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鬼神
一個頭子打扮的人擡了下手比了個手勢,他身後那群官差便朝孫俏團團圍了過來。原本睡在榻上的臭蛋早聽到了聲音,見此飛快跳到孫俏跟前,仰着頭呲牙咧嘴地看向這群人。
幾人似乎深受最近傳言的影響,對臭蛋存有戒心,步子一頓,沒了動作。
那官差頭子退後一步,開口:“最近坊間關于你的傳言已經讓整個嵘州城人心惶惶,我等奉通判大人之命,特來緝你前去衙門審問,勸爾等莫要反抗。”
孫俏看了幾人一眼,“別碰我,我自己能走。”
站在後頭的張大娘急得紅了眼眶,今夜就她一人留在宅子裏,陳六黑大廚等人都回去了,她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婦人家這時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官差頭子看了眼站在孫俏跟前有些不同尋常的小孩,又對她肅道:“把它也帶上。”
孫俏抱起臭蛋,安撫了一下,跟着這群官差出去了,在路過張大娘身邊時,朝她遞了個安心的眼神。
孫俏被帶入衙門,她抱着臭蛋望着那端坐于高堂上,穿着紅色官服神情肅然的中年男人,良久不語。
周圍的官差見此,斥她見了大人還不跪下行李,孫俏觸不及防地挨了一棍,腿腳吃痛慣性跪在地上。心中暗恨,這虧吃大發了。
臭蛋急了,飛快從孫俏懷中竄出,撕咬着那人拿棍的手,只聽得堂內一陣尖叫聲,那人的手背竟被這陰測測的孩子生生咬下一塊肉。
官差們見此紛紛護在端坐于高堂的通判身前,警惕又恐懼地看着那個滿嘴是血的孩子。
孫俏覺得這下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想起一陣擊冤鼓的聲響,一聲接一聲傳進內堂,分外急促。
孫孟璋原本還在書院裏挑燈夜讀,哪知張大娘這麽晚了卻匆匆找上門,知曉了其中的緣由,他連忙去往衙門擊鼓鳴冤,只求孫俏別出什麽大事才好。
很快,他便被官差帶了進去,看見跪在堂內的孫俏,還未仔細瞧她神情,他便被旁邊的官差呵斥着下跪。
孫孟璋卻沒有動作,直直看向端坐于高堂的那位通判,不卑不亢。
Advertisement
通判只淡淡看着他,緩道:“本官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位秀才爺。”
東梁有明确規定,通過了秀才以上的文人見了地方官均不用行下跪之禮。
孫孟璋拱手彎腰,“不知家妹所犯何事,深夜被大人緝來審問。”
龐真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一直垂眸不語的孫俏身上,“關于此女的傳聞已經讓我嵘州城甚至旁邊接壤西蒼都沸沸揚揚。本官今日抽空審之一番,若是她無異常也就作罷。”
孫孟璋聽後又道:“那敢問大人,家妹可有何異常之處。”
“她倒是安分,不過,”龐真的目光定在站在孫俏旁邊的那個滿口鮮血的怪小孩身上,“這個孩子似乎不簡單。”
“大人明鑒,這是民女前些時日偶得的一只蠱嬰。”孫俏攬過臭蛋,抽出一張手帕去擦它嘴上的血跡。
“你當本官不知西蒼蠱人是何等模樣麽?”
“它是只被蠱師稱作廢物的蠱嬰,據民女觀察,它除了咬人也不會別的了。”
“那近日城中的傳言你是如何看的。”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孫俏一字一句,“若是民女真有坊間所傳那麽邪乎,又何須拘泥一個小小嵘州,又如何會乖乖被差爺帶着走這一遭。”
龐真又道:“那為何你自那日醒後性情大變,本官可是聽聞你以前性子內斂,見着生人連話都說不清。”
他的話讓孫俏突然想到曾在福利院的自己,驚覺兩人還是有些相似之處。
思緒一閃而過,衆目睽睽之下,她還是快速答道:“在生死邊緣走過一遭後,很多事民女通透了也看淡了。大人并沒有經歷民女所經歷的,又如何與衆人一般被那不切實際的流言蜚語所左右。”
“當今陛下尚信鬼神之說,本官又如何不能。”
孫俏沒想到這個地方的皇帝還有信鬼神一說,心中一頓,只能順着說下去:“民女非鬼非神,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普通人,若民女真如坊間傳言那樣被惡鬼附身,又如何有耐心與大人如此周旋,望大人明鑒。”
她的眼神很堅定,龐真并未從中發現任何說謊的跡象。
實際上,她還真沒說謊,她本就是個普通人,不過是莫名其妙的借屍還魂。好歹她也是在現代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與各種人周旋本就是一個職場分子最基本的功課。
另一邊的劉府內,劉知州正殷勤接待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裏的人。
那人坐在劉知州身側,嗓音壓低,真聲難辨,只依稀能聽出是個男人,“事不宜遲,劉大人還是親自走一遭吧。”
劉鞍聽後連連應是,黑袍人一個眨眼便消失在他眼前。
感覺到屋內的壓力驟減,劉鞍擦了擦腦門的汗,心道終于送走了這尊大佛。
衙內,孫俏與龐真又周旋了好一會兒,直到孫俏都覺自己膝蓋已經跪得生疼。
好在這個時候,有官差匆匆進來朝龐真禀道:“大人,知州劉大人來了。”
此人話音剛落,不待堂內衆人反應,劉鞍已經穿着一身便服踏門而入。
他身材微胖,面上卻不茍言笑,掃視了一圈周圍,個個朝他跪下行禮。
連龐真這個通判都站起身,朝他拱手一禮。劉鞍朝龐真走去,龐真趕緊為其讓位。
劉鞍端坐後,看了眼堂下的兄妹,轉頭問龐真道:“龐大人可審出了甚?”
龐真醞釀了半晌,正要伸手指向孫俏旁邊的那只蠱嬰,卻不料劉鞍快道:“既是場誤會,便将人放了,莫要誤判。”
龐真有些不可置信,這知州大人明顯沒有認真過問他的意思。
嵘州城裏最大的一個官爺都親自來此發話了,堂內再無人敢不從,兩兄妹就這樣被有驚無險地放了出去。
孫俏揉着酸痛不已的膝蓋,一路在孫孟璋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臭蛋的小短腿亦步亦趨地跟在孫俏腳邊,“咿咿”叫着,似是在安慰。
堂內,劉鞍和龐真一個知州一個通判,此時均是望着那兩兄妹的背影。
還是龐真先回過神,有些不明所以地問他道:“不知大人這是何意?”
劉鞍又想起之前那人的交代,只道:“我記得這孫孟璋幾年前院試成績斐然,明年若是正常發揮,有很大可能中舉,未來的成就不是你我能預料的。”
龐真是一年前右遷來嵘州城的,所以并沒有特別關注這些,只隐約聽人提到孫家大哥是位正經秀才,被劉鞍這一提醒才恍然大悟。
但他當官一向公正嚴明,“但這坊間……”
“整個嵘州城的怪談還少麽,”劉鞍瞥了他一眼,“無稽之談你也較真?”
難怪這龐真年紀比他将近大一輪才堪堪坐到這通判之位,說到底還是嫩了點,處事不夠圓滑,也沒傍上棵大樹乘涼。不出意外,他這輩子頂多也就在通判這個從五品官上直到告老還鄉了。
樓峥褪下身上黑袍,一身白衣襯得他身形颀長,黑發如墨,光看那背影便恍若畫中仙人。
他打開窗,盯着對面那家最近已經修繕完好的客棧。他在想,他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向她表明身份。夢裏那個人的警告像一句揮之不去的詛咒,他不敢賭,因為所押之物他承受不起。
自他醒後,驚覺自己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那個人一生的記憶如烙印深深刻在腦海,連帶他自己的記憶。他一再迷茫,自己到底是誰,是他自己還是另一個人。
他曾在書上看見一種說法,那就是如果一個人的記憶複制到另一個軀體的腦海裏,那是不是就說明他獲得了新生,這個結論最終似乎也沒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這具身體裏屬于原身的記憶依舊清晰無比,甚至比他自己的都要鮮明。他有些害怕,怕自己忘了獨屬于他的那份記憶,因為最近他發現時間越久,他自己的記憶越發模糊,反倒是原身的那些經歷每晚不斷在他夢裏重複出現。
大火中的宮殿,滿地的鮮血,女人的哭泣,還有一個白衣男人在他眉心點上的東西,徹骨寒冷且刺痛。
一道聲音不斷提醒着他該做之事究竟是什麽。
他是樓峥但又好像不再是了。
他可以忘記很多事很多人,反正那些回憶也不怎麽美好,那些人也不值得他留戀。但他不能忘記那個他上輩子唯一深愛過的女人,他曾灰暗了整整十八年的生活因她的出現才開始漸漸變得鮮活。
自來到這裏,他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回憶曾與她的點點滴滴,閉眼想着她入眠,他不容許自己忘掉她。
既然得以重獲新生,他就不會再放手。
所以他會更快,更快完成原身留下的執念和仇恨,只為早日與她相認。即使到那時,他也許再不是以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