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隕落以命換命的報複,值得嗎?……
懷真心跳如狂,擔心之情溢于言表,害怕被皇帝看出端倪,便不敢回過頭去,只是扶着彩柱遠眺。
對面場上一片騷亂,受傷的謝珺被扶了下去,魯王正被左右推搡着離開。
想來無甚大礙吧?不過是比劃而已,魯王也不會真的下重手,她在心裏安慰道。
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傳來,懷真這才回身,看到一名內侍神色驚恐,疾步而來,俯身在皇帝耳畔悄聲說了什麽。
皇帝臉色微微一變,霍然起身道:“快,擺駕翔鳳樓。”
懷真急忙跟了上去,扶住他手臂問道:“父皇,何事驚慌?”
皇帝頓了一下,澀然道:“去了就知道了。”
翔鳳樓下的花園裏,貴女命婦們三五成群,正竊竊私語,見到聖駕前來,忙牽裙而出,跪下迎候。
懷真心急如焚,恨不得插雙翅膀早點飛進去。
但是抱善出事後,皇帝突然便有了老态,腳步也變得遲緩起來,所以她只能緩步跟着。
樓梯口跪滿了迎駕的宮女太監,各個屏氣凝神噤若寒蟬。
宮女打起了繡簾,懷真立刻聞到刺鼻的血腥味。
幾名禦醫上前迎駕,各個神情沮喪。
皇帝頓住腳步,回頭望了眼簇擁其後的随從,示意他們止步,只攜着懷真走了進去。
廳中杯盤狼藉,食案傾倒,滿地皆是泥土瓷片和淩亂的花葉。
鳳座前的地毯上躺着一人,身上蓋着白布,刺目的血跡洇出女子婀娜的身形。
懷真驚呼了一聲,奔過去掀開了白布,待看清那張熟悉的臉容,眼淚再也忍不住奔湧而出。
元嘉靜靜躺在那裏,面容栩栩如生,頸動脈處插着一根細長的發釵,鮮血滲透了身上繡毯,頸後雪膩的肌膚皆沁潤其中。
“姑姑,姑姑?”她雙膝一軟,俯身過去哽咽着輕喚,但是沒有回應。
她胸中澀痛,幾乎喘不過氣來。
片刻前還同她說話,抱她吻她的人,突然就香消玉殒了?
這是她回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給她關懷溫暖的人,她從她身上看到過母親的影子,她真心喜歡過她,感激過她,也怨恨過她,但結局不該這般倉促。
悲涼的感覺兜頭襲來,瞬時将她淹沒。她死死掩住嘴巴,生怕忍不住會放聲大哭。
她們還沒來得及冰釋前嫌,她還有好多話要問她,她以為有的是機會,甚至計劃過等搬出宮後,邀請她到新宅敞開心扉聯袂夜話——可如今,一切皆成空。
她擡起頭,淚眼朦胧中,看到皇後靜靜坐在雀屏矮塌上,神情呆滞一動不動。
皇帝走了過來,攬住她的肩柔聲寬慰道:“泱泱,你先回去,這事朕來處理。”
“父皇……”懷真抱住了他的手臂,終究還是欲言又止。主持公道那樣的話,她有什麽資格說?論起來,元嘉和父皇是兄妹,不比和她親?
皇帝将她扶起來,交給了身後一名女官。
懷真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廳,回頭看時,皇後已經起身,正同皇帝隔着元嘉的屍體對峙。
她知道皇後的風光到頭了。可是以命換命的報複,值得嗎?
蕭漪瀾帶着宮女正在翔鳳樓外迎候,看到懷真下來,忙上去接住了。
“懷真,等等,”一個紫袍金冠高大身影沖了上來,一把扯住她問道:“父皇呢,不是說要召見我嘛?”
懷真望了眼頗有些狼狽的魯王,搖了搖頭,在蕭漪瀾的扶持下離開了。
待到遠離了翔鳳樓,她才找了處地方坐下,對蕭漪瀾道:“謝珺方才比武時受傷了。”
蕭漪瀾有些吃驚,跪下來問道:“傷情如何?”
懷真有氣無力道:“我在禦舟上,看不真切。你若擔心,可自行去查探。”
“多謝公主。”她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一個袅娜的身影款款走出,望着蕭漪瀾的背影道:“你為何要寵信蕭家人?”
懷真頭也不擡道:“否則呢,寵信你嗎?”
董飛銮玉面微紅,懊惱道:“當時年少無知,又受父母撺掇,這才誤入歧途,能不提了嗎?”
她一開口,懷真便覺陰風陣陣。
“你覺得教坊司好,還是春和宮好?”懷真突然問道。
董飛銮低眉淺笑,水蔥兒般的纖指揉弄着衣帶,“以前自然是教坊司好,如今卻是春和宮好。”
懷真心裏微微冷笑,望風使舵的小人。
她勾了勾手指,董飛銮纖腰一擰,身姿靈巧地挨着她坐了下來。
“可是有她在,你永遠妄想出頭。”懷真望着蕭漪瀾消失的叢菊深處,若有所思道。
董飛銮驚喜過望,“公主是說……”
懷真擡手打斷,“你倆明争暗鬥多久了?我何時介入過?我不會幫你的。”
元嘉的悲劇讓她明白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若以身相博,卻是下策。
如果命沒了,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她比誰都知道死後是什麽狀态。
在教坊司拼殺了兩年且出人頭地的董飛銮,和自幼沒入掖庭,從宮奴做到女官的蕭漪瀾,這倆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董飛銮的野心是寫在臉上的,像只呲牙吐信的毒蛇。
而蕭漪瀾的惡毒卻是深埋于心的。
前世她算計葭葭,嫁禍謝珺,挑撥離間,終至他們夫妻反目,甚至在她難産時以惡言相譏,讓她沉入苦海難以自拔……
想到那些,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仿佛又回到了潮濕悶熱密不透風的帳幔中,在無望的陣痛折磨下等待解脫。
“公主,您還好吧?”董飛銮見她突然小臉煞白神情痛楚,急忙關切問道。
懷真可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趾高氣昂地離開教坊司後,就沒想過再回去。
“欸,你在這裏呀,讓我好找!”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響起,就見李晄帶着親随,笑嘻嘻地轉了過來。
董飛銮忙起身退回宮女行列,和其他人一起行禮。
懷真深吸了口氣,擡頭望了眼珠玉般耀眼的緋衣少年,“找我作甚?”
李晄示意其他人後退,掀袍往她身邊一坐,興奮道:“你知道嗎?老四在翔鳳樓下罰跪呢,還有……”他壓低聲音,以手掩口湊到懷真耳畔道:“皇後被褫奪鳳印金冊,看來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你怎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李晄奇道:“這可是天大的事呀!”
這些都在預料之中,她心頭酸澀,語氣悲傷道:“這是元嘉姑姑用命換來的。若非如此,何以服衆?”
畢竟目擊者衆,所以元嘉的死訊很快傳遍了濯龍園,李晄自然也聽說了。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姑姑不愧是女中豪傑。”他暗暗豎起了大拇指。
“問你個事,”懷真道:“剛才和四皇兄比武的那個人,傷情如何?”
李晄眼睛一亮,陰陽怪氣地瞧着她道:“別裝了,你又不是不認識。衛尉卿把屬官派去教你習武的事,宮裏誰人不知?”
懷真以手掩面,悶聲道:“好吧,我認識。”
“啧啧,”李晄卻沒有打趣她,而是幸災樂禍道:“四皇兄真是枉為天家子,一點兒風度都沒有,技不如人就發狂。那一劍幸好左都候閃得快,否則怕是膀子都要給斬下來了。他用的是內廷禦制寶劍,別人則用的普通武士劍,本身就占了兵器的便宜……”
懷真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懇求道:“七皇兄,幫我去探看一下吧!”
李晄晃着腦袋道:“叫哥哥。”
懷真扭捏了半天,聲音低如蚊蚋般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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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隕落的細節,懷真并未目睹。
翔鳳樓中發生的一切,都是以閑言碎語的方式,一點點傳入耳中。
“……長公主實在可憐,皇後欺人太甚。這樣惡毒的女人,是如何坐上皇後寶座的?”
“自然是家世好,有手腕,且子女衆多呀!就這三樣,便足以壓倒董婕妤。”
“可婕妤娘娘寵冠後宮,這點皇後比不了。”
“別提了,縱使情深似海,可難息白華之怨。①”
“你們扯遠了,話說長公主當年真的與人私奔?還未婚先孕?太驚世駭俗了吧?”
“那又如何?難道乖乖地去和親?但凡有點氣性,都會想着反抗的。”
“可反抗的結果呢?害得太妃自缢,失去腹中胎兒,未婚夫一家也跟着遭殃。她自己想報仇,結果以卵擊石,枉送了性命……”
“哈,照你這麽說,無權無勢的人就活該被踐踏被欺淩?我倒覺得長公主值了,雖然丢掉了性命,但也把皇後拉下水了。”
“皇後是真瘋了還是裝瘋?聽說鳳印被奪,執掌六宮之權也交給了張容華。”
“估計是真瘋吧,抱善公主的事對她打擊挺大,崔世子那個罪魁禍首居然還逃走了,長公主當着所有人的面,歷數她的罪行,逼她露出了真面目。如今,整個洛陽城都知道她的為人了。”
“要說最狠的還是長公主,不愧是見過朔漠飛沙的人,她那一刺又狠又準,血濺地那麽高,當時看得我腿都軟了。”
……
元嘉之死,在京中乃至朝中都掀起了巨大的風浪。
皇帝為息事寧人,一面命太常大肆操辦元嘉的葬禮事宜,一面将精神失常的皇後幽禁于長秋宮,并将丞相王綜宣至長秋宮外,讓他隔着宮門規訓皇後。
安分守己多年的張容華終于得以出頭,被提為僅次于婕妤的娙娥,暫代皇後管理六宮。
魯王因無意間破壞了皇帝的選婿大會,被嚴加斥責,并罰俸一年,勒令出京。同為皇後所出的燕王立刻收斂鋒芒,低調做人,生怕被父皇拿到了錯處。
壓抑多年的齊王,總算仗着母親的緣故,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