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動情動
梁氏走了。晏秋沒出去送她。
他坐在小室,拇指摩挲着攤在面前的契書,心中複雜難明。
怎麽會呢?怎麽是丁柔求來的?
他不明白,她到底抱的什麽心思?若是喜歡他,可方才對他的冷漠不像是裝的。但若說不喜歡,說出去誰又能信?
晏秋想不通。
喜歡他就直說,不喜歡也明言。爽爽快快,利利索索,大家都省心。這樣拐着彎抹着角,有意思嗎?還是她覺得這樣讓他猜來猜去很好玩?
晏秋心裏不是不惱。可更多的卻是別的,一些他也說不上來的東西,堵在心裏,散不去,拉不開,講不出,壓不下。
一陣風吹進來,門簾被打開,葉總管和東寧走了進來。兩人容光滿面,激動得不得了,葉總管還好,他是老實人。東寧做慣了生意,嘴皮子利索,刺溜兒坐在晏秋對面,擠擠眼:“少爺,牛!啥也不用幹,生意自會送上門。少爺啥時候練就的這身功夫?佩服,佩服!”
晏秋白他一眼。
“要我說啊,那群混小子說話雖然不中聽,理卻不歪。怎麽說的來着?‘只恨咱家沒有個如花似玉的晏大少爺’,哈哈!叫他們羨慕去吧!”東寧暢快地大笑,這些日子因謠言生意冷清許多,沒少被金家布坊嘲笑。可是今日這一樁,卻真是揚眉吐氣了。
“真要好好謝謝人家丁姑娘。這份心,這手腕,不娶回家當主母多可惜。”東寧拽拽葉總管,“葉叔,您說是不是?丁姑娘簡直就是咱家的財神啊,這運道,招財跟揮揮手、喝口水似的。”
葉總管本來已經有所平靜,聽見這話,頓時又激動起來:“可不是?丁姑娘對咱們家那真沒得說。少爺,你要惜福呀!”
他只差沒明說叫晏秋去勾搭丁柔,趁早娶回家了。
晏秋垂着眼,還在盯着桌上那契書上的數字:“我剛從興安醫館路過。我瞧着她沒有那意思。”
“沒有?”葉總管不信,同東寧對視一眼,東寧也不信,疑道:“怎麽可能?丁姑娘對少爺的心意,那是真的不能再真,明了得不能再明了。就剛走的那位張員外家的三姨太不也說嗎,丁姑娘是打心眼裏喜歡少爺的。”
晏秋搖頭。
“少爺你怎麽就不信呢?你是不是看不上人家?”東寧年紀長他幾歲,這會兒認真下來,擺出道理跟他講:“我知道,丁姑娘年紀有些大,得有二十了。可人家是正正經經的好姑娘,又有本事,對少爺的心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況且人長得也俊,就是沒有娘家,可是她有這樣一身本事,沒有娘家便不值什麽嗎?少爺你想一想,這樣的好姑娘,你到哪裏找第二個?”
晏秋不說話。看着像聽進去了,又像是沒聽進去。葉總管心裏
一急,不由道:“少爺,你莫不是還想着那個姑娘?”
晏秋年少時發生的那些事,沒有多少人知道。可是葉總管看着他長大,自是知道一些。可是東寧不知道,便問:“哪個姑娘?莫非少爺心裏已經有了人?”
“那人是誰?少爺喜歡她,為何不早說?這樣不聲不響,我們又怎麽知道?”我們不知道,又怎麽給你張羅?東寧心想,少爺也真是的,憋着這麽個心事,生生熬成二十四的光棍,他就真受得了?
晏秋猛地站起來:“我出去了。”踢開凳子便朝外走,掀開簾子時略略一頓,低低道:“那件事,再也不要提了。”
日頭漸漸西斜,丁柔瞧着今日不會有人了,便同子歸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剛背上東西要朝外走,便瞧見門口杵着一個人,一身黑亮的錦緞,精美厚實的雲紋布靴,杵在門口,一動也不動。
“借過。”
那人不動。
丁柔微微擰眉,朝子歸示意一眼。子歸一挺胸脯,邁前一步站出來:“喂,說你呢,黑鬼,快走開,堵在我們醫館門口做什麽?”
“丁姑娘,借一步說話。”對子歸口中的黑鬼一詞兒,晏秋的眉毛抽了抽,他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人這麽稱呼過他。
丁柔眼中浮現出不耐煩:“什麽事?”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天色晚了,我們醫館要關門了。你擋着我們的路,是想餓死我們嗎?”子歸毫不客氣地斥道。
晏秋卻友善地笑了笑,并不在意子歸故意做出來的猙獰的怪臉,客氣地拱了拱手:“子歸姑娘,我們秋水閣新出了一批絹紗,明日送你兩匹好不好?”
子歸極稀罕地瞅他一眼,這人,真上道。便呵呵笑了兩聲:“既然這樣,那我先走一步。你記得把我家小姐平平穩穩地送回家,少一根頭發,唯你是問!”
晏秋拱手送走她,便看着丁柔笑。
“丁姑娘,累你閉館這麽久,實在抱歉。”
丁柔板着臉:“好說。賠錢!”
晏秋仍是呵呵笑着,到這種時候他還認為她是貪財的人,可就瞎了眼了:“錢財之物乃是小事。天色已晚,不如我做東請丁姑娘吃頓便飯?”
丁柔擡擡眉毛,猶豫着要不要拒絕。他這個人,最是臉皮厚。尤其心情好的時候,想拒絕他簡直是天方夜譚。想了想,便問:“去哪裏?”
晏秋見她答應,極高興地道:“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做的丸子極爽口,不如我們去嘗嘗?不遠,離此處隔着兩條街,走兩刻鐘就到了。”
丁柔便點點頭:“那好,我們走吧。”
給醫館的門上了鎖,便同他離開。
晏秋帶她去的地方,是一座叫福滿樓的酒樓。三層之高,占地極廣,內外皆裝潢得十分奢華。基調
以深深淺淺地金為主,亮麗耀眼,倒叫丁柔想起一個人來。
似乎金謙良也愛這閃閃發光的金銀之物?金府內幾乎處處都擺滿了色彩絢麗、制作繁複的飾物。只一點很奇怪,她住的地方,倒是清雅別致。不僅東西少,色調也淺,像是特意為她準備的。
這時晏秋已同夥計打過招呼,拿了牌子領着丁柔往樓上走去。見她腳步虛浮,眼神飄忽,忙問:“丁姑娘在想什麽?可是覺得不合心意?”
丁柔定了定神,搖搖頭:“沒有。很漂亮。”
晏秋放下心,領着她往三樓走去。三樓靠窗的座位是他偶然之間發現的,視野開闊,清淨雅致,很是喜歡,幾乎每次來都要問夥計還有沒有,實在騰不出來才考慮換別的。
福滿樓本來便建得高,一層頂普通樓房的一層半,站在三樓朝外望,幾乎小半個城都收在視野裏。丁柔心中也高興起來,坐在那裏,小口抿着茶水,眉梢爬上愉悅。
真是個坦白的姑娘,晏秋心中贊嘆。當初便覺她直爽,如今一看,果然,高興與不高興都寫在臉上。天知道他有多讨厭猜女人的心思。
“丁姑娘看一看,這是福滿樓的菜譜,想吃什麽便點,不要怕吃不完,我是出了名的飯桶,多少東西都能塞進肚子的。”晏秋指着牆上張貼的菜譜,很豪爽地道。
丁柔被他逗笑了,這一笑出聲,便打破了原先略有些僵的氣氛,挑着眉,認真看過菜譜。最後指給他:“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那邊兩個,最後再要一個這個。”
既然他說他能吃,她便不給他省了吧。丁柔毫不客氣地點了六個菜,其中兩個丸子,三個小菜,一份湯。
晏秋見她點的全是素的,便解釋道:“福滿樓最出名的是魚丸,真正鮮嫩爽滑,可口無比。丁姑娘不叫一份嘗嘗?”
丁柔搖頭,語調平平:“我吃素。”
晏秋不知為何心頭一跳,道了聲好,自己又點了兩個。喚來夥計報了菜名,最後對丁柔道:“先點這些。不夠再叫。”
丁柔望着窗外,一手托腮:“晏少爺不是說自己極能吃的嗎?”
晏秋笑笑:“能吃是福。浪費卻也不好。丁姑娘若喜歡,想吃了便派人給我送帖子,我一定随叫随到。”
“真的?”
“比珍珠都真。”
丁柔笑了:“只請我自己?還是我想帶誰都行?”
“自然是想帶誰都行。”晏秋拍着胸膛。
“那不如晏少爺在掌櫃那裏壓個條子,說我什麽時候過來吃都可以,回頭記你賬上就行了?晏少爺這麽忙,我哪好意思三天兩頭給你送帖子?”
丁柔說話的時候一直沒看着他,此時也不例外。倒叫晏秋有些辨不清她話的真假:“好說,丁姑娘既然說了,在下
自然不會推拒。只是白天還好,若是晚餐,丁姑娘還是不要來此為好。”
丁柔終于舍得将目光從外頭收回,打量着他:“為何?”
晏秋笑笑:“酒樓裏多是魚龍混雜,萬一被沖撞上就不好了。咱們來此吃飯,就圖個舒暢,要是憋一肚子氣,可不就吃虧了?”
就在這時,夥計端着一只紅漆盤子,口中吆喝着菜名,四只小碗便冒着騰騰熱氣出現在桌上:“客觀慢用。”
正是兩葷兩素,四碗晶瑩剔透的丸子。一只碗裏通體雪白,一只碗裏淡淡粉色,一只碗裏瑩瑩翠綠,一只碗裏褐色菇丁。
“這兩碗是你的素丸。”晏秋将盛着綠色、褐色丸子的兩只小碗挪到她面前,“嘗一嘗,真的不錯。”
丁柔舀了一只綠色的豆沙丸子,果然香糯潤滑,可口得緊。舌尖彌漫開一片甜香,眉頭不自覺舒展開來,享受地吸了口氣。
晏秋見她吃得香,自己也高興。不一會兒,四碟小菜也上來了。雖然都是素菜,倒也十分清爽。晏秋盡量将碟子擺得适合她夾菜,又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一番,見她似乎吃得很放松,并無甚拘謹,便也動起筷子。
兩人安靜地吃完,都長舒一口氣。丁柔吃得額頭鼻尖都冒出汗來,臉上也是紅撲撲,看起來有股平時見不到的嬌憨。她滿足地微微眯起眼睛,像只飨足的貓咪,晏秋心中一動,幾乎想伸出手撫上去。
“吃飽了?”
丁柔點點頭:“嗯。很不錯。”
晏秋便笑笑,這樣的她給人一種親和感,因而也放松許多,打趣道:“你是吃飽了。我可才半飽。”說着叫來夥計,又點了兩個丸子,兩個小菜。
見丁柔面帶驚訝,自得地道:“你以為我飯桶的稱號是自封的?不不,是別人贈我的。”
丁柔撲哧笑了,待夥計收了沾着殘羹冷炙的碗碟,又将手肘磕在桌面上,拖着腮,只是這次卻不是朝外看,而且盯着晏秋瞧。飽滿的嘴唇,紅紅的臉,目光有些迷離。卻不說話。
晏秋被她這樣瞧着,不知為何有些緊張:“怎麽了?我臉上有花?”
丁柔咧開嘴,龇牙,指着牙縫對他道:“你牙縫裏有青菜葉。”
晏秋臉一紅,有些發窘:“你等我一會兒。失陪。”匆匆離開桌子,找鏡子去了。
待回來,臉上多了惱怒:“你耍我,哪有青菜葉?”
丁柔嘻嘻笑了:“我說你就信啊?再說,青菜多半進了我的肚子,你吃沒吃菜自己不知道啊?”
晏秋才知道原來她也是個古靈精怪的人。平時裝得一本正經,不過藏着本性罷了。更加輕松了,沖她挑挑眉,也做出咧嘴龇牙的動作,手指指牙縫:“你知道你牙縫裏有什麽嗎?”
丁柔哧地一笑:“青菜葉?哼,我
吃飽了懶得動,你将就着看吧。”
晏秋搖搖頭:“不。你牙縫裏有菜青蟲。”
一句話說的丁柔白了臉:“你——”
晏秋大大出氣:“叫你耍我。”
這時他的兩個丸子兩碟菜上來了,丁柔便不再理他,托了腮看向外面。鼻尖是久違的肉香,耳邊是他咀嚼的聲音,漸漸的眼神朦胧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寫得很歡樂有木有~~~
~(≧▽≦)/~
今日已更,明日照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