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海這家漫畫公司的條件趙民宇有認真考慮,但他确實很難立刻做出決定。在又與另外一家傳媒公司談好了一場美術作品展覽的事情之後,他收到了一條短信,于是就立刻又飛回了學校所在的城市。
短信是他的大學教授發來的,內容是:趕緊準備幾幅油畫,下周有拍賣會。明天晚上一起吃飯吧。
在回去的飛機上,趙民宇看着這條短信,第一次認真地去思考以後該如何面對自己與教授之間的關系。
楊舟是藝術學院美術系的教授,四十三歲,不但有着風度翩翩的外貌,而且學術方面也很成就。表面上,他在學校裏受人敬重,事業和家庭都很美滿,私底下,他風流成性,而且經常剽竊自己學生的作品。趙民宇喜歡上他的時候還不知道他的為人,真正交往以後才明白,自己只是他玩弄的對象和成功的踏板。他給自己機會參與各種美術展覽和拍賣會,但同時也要求自己無償奉獻一部分優秀的作品并且囑上他的名字,他說喜歡自己卻只是用來滿足生理需要,當他沒有需要的時候,你永遠找不到他的人影,而且他有家室,他從來就沒有想過離婚。
當趙民宇快畢業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不過是楊舟衆多獵物之一,他在整整大學四年為楊舟付出的一切都不過是浪費青春和感情,而當他想要結束這種不正常也不公平的關系時,楊舟不同意,并且用“如果結束就不讓他畢業”來要挾他,所以,他最後一次和楊舟去酒店時偷拍了他的j□j,他想反過來要挾他,如果不讓他畢業就把他的j□j發布到網上。楊舟不是沒智商沒頭腦的傻瓜,他一點也不擔心趙民宇會這麽幹,因為真的發布出去,趙民宇自己也會脫不了幹系,他相信趙民宇絕不會傻到去做損人卻不利己的事。
趙民宇對楊舟來說是個非常有價值的學生,既能在床上享用他那年輕的身體又能不勞而獲地得到他的作品并囑上自己的名字為自己賺錢賺名望,他怎麽會輕意地放過他呢?于是,他依如往常地給他發信息,既給他出名的機會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吃飯”是他們之間的暗語,意思就是飯後上床。
趙民宇之所以立刻聽話地趕回來,并不是一種妥協,而是如果楊舟不主動找他,他幾乎沒辦法找到楊舟,他發現自己這些年太過被動,完全被他耍的團團轉。這次回來,他是想借機跟楊舟攤牌,沒有他,自己一樣可以混出個樣子來,而他們的關系,必須結束,他不想再這樣不明不白地拖下去。
下了飛機,趙民宇也發了一條短信,但不是發給楊舟,而是發給蔣南風:我回來了。
他不知道蔣南風兩天前打電話找他究竟有什麽事,雖然自己揚言要在下次回來時要回那枚戒指,但在楊舟找他的這個節骨眼上,他也顧不上要戒指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了,蔣南風的所作所為固然讓他感到生氣和受到了屈辱,但這跟楊舟比起來,根本不算事兒。和蔣南風那種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吵吵嘴,就當是無聊生活中的一種調劑好了,所以他給蔣南風發了短信,想看看他到底想要怎樣。
蔣南風沒有回他的信息,直到他回到自己的住所,手機裏也沒有動靜,于是他不再去想蔣南風,扔下背包,去浴室泡了個澡放松一下。晚上還要熬夜趕作品,下周的拍賣會固然是楊舟唱主角,但他自然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蔣南風在忙的焦頭爛額的時候收到趙民宇的短信,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然後接着忙工作。酒店下周要接待一批歐洲的客戶,還有一些地方準備不到位,他本不想親自過問,但助理和秘書最近好像都在談戀愛,很多事吩咐過了還是會忘,都心不在焉似的。生氣是固然的,但生氣解決不了問題,他只有親自上陣處處都盯着做。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以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他連晚飯都沒吃。秘書已經走了,助理沈小姐雖然在公司陪着沒走,但也一臉憔悴和焦急的狀态,似乎是約了人卻不能走的樣子。
“等下你要去哪裏?”蔣南風在拿起公事包準備走的時候問沈小姐。
“啊?”沈小姐愣了一下,總經理可從來沒關心過她的私事,第一次被問到還滿意外的。“那個……要去格林大街的默雷酒吧。”
……這個地方聽起來好像有點耳熟?蔣南風怔了一下才想起來數日前曾經在趙民宇的口中聽到過,于是乎也才想起今天有收到過趙民宇的短信。他立刻掏出手機看了看,除了那條短信,趙民宇沒有再聯絡過自己。
“我送你去吧,順路。”蔣南風說着就往外走,同時小聲嘀咕了一句:“格林大街的默雷酒吧很有名嗎?怎麽都要去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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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跟上來,說:“就是年輕人常去的地方,只圖熱鬧……”說到這裏,看見蔣南風回過頭來瞪了自己一眼,才趕緊閉了嘴,這不是在暗示總經理已經老了嗎?他才不過三十七歲。不敢再出聲的沈小姐默默地跟在蔣南風身後,直到出了電梯才說:“總經理……我可以……自己去的,不用送了。”
“說了我順路。”蔣南風頭不回去向門外走去,司機已經把車停在那裏等着了。
跟着蔣南風上了車的沈小姐見蔣南風不說話,司機也一直沒敢開車,便小心翼翼地對司機說了句:“去格林大街的默雷酒吧。”
司機回頭看了她一眼,一副以為自己聽錯了的表情,見沈小姐微笑地點了點頭,便“哦”了一聲發動了車子。
車上,誰也沒說話,只有蔣南風中途打過一次電話,前後就說了三個字:“在哪?啊。”
車子在格林大街的默雷酒吧門前停下後,沈小姐下了車,說了謝謝便跑了進去,司機見蔣南風沒有下車,才回過頭來問道:“蔣先生,回家嗎?”
“去上次給老太太找戒指時去過的那個大學生住的地方。”
司機奇怪地問了一句:“戒指不是已經找到了嗎?”
“讓你去哪就去哪?啰嗦什麽?”
“是!”司機在蔣南風發作前立刻發動了車子。
車子在趙民宇住的樓下停好後,蔣南風對司機說:“你在車上等我。”
司機也不敢問等多久,只能點點頭乖乖在車裏等。下了車的蔣南風上了樓,憑記憶來到趙民宇的家門口,敲了敲門。
裏面傳來一陣拖鞋在地上拖跶的聲音後,房門在裏面打開,腳穿涼拖、身穿黑色肥大七分褲和蹭滿顏料的白色T恤衫的趙民宇站在門口,他一只手捧着調色板,一只手拿着畫筆,頭上頂着蓬松而零亂的頭發,鼻尖和臉上還各有一道粉色的油彩。開門前,似乎已經意識到來者是誰的趙民宇在看到蔣南風的時候立刻上前一步依住門框,斜着身子,岔開腿,擋住門口,問道:“你來幹嘛?”
藝術家私底下都這樣邋遢的嗎?蔣南風皺了皺紋,說:“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
“沒什麽事你回吧,我很忙。”趙民宇面無表情地說。
蔣南風壓住剛要上漲的火氣,問道:“不是你發信息告訴我你回來了嗎?”
趙民宇卻反過來問他,語氣中有調侃的味道:“不是你打電話說讓我回來告訴你的嗎?”
“你……”蔣南風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在趙民宇面前如此吃癟還能忍得住,他耐着性子問道:“我來都來了,就不能進去看看嗎?”
“有什麽好看的?”趙民宇絲毫沒有準備請他進去的意思。“該看不該看的你上次來不都已經翻過看過了嗎?”
蔣南風的臉都有點扭曲了,瞪着眼前的趙民宇,他真想把他一腳踹進去,然後……然後……然後把他按倒,蹂躏他、折磨他……真是瘋了!他在心底裏罵了自己一句,然後幹咳了一聲,說:“不讓進算了,那我走了。”
趙民宇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頭,沒說話,也沒動。
蔣南風無趣地轉過身,準備走,本來他以為趙民宇能說點什麽,但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只好硬着頭皮往前走,但走了幾步之後,他又回過頭去,看見趙民宇仍然連姿勢都沒變一下地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看着自己,臉上強忍着的笑仿佛就像在耍他一樣。他氣得一轉身又回來了,這次他像眼前毫無障礙物一樣大步就往房間裏走,果然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趙民宇木偶一樣把自己往旁邊一挪,讓開了道路。
用後腳跟把門關上的趙民宇這才笑着說:“請問……柏絲大酒店的總經理蔣南風先生,你大半夜的到我家來究竟想要幹什麽?”
蔣南風回頭瞪了他一眼,然後走到房間中央的畫架前,看着那幅未完成的作品,說道:“看看你這個大藝術家有沒有什麽值得收藏的作品。”
“有也不給你。”趙民宇說,然後硬硬地擋在了他的面前,繼續在那幅作品上刷着顏色。
蔣南風無趣地走開,随手翻着他散落在沙發上的作品。
“別亂翻啊。”趙民宇頭不回地警告着。
蔣南風在牙縫地吸了一口涼氣,不耐煩地說:“你能不能對我态度好點?我大半夜地跑來,是找氣生的嗎?”
“誰知道你來幹嘛?”趙民宇自言自語地說,然後突然回過頭來超認真地問道:“對啊,那你到底跑來幹嘛?”
蔣南風這才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慢吞吞地說:“那個……戒指賠不了一模一樣的給你了。”
“為什麽?”
“那家店……一款只有一只,而且……還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唯一一只。”
“哦……”趙民宇了解了的點了點頭,然後想了想,認真地說:“那更要賠我一只一模一樣的了。”
“你……”蔣南風的纏着又皺在一起。“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氣好不好?我沒有辦法去弄一只一模一樣的給你。”
“那關我什麽事?”趙民宇不以為然地說,然後又轉回身去繼續畫畫。
蔣南風兀自地站着,也不知道該再說什麽,只接二連三地嘆着氣。房間裏的氣氛似乎有點尴尬,就在蔣南風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時候,趙民宇的手機響了。他放下調色板,在沙發上的一堆作品下面找到手機,看到號碼時,似乎是猶豫了一下,然後還是接了。
“喂……嗯,回來了……知道……明天幾點……在哪……我不喜歡溫泉……嗯,行,那就歐尚吧……嗯……我現在不想說這個,明天見面再說吧……畫畫呢……當然是自己一個人啦……嗯……知道了……行,行了……那拜拜。”
挂上電話,他不耐煩地将手機扔回沙發裏,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畫畫。
“誰啊?”蔣南風不同自主地問,其實他心裏已經大致上猜到是誰了。
見趙民宇沒吱聲,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于是他走過去揀起他的手機來看號碼。這時趙民宇一個劍步沖上去搶過手機,由于動作太快,自己都沒剎住,一下子摔進沙發裏。蔣南風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認真地說:“如果……有什麽麻煩需要解決的話,你盡管開口。”
趙民宇擡頭看了看他,只無奈地笑了一下說:“你不找我麻煩我就沒有麻煩。”
“上次的事……”蔣南風只說了一半。
“怎樣?”趙民宇更無奈地笑,然後把頭靠在沙發靠背上,仰望着他問:“道個歉那麽難嗎?”
蔣南風不語,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因為他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悲哀多過無奈。
“是不是……”趙民宇的臉上似乎又增加了一分自嘲。“因為我的秘密被你知道了,你就更瞧不起我了?所以更加不屑于向我這種人道歉?”
蔣南風仍然不語,但他的眼神不一樣了,他憂郁了、寂寞了、無奈了,也悲哀了。看着他的眼睛,趙民宇突然懂了,原來……這個不可一世的蔣南風也同自己一樣,有着不能說的秘密。老天!原來他們竟是同病相憐的人,雖然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卻有着同樣的煩惱和壓抑。這個共同點似乎一下子将他們彼此的距離拉近了,近的令趙民宇反而感到更壓抑了。本來他只想拿這個突然闖進自己世界的怪胎當作排解壓抑和發洩不滿的工具,沒想到他竟然是同類,這讓他沒有心思再去挖苦、諷刺和捉弄他了。
從趙民宇眼神和表情的變化中,蔣南風也明白了他已經看穿了自己,這讓他突然有種被脫光了推上街的感覺,立刻變得很尴尬很自卑。
趙民宇适時轉開了頭,然後慢慢站了起來,與蔣南風肩并肩站着,雖然他單薄瘦弱,個頭卻比蔣南風稍稍猛了一點,也許就是這一點點的差距,激發了他的優越感和保護欲,于是他抓住蔣南風的一只胳膊,把他拉到遠一點的那張沒有亂放東西的沙發邊上,說:“坐吧,我給你拿些我的作品欣賞欣賞,要不要喝點什麽?冰箱裏有啤酒、橙汁和紅茶。”
蔣南風還真是一時難以适應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的趙民宇,愣了愣,又搖了搖頭,說:“謝謝,什麽也不喝。”
“哦。”趙民宇也沒再說什麽,然後從背包裏掏出自己的漫畫手稿遞了過去。“看看我的漫畫吧,至少是有故事情節的,就算是不懂藝術的人也看得懂。”
蔣南風這才瞪了他一眼,還是習慣他這種暗帶挖苦的語言。接過漫畫,他還真的很認真地看了起來。趙民宇則走回畫板前,繼續畫畫,只是畫一會,便轉頭去看看蔣南風,偶爾四目相對,雖然都沒說話,卻都在微笑。
蔣南風沒有想到,趙民宇畫的漫畫竟然是講兩個男孩子之間的愛情故事,精細的手法和細膩的語言還真不像是出自一個男孩子之手,在他的漫畫裏,似乎能看到他自己的影子,一個孤獨、單獨而渴望真愛的男孩,故事所表達出來的所有感情都是對真愛的追求與向往。蔣南風仿佛看到另一個溫柔的、體貼的、心靈幹淨的、肯為愛付出的陽光男孩,而不是這些日子以來接觸的這個多刺的、冷漠的、無情的、傲慢的私生活不檢點的藝術生。
更讓蔣南風眼前一亮的是,他在這部漫畫手稿裏發現了一枚戒指的圖案,據他把那枚趙民宇買給他的50塊錢的戒指丢進抽屜之前看了幾眼的印象,他覺得這手稿上的戒指圖案和那只50塊錢的戒指幾乎一模一樣。經過再三确認之後,他不動聲色地稍稍地用手機把手稿上的戒指拍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