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容顏

廿三這日,孫俏卯時便起了,洗漱後在衣櫃裏挑了件銀朱色繡花交領裙,熟練換上。于她來說今日可是個重要日子,自然需得濃重打扮一番。

坐于銅鏡前,她又為自己梳了個垂鬟分肖髻,挑了兩支精雕的梅花簪子一一插上。照着鏡子左右看了一下,甚為滿意後又拿出妝奁裏的胭脂。

十五歲的姑娘膚若凝脂,五官精致,無須塗粉,所以孫俏只為自己上了個桃花眼妝,最後在額間貼上一朵桃花钿。

這是她來到這裏第一次為自己化妝,看見銅鏡裏倒映出來的模樣,前世也算是個美人的她也不由看得入了神。

直到張大娘敲響了她的房門,“二姑娘,早食好了,掌櫃在前院等着了。”

孫俏回過神,應了一聲,起身開門。

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張大娘就被眼前這張俏生生還帶着幾分豔色的臉蛋給震了一下,剛想要囑咐的話硬生生哽在喉嚨裏。

孫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娘?”

張大娘這才想起自己要說的話,“今日你鐵定要忙壞了,記得多食些填肚子……”

孫俏乖順地點頭,張大娘又想起什麽繼續說道:“今日大娘做的菜都是你愛吃的,中途若是餓了,記得差人回來,讓人裝些熱菜給你送去。”

對于這個婦人,孫俏打心底裏喜歡她。她身上有着她小時候曾無數次幻想出來的母親的味道,溫柔親切,與她前世那個嚴厲的養母很不一樣。從小到大,對于那個母親她心底總有幾分畏懼,但不得不說,她還是十分感激她。她給了她完全不一樣的人生,教會她太多做人的道理,她告訴她如果不想被欺負,就要硬氣兇悍些,因為世上大多人都欺軟怕硬。所以于孫俏來說她更像一個嚴苛的老師而不是母親。

來這裏這麽久了,孫俏還是會時不時想起他們,不過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張大娘在一瞬的震驚後,心裏更多的卻是擔憂,他們家的二姑娘才十五歲就已經出落得越發動人,再長大些可怎麽得了。

她這輩子活了這麽大把年齡,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卻見過不少的人。若是這樣一張臉生在權貴甚至是天子之家,那自小便是被人捧着寵着疼着,也更容易擇一位好夫婿,一輩子享盡榮寵。但偏偏總有好些美人卻生在平民甚至窮苦家裏,這樣的美麗往往容易為她們招來禍事。

“二姑娘,聽大娘一句勸,快些把妝去了。”

走在前頭的孫俏聽到身後張大娘這冷不丁一句勸告,頓住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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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娘怕她誤會什麽,上前一步,用自己粗糙的雙手溫柔地握住她細嫩的手,輕輕拍了拍她光滑的手背,真情實意地勸道:“大娘活了幾十年,也見過不少美麗的女子,她們大多都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出身不好,結局也不好。你的美麗更甚她們,若是被那些有權勢的虎狼之輩看上……”

張大娘突然有些哽咽,再說不下去。

孫俏感受着這雙老繭橫生卻十分溫暖的手,擡頭看着她微紅的眼眶和已生皺紋的臉,有些心疼。

孫俏反握住這雙粗糙的手,聲音溫柔:“放心吧大娘,我與她們不一樣。”

孫俏不傻,自然知曉張大娘的意思。但她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麽人一直在幫她,無論是上次後山救她那個神秘人,還是風月樓裏袁媽媽的異樣,亦或是這次莫名倒黴的方家,種種蛛絲馬跡表明,不是她運氣太好,而是真的有人在背後刻意保護她亦或是監視她。

孫俏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人,究竟有何目的,但她知道,他們的勢力應是不小。無論是什麽樣的原因,也無論他們是出于何種目的,孫俏斷定,他們暫時不會傷害她,至于原因,她也不知道。

她心裏也好奇,但她不會有什麽動靜,因為她知道,總一天,他們會主動找上門。再說,現在手無縛雞之力的她,也沒什麽能力去調查那些人的底細,不如老老實實當個平頭老百姓,賺些良心錢好好過日子。

張大娘見她眼神堅定,語帶安慰,感動之餘莫名定下心來。總覺得自從這二姑娘去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就變得厲害了。

孫俏到了前院,屋內的門大開,還未走近,她便看見裏面那大一桌子雞鴨魚肉,夾心燒餅。

她的腳步不自覺加快了幾分,踏門進去見早已坐定在桌前的孫孟璋,碗筷未動,手中拿着一卷書,似乎已經等了她好久。

孫孟璋早在孫俏踏進院子,就已經将眼睛從書上挪開,直直看向了外面,當看見一個顯然是經過一番精心打扮的小姑娘走來時,他突然想起了記憶中的那個女人。

他始終記得那個女人摸着他的腦袋,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璋兒乖,你阿妹生得漂亮,可要好好替我保護她哦……”

以前從未覺得一個皺巴巴的嬰兒真的會有一天長成一個漂亮姑娘。孫俏以前很挑食,所以整個人氣色不好,偶爾塗脂抹粉,手法不甚熟練,反倒會弄巧成拙。

但自從……

孫孟璋心裏的愧疚又悄然升起,他沒有守諾保護好阿妹,每每看着這個鮮活的孫俏,他便有種錯覺,覺得阿妹還活着,但每當看着孫俏不同以往的性格和作風,他又會清醒地認識到,那個他從小看到大的阿妹已經去了。他只能為她偷偷立個無字碑,什麽字都不敢刻上去,連紙錢都得偷偷摸摸的燒,生怕外人看出甚麽端倪。

他的一時大意,讓她年紀輕輕就斷送了性命,她溺水前該有多麽絕望,他很難想像。半個月前,他總是做夢,幾乎每晚都會夢見阿妹,夢中的阿妹卻從未怪過他。

他表面上釋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恐怕這一輩子他都無法對這件事徹底釋懷。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這個孫俏,就比如現在。

孫俏敏銳察覺到此人情緒不對勁,朝他打了個招呼便自己坐下,拿起筷子安靜地吃起飯來,頭一次早餐如此豐盛,得好好享受才是。

孫孟璋定了定神,終是開口問道:“今日需要為兄去幫忙嗎?”

孫俏咽下食物,搖頭,“你還是趕快回書院吧,不然先生該恨鐵不成鋼了。再說我前些天花銀子買了那麽多人手,可不是用來當擺設的。”

她不想耽誤他寶貴的時間,更主要的是她感覺到,今日孫孟璋雖這麽問,但心底并沒有多想去的意思。

對于他這莫名的反常,孫俏思索了半晌,覺着自己大致摸到了方向。

為了讓孫孟璋好受些,她只得再說道:“你明年若是中舉,屆時勢必會去京城,到時候花銷巨大,各處都得應酬打點,我賺這些銀子也不光是為了我自己。”

她今日打扮得這番風光,定是又讓孫孟璋想起了他那可憐的妹妹,只要是個重情義的人,心中多少都會有些不舒坦,孫俏表示理解,理解他失去至親的難過。但是造化弄人也是沒辦法的事,這身子她自不會白占,答應過原身的事,除了唐旭那渣男,她都會盡力去替她做到。

聽完這番話,孫孟璋對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歉疚。這個人不欠他,更不欠阿妹,如果沒有她,現在的孫俏恐怕已經在那陰暗潮濕的地底慢慢腐爛,哪還能像現在這般活蹦亂跳。明明之前就想通的道理,也不知今日怎的突然犯了迷糊,整個人都怪怪的。

他草草吃了些,似乎不合胃口,起身走至孫俏身前,伸手輕輕理了理她耳邊的鬓發,語氣又恢複了往常一般的溫柔:“趁熱多吃些,長身體的時候。”

孫俏朝他笑了笑,拿着雞腿兒啃得正歡,沒空開口回他,只得嚼着肉點點頭。

孫孟璋又看了她一眼,拿着自己帶來的那卷書,慢慢走了出去,回到自己屋內,關上門。

他将書扔在書案上,雙手敷了把冷水在臉上,想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些。他得感激她,如果沒有她,他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重回書院,明年的科舉也不一定拿得多好的成績。但如今不一樣了,他有更多時間去準備,然後去完成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對于孫孟璋的離開,孫俏啃完雞腿兒,咬着骨頭糾結了那麽一會兒,心道這兄長應是不會再多想了,畢竟她都對他這麽好了。

孫俏吃飽喝足後,也沒忘了坐在一旁看她吃得嘛嘛香的臭蛋,伸手替它撥了幾個雞蛋放在碗裏。臭蛋高興得直叫喚,風卷殘雲般吃完。

由于前兩日該搬去賭坊整理的東西都已經弄好了,所以孫俏今日也不着急,反正申時過後才會正式開張。她又回自己的院子打了一套拳,直到身子微微發熱,這才作罷。

衙門的大牢裏,方素娥被單獨隔離在一處僻靜的牢房,因她情況較為特殊,而龐真一向秉公執法。

她一身囚服,蜷縮在地上的幹草上,直到天快亮才慢慢睡着,她害怕蛇蟲鼠蟻,一夜過去差點将她逼瘋,直到再也抵不住困意來襲,這才面朝着牆迷迷糊糊睡下。

也許是她精神高度集中,沒睡多久便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吓得忽然睜開了眼睛,慢慢翻了個身。

在看見外面站着的那個黑影時,她渾身一顫,瞳孔驟縮,張開嘴想要尖叫。但她的聲音消失了,任她如何發力,都叫不出一點聲音來,不是被吓的,而是被人點了啞穴。

但那個戴着一張可怖的厲鬼面具的黑袍人卻是站在牢房外的。

隔空點穴,方素娥聽過,會這招的基本都是江湖上那些最危險的人。

孫俏無聊得去外院走了一圈,見侍者甚至是奴隸們已經在勤奮刻苦的練習打牌,頗為欣慰。今日他們可都是主力,得教那些去賭坊的人玩牌,畢竟這鬥地主要會了才有興趣和樂趣。

陳六和大寶在雲盛賭坊裏再三檢查确認好整個閣樓的布置并無差錯,便帶着人開門出去,準備回去向孫俏禀告。每次他們開門關門,賭坊周圍都聚集着一大群人,要麽觀望動靜,要麽急着想要進來。

還好孫俏買的奴隸個個力氣不小,将這些人擋得嚴嚴實實,也為陳六和大寶開了一條路。兩人這幾日都在兩頭奔波,見到自家賭坊周圍這麽多人也見怪不怪了,心中反倒極為興奮,瞅這架勢,生意定是個開門紅。陳六心中也直感嘆,沒想到他們二小姐還真有這個能耐,當初是他眼瘸了。

走着走着,兩人在人群中卻隐約聽到一個驚天消息,陳六不敢置信,帶着大寶和奴隸走上前去,朝那群人确認再三,得到對方拍胸脯的肯定後,兩人相視一眼,急急忙忙趕回去。

孫俏正在一群侍者身後,磕着瓜子兒親自看他們打牌,順道再提點一下需要注意的事項,她話音還未落下,便聽見陳六的大嗓門兒傳了進來。

“二……二小姐,那個方……方方……”他跑到孫俏面前,直喘粗氣。

後面的大寶體力沒他好,已經累得腿軟,扶着遠處的門大口大口喘氣。

“咔嚓”一聲,孫俏又磕了一顆瓜子,問他道:“方什麽?”

不待陳六答話,孫俏忽的站起身,撸着袖子問:“難道方正那老王八又找人砸我場子了?”

陳六搖頭,額上已經生出密密麻麻的汗。

“是方素娥,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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