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人入夢泱泱,你為何不等我回來?

以往不是沒人打過春和宮的主意,但都遭到懷真的激烈反對,按照抱善的說法,就是她像瘋狗一樣拼命護着地盤,半點道理都不講。

懷真聽到這些時也只是一笑置之。她不介意別人這樣編排,反正她在宮裏一天誰也別想鸠占鵲巢。

董婕妤殁後,皇帝開始轉換口味,鐘愛天真稚嫩的少女。

有位新晉的尹充衣①年方十五,初生牛犢不怕虎,在有心之人的慫恿下,帶人去春和宮大鬧了一番,揚言不日即将入住,結果自然是被懷真轟走了。但她也明白過來,一個剛上位的小充衣,竟敢如此嚣張,還不是仗着皇帝的恩寵?

果不其然,幾天後春風得意的尹充衣又來了。

懷真一面命人悄悄去散布消息,一面将偷偷藏好的燈油潑在庭中廊柱上,站在廊下舉火與尹充衣對峙。

尹充衣入宮不久便得聖寵,短短半個月從最末位的舞涓晉升到了七等充衣,難免會招人嫉恨,尤其是入宮二十多年不得寵的宋良人,于是假意與其交好,暗中慫恿撺掇,與其他嫔妃一唱一和,讓尹充衣心生妄念,以為自己在後宮是最特殊的,将來或可取代已故董婕妤。

甚至還有會相面的老宮人說她福澤深厚,将來或可晉升昭儀,位同副後。

總之尹充衣心動了,她認為想要取代董婕妤,那就要入主春和宮,何況她是真喜歡優雅閑适恍如仙境般的春和宮。大家都說懷真公主被皇帝厭棄,在後宮沒有依靠,所以不足為懼。

于是尹充衣帶人浩浩蕩蕩去了春和宮,剛進宮門就被懷真攔下,兩撥人鬧得不可開交,懷真揚言寧可将春和宮燒成灰燼也絕不會留給其他人。

尹充衣看到雕花廊柱上滴滴答答的油,又看到兩眼通紅狀若瘋癫的懷真,心裏其實有些發怵,但周圍看熱鬧的宮人越來越多,想到自己前程不可限量,所以萬萬不能在這些人面前退縮,否則日後怎麽服衆?

她撲過去要奪懷真手中的火把,兩人扭打之中火星飛濺,不慎點燃了飛揚的紗幔,火舌肆意狂舞,瞬間便竄上了淋着燈油的廊柱……

火勢雖然兇猛,但因長廊臨水且圍觀者衆,所以撲滅的及時,只燒毀了半截廊子,并未損毀到房屋宮舍。

大衛刑律規定:②宮內失火者,徒三年;損失財物多者,以“坐贓”論罪;若延燒至宗廟及宮殿處,當事者絞。

雖是虛驚一場,但皇帝還是大為震怒,懷真自此被奪去出行儀仗,責令移出景明院,遷到宮苑西北角偏僻的望春臺。而尹充衣被杖責三十驅逐出宮,其父遭罷官,永不錄用。見識了懷真的瘋狂行徑後,再沒人敢打春和宮的主意。

**

懷真很開心,夢裏都在笑,難得讓皇後母女吃癟。

如今她身邊只剩下蕭漪瀾和四名宮女侍候,蕭漪瀾是絕對不可信的,姮娘與素娥倒是忠心耿耿,可她們受教于蕭漪瀾,所以她還不确定她們對她是否有二心。

另外兩名粗使宮女無資格近身,說起來并不熟悉。

她舒袖躺在美人榻上,側頭望着閣外帷幄上盤旋的仙鶴祥雲紋,思忖着該把她的乳媪秦姑找回來。

望春臺臨水而建,臺上館閣樓宇錯落有致,花木繁盛蓊蓊郁郁,适宜夏天居住。

湘簾低垂,午後的陽光從竹篾間透過,影影綽綽投在榻前空地上,燦銀碎金般。偶有涼風習習,吹拂着輕盈的绡縠長袖,如天際的雲朵般悠悠然從眼前掠過……

懷真不知何時進入了夢鄉,恍惚中感覺到閣外簾幔微微一動,有人走了進來。周圍靜的可怕,似乎連玉盤中碎冰融化的聲音都聽得到。

那人在榻沿坐下,身着群青色常服,領口襯白紗中單,端肅嚴正。他俯下身來,在她耳畔輕聲道:泱泱,我回來了。

原來是三郎,她懶洋洋地擡手推他,滿是嫌棄地笑道:“先別鬧我,快去更衣,一身的汗臭味。”

“等會兒就去。”他抓過她的手按到枕上,湊過去吻她,用下巴新生的胡茬紮她的臉和脖子。懷真癢得要命,一邊求饒一邊推拒。

手底下忽然一空,那顆腦袋竟憑空掉落,咕嚕嚕滾到了榻上。

懷真吓得魂飛魄散,他卻從容撿起,抱到胸前望向她問道:泱泱,你為何不等我回來?

她恐懼至極,爬起身奪路便逃,卻被他伸臂輕松攔住,她拼命推搡叫喊,陡然驚醒才發覺汗濕重衣,而閣中靜悄悄地,只有她激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聲。

懷真揉着脹痛的腦袋,起身悄悄往外走去,掀開簾幔時驚醒了坐在外面的姮娘,她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問道:“公主有何吩咐?”

“去榻上睡吧,不用陪我了。”懷真擺了擺手,踩着清涼的地板穿過外間走了出去。

她提着裙角,剛榻上外面臺階,便燙得吸了口氣縮了回來。

姮娘提着木屐走上來,侍候她穿上,這才緩緩退下。

日頭很曬,懷真噠噠走了幾步就又回到了出檐的蔭蔽下。夢中情景在心底盤桓不去,背後不由得沁出涼意,漸漸驅走了身上的炙熱。

她默默把玩着腰間溫潤的佩玉,有些失神地望着遠處高低錯落的殿宇樓閣。

泱泱,你為何不等我回來?謝珺刻骨悲涼的聲音在耳畔萦繞,她心裏無端難受起來。

那日在廣安門外邂逅之後,她就決定以後再不見他,如今的她于謝珺而言是陌生人。他看到她時臉上沒有熟悉的神情,心裏不會有波動,而且他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曾經的過往。

曾經的過往——懷真苦笑着搖頭,不知道最好,那并不是多愉快的事。

他們是盟友、是夫妻、是知交、是怨侶。他們互相扶持互相成全卻也互相算計互相試探,皆以為自己是對方手中的棋子。

謝公有三子,幼子三郎為繼室蕭夫人所出,昔年蕭家被政敵構陷獲罪,落了個抄家流放的下場,直到多年後政敵倒臺才得以沉冤昭雪。那政敵不是別人,正是懷真舅父董阗。

當年皇後為她指婚,本意是存心折辱。對謝珺母子而言,懷真是仇人之後。那時她憋了一股勁,做好了婚後鬥智鬥勇夾縫求生的準備,沒想到一切并非想象中那般水深火熱。

懷真正自心煩意亂之際,素娥輕手輕腳走了過來,請她進去用點心。

琉璃案上擺了幾盤精致的小點心,還有去暑降溫的雪泡梅花酒,并一碟冰調雪藕絲。

懷真頓時心情大好,一邊品味着清甜的雪泡梅花酒,一邊感慨活着真好啊,方才的不快頓時抛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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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搬到了春和宮,懷真并未感到不快。

看着重新亮堂起來的景明院,她甚至覺得分外欣慰。熱鬧喧嚣總比荒蕪廢棄了好,她這般安慰自己。

懷真對這個生平頗具傳奇色彩的姑姑極為敬仰,所以願意與她為鄰,也常過去走動。

許是憐她孤弱無依,所以元嘉待她關懷備至,像母親又像長姐,還答應替她打聽乳媪秦姑的下落。

六月中旬是大公主成美的周年忌,出行前夜,元嘉遣人邀懷真過去敘話。

元嘉住在東側院,昔年董婕妤的正屋主院并未啓用,為此懷真極為感激。

她就是再大度再喜歡元嘉,若她住在母妃的寝閣,用着母妃的物品,想必也不可能無動于衷。

廊下華燈四起,璀璨華麗,活潑歡悅的琵琶聲順着清池水送出老遠,懷真剛踏進院門便聽到了。

元嘉做異族打扮,将頭發梳成數股長辮,結着彩珠碎玉,頭戴金額冠,并未穿袍服,身上僅着紫緞抹胸,系五彩斑斓百褶裙,挽着輕柔薄紗,和幾名類似裝扮的宮人起舞做歌。

聽到懷真的聲音便急急舞了出來,行動時發上金鈴和腕上臂钏發出清脆的聲音,她一把拉住懷真道:“泱泱快來,我給你也扮上,咱們好好玩玩。”

懷真看到她瑩潤的玉臂和高聳的酥|胸,以及纖細緊致的腰身和渾圓挺翹的臀,頓時無比羨慕,暗想着以後也要長成這般豐腴妩媚的模樣。

元嘉身上的女人味與母妃頗為相似,是她極為喜歡的。

“好姑姑,我不是來玩的,”懷真笑着制止了替她更衣的宮女,拉元嘉坐下,道:“明日我們要去崔園祭拜大姐姐,您現在找我來可是有事?”

元嘉眼神古怪地打量着她,一手玩弄着胸前垂落的發辮,一手撫着下巴,嘴角一彎笑道:“我中暑了,去不了,已向長秋宮告假。”

懷真面泛狐疑,不解地望着她。

元嘉回身吩咐了一聲,廳宮娥樂師盡皆退下,她這才回過頭來,曼聲道:“十二年前,皇後還是昭儀。當時邊境不穩連年戰亂,突厥來使願與國朝修好,雙方很快達成共識,要結百年之好,當時朝廷拟定的和親人選是大公主成美。”

懷真并不知道這一茬,心中頗為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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