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默默心意
這一年春,裕興城裏蕩起一波強勁的謠言,僅僅持續了八日,便在官府的打壓下一夕之間散去。并非人們懼怕官府追究,而是在他們心裏,其實還是追求正義居多。之前肯将謠言傳來道去,只是因為日子平淡追求刺激而已。
事實上,在官府出面鎮壓之前人們已經冷靜下來。都不是傻的,多年相處下來對晏秋與丁柔的為人都很清楚,斷不是謠言所說龌龊不入流之人。如此一來,便十分痛恨張嬸這樣心思不正的大嘴巴。
尤其謠言傳得多後來後悔的人,則直接找到張嬸家裏:“張嬸子,你怎這樣惡毒?丁大夫礙着你什麽了,你要污蔑她?”
“就是,丁大夫多好的人,正正經經,本本分分,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不守婦道?傳那些話也不怕爛了舌頭。”
張嬸被周大人打了二十大板,正趴在床上養傷,一動也動不得。被一屋子婆婆嬸子堵在屋裏罵,也只把臉埋在枕頭裏,面對她們的戳戳點點不答腔。
最終大家說得累了,便又罵了幾句散了。張嬸臉埋在枕頭裏,耳朵卻豎在外面,良久,聽見屋裏果真沒人了,便将臉從枕頭裏擡起來,望着門外不屑地一笑:“你們知道什麽?”
粗糙的手掌從枕套裏一點一點抽出兩張微黃的薄薄的紙,小心翼翼地捧到臉跟前,呵呵一笑:“辦一份差,得兩份酬,值了,真值了。”笑了一陣,重又将它們塞回去。
流言平息了,丁柔又開起醫館。這回閉館七八日,病人卻不多,因為城中探親的老大夫們都回來了,她這個女子醫館自然清淡下來。大半天下來,竟沒有一個人上門。
只是門前還是有人的,三五成群,從門前走過來又溜過去,眼睛往堂裏看來,嘴巴并不閑着。丁柔不用聽都知道她們說的什麽,無非是好奇她這些天去哪兒了,又如何這麽快便搬回來。
不過有周大人的告示,她們再好奇也不敢放肆。丁柔便裝作沒看見,坐在內堂,忙乎自己的事情。
直到下午,醫館裏來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丁柔微微仰頭,看着他,神情漠然:“此為女子醫館,還請尊駕移步。”
來人不是別人,乃晏秋是也。這個處于謠言中心的大少爺,在謠言還沒散透之際便冒然上門,也不知他吃錯什麽藥。
晏秋負手而立,笑得明朗:“許久不見,丁姑娘氣色好了許多。”
之前黯淡的面色有了光澤,淺淺的粉,襯得她整個人暖了許多。晏秋不禁好奇,她這些天去了哪裏?心裏邊想着
,嘴上便問了出來。
丁柔仍舊是面無表情,只是語調冷漠得緊:“與你何幹?”
晏秋被她這一句話澆了個透心涼。
是啊,她是他什麽人,他要操心她的事?
他擔心她多日,流言剛散,便硬着頭皮頂着葉總管的揶揄從鋪子裏早早出來,為的什麽?還不是為了看看她,看她好不好,有沒有被謠言所困擾。
哪知道人家根本就不稀罕。當下自嘲地一笑:“是啊,關我什麽事?”
于是轉身走了。
子歸從櫃臺後探出身子,望着他離去的方向,啧啧兩聲:“興沖沖地來,涼透透地走,哎呀呀,傷心了呀好傷心。”手臂一翻,五指一捏,蘭花指便翹起來,依依呀呀地唱:“丁家姑娘~好狠的一顆心~郎君我的一片熱情~喲~都被你~傷透了~傷透了~”
丁柔如未聞見,耷下眼皮,繼續制藥。她答應張員外的三姨太的藥還差許多呢。時間不多了,要快些才成。
卻說晏秋憋了一肚子氣悶回到家,越想越憋氣:我一片好心,她不接受便罷了,何必說話如此無情?半分面子都不給。
氣人,着實氣人!
坐在書房桌案後頭,翻開一本書,半天也沒看進一個字。只覺心頭一團氣發不出來,尋思着不是個事兒,想了想,鋪開一張宣紙,拈起筆蘸了墨,運筆如飛地畫了起來。
一盞茶的工夫,筆歇。拿起那張畫,朝上頭吹了口氣,終于舒坦了。只見那紙上,畫着一個高挑清瘦的女子的側身像,腿長頸細,臀部腫如西瓜,胸部膨脹如棉,頭大如鐘,眼小如豆,鼻塌若無,嘴唇彎起,露出兩顆碩大的門牙垂至下巴。旁邊一行字解釋如下:官人,你看人家美嗎?
“美,相當美。”晏秋啧啧笑着,決定把它裱起來,那個冷冰冰的臭女人再給他臉色看,他就把這幅畫送給她。
他心裏舒坦了,再坐下來便看得進書。只是看了沒兩頁,便被打斷了。葉總管兩眼放光地沖進來,門都忘了敲,開口便是渾厚如鐘的一嗓子:“少爺!”
晏秋摳摳耳朵:“葉叔,我沒聾呢,你叫那麽大聲做什麽?”
葉總管激動地道:“少爺!少爺你知道發生什麽了嗎?你知道咱鋪子裏今天來了誰嗎?”
晏秋搖搖頭,他只看見一蓬一蓬的唾沫星子從他嘴裏飛出來:“誰來了?”
“張員外家的三姨太!”
“她來幹什麽?”
“下單
!下單了!”
“……下蛋?”
葉總管惱極地瞪着他,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便拉起他:“你跟我走。三姨太還等着呢。”
直到走到秋水閣門口,晏秋才知道張員外在他的秋水閣下了單子,要訂兩百下人的衣裳,每人兩件秋裝,兩件冬裝,外加二十六位主子的衣裳,男子八件秋裝四件冬裝,女子十六件秋裝八件冬裝。
晏秋一聽,也兩眼放光,這可是大單!尤其聽葉總管的意思,似乎張員外并不止今年要在他秋水閣做衣,如若合作愉快,明年、後年便一直做下去。
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好事!無意于天上掉餡餅,晏秋高興之餘,不免有些疑惑,張員外家往常都在徐家布閣做衣,為何今年突然換了?
他來到內室,一打簾子,看見正對門坐着一位身穿玫瑰紅色緞子的婦人,看臉蛋像二十來歲,看眼睛像四十幾歲,正看着他微微發笑。他忙垂下眼,一拱手:“見過夫人。”
梁氏擺擺手:“不必客氣,晏掌櫃坐。”
晏秋便坐下來。剛一入座,便聞到一股幽幽的香味,綿軟,甜膩,隐隐又透着一股辛辣。他不禁挑眉:“夫人用的什麽香?在下竟從未見過。”
梁氏拈着帕子,掩嘴一笑:“婦人家的玩意,晏掌櫃不必在意。對了,方才我已經同鄭掌櫃談妥了,布匹和價錢都已經算好,契約在這裏,首付三千兩銀子,餘下的待成品做好再給。是這個規矩吧?”
晏秋點點頭:“是這個規矩。”
鄭掌櫃便是東寧,他辦事再妥帖不過。晏秋放了一大半的心,便随意瞄了一眼桌上一式兩份的契約,上面明明白白寫着所需料子、截定日期、應收款項以及其他一些細節事項。并沒什麽不妥。晏秋暗中點頭,見上面已經蓋了張員外的印,便取出自己的印鑒,沾了印泥,用力按上。
“夫人爽快。”晏秋笑着将她那一份契子遞過去,“只是在下好奇,員外為何突然相中了我家的布呢?”
梁氏便又笑起來,她的聲音柔軟,聽起來就像芬芳的花瓣浸在溫水裏互相親吻一樣,有種迤逦的味道。她說:“晏掌櫃還不知道呢?哎,我那個妹子,就是個面冷心熱的。做了什麽事,總不喜人知道。”
晏秋眉心一跳,心下暗暗謹慎起來,竟又是人情?最近怎麽那麽多人情?沒了人情他的生意就沒法做了是吧?今年還真是犯桃花。
只是天可憐見,千萬是個省心的。不然陪她玩一玩倒沒什麽,要是不合她心意鬧僵起
來,最後壞了他的生意就得不償失了。
他心裏這樣想着,渾然不知梁氏已經将他打量了好幾遍:“晏掌櫃看起來心事重重?并不樂意的樣子?”
晏秋一驚,這梁氏好厲的一雙眼!忙道:“并非如此。實在是在下想不到,何時入了令妹的眼?不知令妹是……”
“咯咯,真是對冤家。”梁氏笑得恣意,只是腰身仍然坐得筆直,看不出絲毫輕浮。只見她眨了眨眼,道:“我這妹妹呀,你可不陌生。前兒你跟她的流言可傳得沸沸揚揚呢。”
晏秋愣了:“誰?”看着梁氏揶揄的眼睛,不信地問:“是,丁姑娘?”
梁氏點點頭。
晏秋愣住了,怎麽可能呢?她剛剛還那樣冷漠地對待他。
而他之前還聽信了向吟歌的話,懷疑她居心叵測,對他別有居心。
可是她竟為他促成了這樣的大單子!
梁氏輕嘆了口氣:“要說我這個妹妹,就是個命苦的。哪裏都好,就是不善言辭,不知道表達自己。她那麽喜歡你,你竟一點也不知道。這回苦苦求了我七八日,我才求了老爺把這樁生意交給你。你可要懂得她的心才好。”
“也不圖你能娶她,只望你懂得她這份心,有什麽事,多擔待一些。她性子直,說話卻愛拐彎,許多時候你得反着聽。”
“哎呀瞧我說哪兒去了。”她嘆了口氣,“其實我是希望你們成的,柔柔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她,也希望你能多瞧她一眼,發現她的好。算了我不說了,你們這些小年輕就是別扭,我說得多了難免你要厭煩。到時因為我的好心反倒做了壞事,叫柔柔受委屈,我可就無地自容了。”
“行了,我走了,生意上的事你多操心。不必送了。”
作者有話要說:妹紙們都說文熱的太慢,線索埋得太深,看得雲裏霧裏……于是,請雲裏霧裏的親們看文名《娘子無情》,一切都在文名裏啊啊啊!!
今日已更,明天照常。
Mua~姑娘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