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和親公主他就這樣一頭栽了進去,轉瞬……

謝珺想開口問她是誰,他們可曾相識?然而卻如置身夢魇般困在她的眼神中動彈不得。

他十四歲從軍,也算見過大風大浪,卻從未像此刻般,從身到心皆由不得自己做主,只能任人宰割。

陌生少女牽裙奔了過來,忽然擡起手,皓腕間钏環相撞叮當作響,仿佛天籁。

謝珺憬然有悟,還沒等他喘過氣來,少女纖細微涼的手卻撫上了他的脖頸。

廣安門外有十餘人,一時間全都驚呆了。

謝珺更是說不出話來,那輕柔細膩的觸感在肌膚上蔓延,他不由自主心跳加速頭暈目眩。少女的眼中泛着潋滟,他就這樣一頭栽了進去,轉瞬之間仿佛過了一生一世。

“這兒有只小螞蟻。”面前少女莞爾一笑,兩指輕巧地一拈,便離開了他的脖頸。

謝珺愣愣地望着她兩指輕輕撚動,随後往地上一彈,似乎把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抛下了。

“好了。”少女粉臉微揚,笑吟吟道。

她笑起來的時候頰邊梨渦若隐若現,本是明麗大方的長相,可聲音卻極為嬌甜酥軟,聽得心頭直發癢。

身後帶路的內監越過他上前躬身參拜,“見過三公主!”

眼前舉止輕的古怪少女竟是三公主懷真?謝珺又是一驚,神情不由恍惚起來,直到聽見有人喚他,這才發現內監正朝他拼命使眼色,忙以手加額鄭重行禮。

少女不言不動,只靜靜打量着他。她的眼神仿佛一張看不見的網,令他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內監見懷真行為古怪,便介紹道:“三公主,這位是護國公府的三郎君,名喚謝珺,在羽林軍任職。”

懷真有些艱難地收回了眼神,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只默默點了點頭,便從謝珺身邊走過,徑直往長秋宮大門而去。

随侍的蕭漪瀾若有所思地回頭,正對上謝珺困惑追索的眼神,她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謝珺有些茫然地望着她,不知她那一笑究竟何意。

蕭漪瀾與母親同出一族,算起來還是他的表姐。

當年外祖受奸人誣陷獲罪,蕭父雖為旁系,卻也受到株連,年幼的蕭漪瀾随母一起入宮,幾經浮沉,先後在長秋宮與春和宮當值,更是憑借聰慧好學成為三公主伴讀。

蕭家平反後,她得以脫去罪籍,本該接受官府安排,出宮與親人團聚。她卻自願留下侍奉舊主,實在令人費解。

**

壽安殿中香霧缭繞,衣香鬓影,環佩叮當。

皇後尚未現身,只有長袖善舞的抱善如穿花蝴蝶般四處奔走,同衆人寒暄。

向來昏暗的大殿今日格外亮堂,地毯、圍屏、熏爐、坐具等全都煥然一新,看來中宮對那位遠嫁和親的長公主頗為重視。

元嘉出嫁時懷真才兩三歲,所以對這位姑姑印象不深,而且在她的記憶中,元嘉姑姑并未回朝。

今上①內眷不多,名分高的更是屈指可數,婕妤為皇後以下最高位,其下僅有兩位容華兩位美人。

董婕妤殁後,皇帝再未專寵他人,可能是年事漸高精力不濟,也可能是難忘舊愛,懷真始終堅信是前者。

按照以前的心性,她定然不願出席這樣的場合,可如今不一樣,她不願再特立獨行,想要泯然于衆人,這樣她才能一門心思尋找轉機,從而改變既定的命運。

只有感受了死亡才會更加珍愛生命,何況她原本就惜命,所以她立下大志——今生要長壽。

聖人見微知著,睹始知終。她不是聖人,是個失敗的平凡之人,所以更要從細微處入手。

方才遇見安然無恙的謝珺,她愈發堅定了心志,這次她不會再和崔晏相戀,也不會同謝珺成婚,更不會與誰生兒育女,要從源頭上掐斷悲劇的可能性。

‘皇後娘娘駕到!’內監尖銳細的通報聲響起,衆人忙按品階分兩列站好,懷真自是站在抱善旁邊。

抱善似有些驚訝,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随即露出招牌式的和善微笑。

皇後年逾五旬,為人冷肅不茍言笑,雖容色枯槁但眸中精光不減當年,鳳冠華服愣是被她穿出了幾分殺伐之氣。

禮畢,衆人分次落座。

懷真垂目坐于抱善下首,對面是燕王妃,另一邊是張容華。

以皇後為首的老一輩開始談論起元嘉長公主的事跡,說她如何冰雪聰慧賢良淑德,如何知書達理端莊識大體等,張容華進宮得晚,并未見過元嘉,所以聽得極為專注。

突厥部落十餘年政權更疊三次,元嘉皆憑借智慧和勇氣躲過災禍,并穩坐可賀敦之位,直到此次可汗病故部落大亂,雍州節度使雍伯餘趁機周旋,與野心勃勃的葉護達成協議,從而迎回了去國離家多年的長公主。

“妾身聽聞那葉護乃是先可汗幼弟,極有可能繼承汗位。”燕王妃道:“若他當權,勢必會沿襲以往與大衛和親的傳統。元嘉姑姑之所以能回朝,是不是因為……”她說着似有若無地望了眼抱善。

抱善立刻會意,接口道:“王嫂是說,國朝用新的和親人選交換了元嘉姑姑?”說着不由做出驚恐地樣子,緊張地捂住了嘴巴,轉頭望向懷真,可憐兮兮道:“不會是要在我們姐妹中挑選吧?”

懷真配合她做出惶恐不安的樣子,心裏卻忍不住翻白眼。

可能是多活了幾年吧,所以如今很難忍受她們拙劣的演技。就算是想抱團奚落她,也不用這麽明顯吧?

即便她失寵了,牆倒衆人推,和番這樣的軍國大事也輪不到她。因她自認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聰明的,根本無法勝任。

抱善就更不可能了,她是皇後的親女兒,派誰也不會派她,真不知道她咋乎什麽?

“懷真你別怕,我一定會向父皇求情,讓我們姐妹永遠不分開。”抱善眨巴着眼睛,用自認為悄悄話的聲音說道。

懷真頓時陷入兩難,望着抱善‘真摯’的眼神,不知該做出一副白癡樣表示感激,還是像以往一樣嗤之以鼻。

抱善向來喜歡演姊妹情深的戲碼,尤其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多善良大度。

她生着一張肉乎乎的小圓臉,細眉細眼,但鼻子和嘴巴卻是圓嘟嘟的,所以笑起來時有種天生的嬌憨可愛,屬于讨喜的長相。

便在這時,殿外傳來通報聲,“元嘉長公主到!”懷真不由長舒一口氣。

**

所有人都引頸觀望,懷真也好奇地看向了門口。

一行麗人翩翩走了進來,為首女子博帶廣袖簪釵耀目,裙裾拖地燦如雲霞,她步态優雅舉止大方,渾身散發着一種成熟妩媚的迷人氣質,雖沒看清臉容,卻讓懷真心向往之。

她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似乎能照亮陰郁冷清的深宮。

懷真正自遐思之時聽到一陣歡聲笑語,她這才發現抱善已離座,正和幾位王妃在同元嘉長公主相認。

旁邊張容華扯了沈美人,也過去湊熱鬧。懷真環顧四周,見大家的視線都放在元嘉長公主身上,便也沒覺得被孤立有多尴尬,待衆人退下她在去拜見也不遲。

懷真正自伏在食案上摳案角鑲嵌的玳瑁花紋,忽聽有人在喚她,擡頭就見抱善在朝她招手,衆人也都齊齊望着她。

“發什麽呆,過來呀,元嘉姑姑找你呢!”抱善故意扯着嗓子,似乎忘了要保持優雅儀态。

懷真忙起身離座,整了整衣袖和披帛,走上前去參拜。

元嘉扶住她手臂,笑吟吟道:“泱泱,你不記得我了?當年我離宮時,你可是抱着我的腿哭花了臉。”

懷真擡起頭,讪笑道:“姑姑見笑了。”

她此時才看清元嘉長公的面容,她已不再年輕,皮膚也沒有宮妃那般細膩嬌嫩,但她的氣色很好眼睛很亮,臉上有種令人羨慕的耀眼活力,那是深宮女人身上所稀缺的。

元嘉握了握她的小手,附耳輕聲道:“董娘娘的事我才聽說,心裏十分難過,好孩子,你一定要保重。”

懷真頗為感動,更多的卻是意外,董婕妤過世快兩年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得到外人的寬慰。

因董家獲罪之故,董婕妤的身份變得尴尬起來,若她活着恐怕連名位都要保不住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死後遷葬兩次皆因謝珺之故,也算榮辱與共。若她活到謝珺事敗,恐怕也難逃一死吧?

“元嘉有功于社稷,陛下不會忘,朝廷亦不會忘。京中新宅落成之前,你就先住在宮裏吧!”皇後的聲音從鳳座上響起。

懷真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回到了原位。

元嘉語氣謙和道:“娘娘客氣了,能為國朝效忠,是臣妹的榮幸,臣妹實在不敢居功。何況臣妹離朝多年,禮數方面未免有些生疏,宮裏規矩多,實在不方便,就讓臣妹住在驿館吧!”

但皇後一味堅持,元嘉推辭不過只得應下來。

“六宮之中,若論最舒服适宜的居所,當數春和宮景明院。奈何董婕妤福薄命淺,可悲可嘆。本宮讓人去收拾一番,你過兩天就搬去住吧!”皇後道。

懷真下意識地霍然起身,倉皇之間袍袖帶翻了案上金杯,‘不可’兩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卻正好對上了皇後森森然的目光,“懷真公主可有意見?”

她瞬間冷靜下來,忙将胸中浪潮生生壓下,迤迤然一笑,行禮道:“懷真不敢。春和宮閑置已久,是該有一位新主人了,若能與元嘉姑姑為鄰,懷真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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