺的錢全拿去?東寧不跟他拼命才怪!
“哈哈!”丁柔十分灑脫地笑笑,“既然如此,不必多說,告辭!”
晏秋自她三千兩銀子說出口,便面無表情地打量她。心想這丁姑娘真有做生意的天賦,連他這個老油條都為之驚訝。
以為她深谙商道,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便未開口挽留。直到她走到門口,腳步逐漸慢下來,嘴角忍不住微微彎起。
孰料丁柔轉過身來,卻笑着說了一句:“金掌櫃也問我買過食香丸。就是為你驅蠱的那藥,你知道我問他要多少嗎?”
她緩緩伸出一根手指:“一萬兩。”
說罷毫不猶豫地轉身而去:“若二位舍得三千兩,便同我去拿藥。若舍不得,丁柔這便告辭,二位不必相送。”
作者有話要說:嘻嘻嘻。坑人坑得爽啊!
~(≧▽≦)/~啦啦啦~
今日已更,明天照舊。
姑娘們晚安,(╯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