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心皇帝和皇後先後離開後,殿中衆人……
面對這番話,前世的懷真該作何反應?痛苦、迷茫、忐忑、哀傷、不舍?
那個時候,崔晏可是她黑暗絕望的處境中唯一的光,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也不願放手。而且她是真的愛他。
不過等到她歷經世事浮沉,變得成熟理智後,才赫然明白,那所謂的愛是盲目輕率和不純粹的。
她為了學畫追着他纏着他,費了不少力氣,這經歷在她短暫的生平中是罕見的,因為她甚少為了得到什麽東西這樣大費周折。
她對他的畫功佩服得五體投地,也将他的諄諄教誨牢記于心。微妙的感情起于日常的耳鬓厮磨間,那是新奇而刺激的感受。
他在觥籌交錯衣香鬓影的宴會上尋找小刺猬般獨坐一隅的她,耐心而溫柔的逗她開心。
他登臨門庭冷落的春和宮,為她過十四歲的生辰。
他将她的畫作向友人們展示,并大加贊賞,大大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宮中所有人都圍着抱善轉,只有他會想起她、在乎她,時刻把她放在心裏。
“你想做一只金絲雀,任人欺淩,終生圈禁在九重宮闕中,還是做一只展翅高飛的雄鷹,跟我去北方,看遼闊的天地和萬裏河山?”
在一次與抱善的争執中落于下風後,他趕來安慰她,并且問出了這句直擊靈魂的話。
懷真幾乎想也沒想便答應跟他走。
為什麽不呢?這宮裏有什麽值得留戀?她不想再看帝後一家親,也受夠了冷嘲熱諷的眼神,和背後的指指點點。
……
憶起往事,懷真總算找到了一點兒感覺,這才做出故人該有的樣子,向他致以同情和問候。
崔晏将酒盞緩緩推到了面前,抱怨她為何突然對她那麽冷漠和抵觸,又說了當日她失蹤時他有多擔心等等。懷真沒有說話,低頭望着杯中澄澈的酒液,輕輕嗅了嗅,贊道:“好香啊,是秋露白。①”
“這可是五皇子的珍藏佳釀,”崔晏見她似乎饒有興趣,面上不由流露出喜色,“他雖好酒,但由于身體原因,不能過多沾染,于是常将收集的美酒轉贈友人。”
懷真假裝聽得津津有味,眼神卻暗中打量着,并未發現兩盞酒有何不同。
崔晏正要舉杯時,懷真突然聽到不遠處有喊叫聲,她回過頭去側耳傾聽,好像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懷真正欲起身查看,但因為腿腳不太方便,所以被崔晏領了先,他徑自走過去把門給關上了。
“你如今不去畫院了,我們獨處的機會少之又少,我可不想被人打攪。”他頗為惋惜道,走過來重新落座舉杯。
懷真也舉起了杯子,說了幾句客套話,這才以袖掩口,輕啜了幾口,放下杯盞後拈了塊糕點,撐着腦袋悶悶道:“五皇兄都快離不開藥罐子了,竟然還藏這樣烈的酒,我猜,他肯定偷着喝了。改天我要跟父皇告狀……”
崔晏見她面前還有半盞殘酒,敷衍了幾句後又哄她喝,并将自己的酒一飲而盡。
懷真不甘示弱,學着他的樣子,豪氣萬丈地一口幹了。
“再來。”她伸手去拿酒壺,卻被崔晏一把摁住,微微搖頭道:“不可多飲,否則一會兒共宴上你就要出醜了。”
宮宴在一個時辰後開始,而她今日是主角,少不得要向長輩們敬酒,要是現在喝醉了,到時候可就不好收場了。
懷真懊惱地拍了怕頭,笑道:“還是你細心。”
崔晏開始同她敘舊,感慨着時間飛逝日月如梭。
懷真不語,只是以手支額,木然地瞧着他,眼神有些迷離,臉頰微紅,額上也漸漸沁出了薄汗。
崔晏的語調慢慢有些紊亂,但他努力克制着不露出異樣,這些懷真都看在眼裏,直到他雙眼一翻轟然倒地,懷真才長舒一口,起身将兩只酒盞納入廣袖,又拎起那把玉壺,施施然出了水閣。
繁華背後總是寂寥,壽安殿帝後齊聚熱鬧喧阗,凝碧池畔卻是冷寂無聲。
懷真沿着池畔小路往回走,路上遇見幾名巡邏的羽林郎,說有個小宮女方才到處找她,懷真猜到是葭葭,她找不到自己,定然回去壽安殿外等候。
果不其然,葭葭正坐在壽安殿外的白玉欄杆下,抓耳撓腮的像只小猴子,一看到懷真立刻撲了過去,激動地語無倫次,“剛才那個、那個宮女,我悄悄追上去了,您知道她找了誰嗎?”
懷真洗耳恭聽,她壓低聲音道:“辛司簿。我親眼看到她們交頭接耳,辛司簿還給她了一包賞錢。”
“公主,您跑哪去了?我可是找了半天,有個小太監說看到您往凝碧池去了,我剛找過去,就被二公主攔住了……”
“抱善?”懷真眼珠子咕嚕嚕一轉,這事和她有什麽關系?她和崔晏合謀給她下藥,結果被辛谧發現了?
可是辛谧為何要告訴她?其實就算辛谧不說,她也會提防崔晏的,因為有前車之鑒在那擺着。可正是因為辛谧的警告,才讓她産生了好奇心。
“是呀,她就站在明月閣,我還沒過去,就讓宮女把我攔住了,說她在休息,不許喧嘩。”葭葭道。
說起來,菱荇苑也在明月閣的範圍內,都算是抱善的地盤。
方才她經過時,并未看到她的人影,可是一有外人過來,她立刻就露面了?這可真有趣。
懷真正琢磨着,就見蕭漪瀾領着幾名宮女着急忙慌地過來找她,剛近前就皺眉,“公主怎麽一身酒氣?”
懷真亮出手中的酒壺,不好意思道:“我剛找的美酒,沒忍住喝了幾口。”說罷将葭葭拉到一邊,将酒壺和兩只酒盞一起塞給她,囑咐她設法帶回望春臺,不要讓人看到。
“別磨蹭了,公主,快更衣去,陛下正念叨您呢!”蕭漪瀾走上來,扯了她的袖子,觸手只覺一片濡濕,還以為是酒壺灑了,便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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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宴後竟不見抱善的蹤影,皇後便命人去尋,抱善的随從女官上前回話,說她略感不适,所以離席去休息了。
皇後知道,這些時日抱善因皇帝的冷落郁郁寡歡,隐約明白了女兒的用意,想必她不願看到皇帝和懷真親近這才缺席,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在絲竹管弦的曼妙和鐘鼓琴瑟的激昂中,教坊司獻上了新編的舞曲。
先是一名身着彩緞半袖短衣,系絲羅長裙,臂上挽着绡縠的舞娘伴着樂聲腳步輕盈地舞了進來。
接着便是一對同樣裝扮的少女,一起旋舞着到了織錦牡丹地毯中央。
随着活潑輕快的鼓點聲,又一對踩着節奏進來……
一共有十五個,皆發髻高聳步搖輕曳,黛眉紅唇面貼金箔,袒露着渾圓緊致的腰身,腕間和踝間的钏環鈴铛随着舞步叮當作響,随着流轉的眼波和動人的神情,令人不由自主陶醉于期間,懷真也看得目不暇接。
她向來喜歡看青春洋溢的豐腴美人,奈何宮中美人不少,卻各個沉悶無趣,所以她喜歡活潑生動的葭葭。
一舞既罷,舞娘們拜過帝後,領了賞賜還不忘向懷真祝酒,懷真起身謝過,滿心歡喜地同她們飲了一杯,無意間問了編舞人是誰,為首的舞娘回道:“是董善才。”
懷真默然,打發她退下了,此後半日都有些神游物外,直到宮宴進入尾聲,才突然起身,當着衆人之面向皇帝讨要恩賜。
今日是她生辰,又是及笄之日,皇帝的賞賜早就堆滿了望春臺的前廳,見她竟還主動讨要,頓覺有趣,便問她想要什麽。
懷真提出想要今日編舞之人去望春臺,以後教她跳舞。
皇帝轉頭問近侍太監,“編舞的是誰?”
太監面上犯難,小心斟酌着,躬身回道:“是……是董家飛鸾,陛下可還記得?當年曾在春和宮為您演奏過琵琶。”
皇帝倒是沒有多少印象了,但既然懷真想要,他便也樂于滿足她的心願,于是朗笑道:“朕準了,但願你這次能耐住性子,別像以往學書學琴學畫一眼,都是有始無終。”
懷真滿面欣喜,待要出列謝恩,皇帝忙擡手止住道:“不用謝恩了,乖乖坐着吧!”
正在這時,殿外起了小小的騷動,靠外坐的幾位命婦忍不住探頭張望。
皇後面色不悅,揚聲道:“外面誰在喧嘩。”
殿上女官正欲出去查看,皇帝已經使了個眼色,近侍太監立刻趨步下了玉階,越過女官疾步出了大殿。
片刻之後,二人一起走進壽安殿,神色間有掩飾不去的驚惶。
衆人都好奇地瞧着,可他們誰也沒開口,而是分別向皇帝和皇後耳語。
“豈有此理!”還不等皇後做出反應,皇帝已經拍案而起,待要拂袖離開,卻被面色灰敗的皇後攔住了,微微搖頭,壓低聲音道:“陛下,不可,萬萬不可。”
“你、你,都是你教……”皇帝怒不可遏,指着她厲聲斥責,但終究還是欲言又止。
皇後立刻拜倒,沉聲道:“陛下息怒,此事交由臣妾處理。”
皇帝和皇後先後離開後,殿中衆人還是一頭霧水,幸好有沉穩持重的永嘉長公主起身安撫。
懷真将眼神投向了永嘉旁邊的元嘉,兩人目光相接,元嘉微微搖頭,眼中也滿是疑惑之色。
經過上次崔園之事,想必皇後對元嘉極其防範,縱然她有心,恐怕也翻不起什麽風浪。
那麽又是什麽事,會讓來龍顏震怒,又讓泰山崩于面前色不改的皇後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