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憧憬我若是皇帝,便會重新立個宮規
懷真就這樣打入了帝國權力中樞,一切順利地有些匪夷所思。
雖只挨了個邊,但凡事總要有個開端。
在勵政殿謀得一席之位後,她便開始醞釀第二步、第三步甚至第四步……
抱善離京後,王家和鄭家難免生隙,即便兩個當家人面上絲毫不露,但身邊人也能覺察到氣場的改變。
丞相王綜燕颔虎頸相貌堂堂,平素莊重肅穆不茍言笑,脾氣上來時敢跟皇帝叫板。
他素來是極重禮儀的人,但抱善的事,無疑在他臉上狠抽了一巴掌,自此愈發嚴肅。
禦史大夫正好相反,須發皆白和顏悅色,而且幽默風趣,勵政殿中當差的宮人們都喜歡他。
他待懷真是極和氣的,甚至還有幾分微妙的親切。
懷真明白此中緣由,一方面自是好為人師,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氣氣王綜。
衆所周知,随着懷真複寵,皇後母女的地位就大不如前,王家人多多少少對懷真會有點芥蒂。
皇帝命鄭宜起草诏書,文婢孟溁跪在案邊鋪紙研墨。
懷真正好看書看倦了,伸了個懶腰踱過去,俯身探看。
孟溁微驚,忙搖頭,提示道:“公主……不可。”
懷真直起身,佯作大驚小怪道:“為何?鄭老相公筆力遒勁,風骨內含,頗有魏晉遺韻,難得見到本尊動筆,湊近了瞧兩眼也不行?”
孟溁是職責所在,聽她這麽說,暗悔自己多心,面帶歉意地笑着道:“怕您離得太近,會影響到鄭公的思路。”
懷真眼珠子一轉,自言自語道:“鄭公文思敏捷,天下皆知,豈會因我離得近了就亂了心神?”
鄭宜哭笑不得,撚須搖頭。
皇帝含笑走過來,握住她手臂拉到了殿中熏籠邊,“你這丫頭,何時竟學會拍馬屁了?”說着按住她的肩,讓她坐下,“你衣衫單薄,別亂跑了,坐這裏好好暖暖。”
懷真乖乖坐下,把手攤開道:“可我一點兒也不冷。”
皇帝觸了觸她的掌心,的确熱乎乎的,贊道:“看來練武的确能強身健體,你去歲冬天還滿手凍瘡,瑟瑟縮縮,如今卻完全變了模樣。”
懷真心頭五味雜陳,強笑道:“當然是托了父皇的福。”
原來她昔日慘狀,他竟都是知曉的,只是為了和她拼一口氣,想到此便覺眼熱心酸。
對付叛逆倔強的女兒,只能磋磨折辱嗎?
她也是做過母親的,昔年葭葭因為早産,極其孱弱瘦小。
三個月還是皮包骨頭,黃疸猶未褪去,巴掌大的小臉皺巴巴的,許是太過虛弱,連哭喊都不會,餓的時候只會像只嗷嗷待哺的雛鳥般,用力張着嘴巴。
她太過安靜,清醒時就愣愣地盯着一個地方看,那眼神沉靜深邃的不像個嬰兒。
六個月的時候,她才開始會笑,但并非自然而然地笑,而是很敷衍的那種。可懷真還是激動地淚流滿面。
她心裏做過最壞的打算,禦醫也隐晦的提醒過,府中下人更是悄悄議論過,這孩子不太正常,多半會有些癡傻。
但她并不在乎,那是她的孩子,即便真的是個癡兒,她也要供養她一世,讓她衣食無憂,讓她不受人欺淩。
謝珺對葭葭也很上心,像個真正的父親一般。
婚後不久,他随軍去冀州平叛,帶兵的是魯王,然而出師不利,數月後大敗而歸,魯王被奪去帥印,他被以‘贻誤軍機’為名下獄。
當初是魯王主動請纓,作保的是他堂舅光祿勳①王延年,與謝家兩位兄長是親族,縱使他們想幫忙,也不好插手,何況他們向來便與幼弟不睦,仕途上也走得相反的路。
而蕭家雖說平反了,可人丁單薄,在朝中并無要職,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蕭夫人求告無門,只得托蕭漪瀾找上了懷真。
當時公主家令怕她受驚,所以命衆人對其保密。
但她知道後,便不能坐視不理,于是匆匆登車,四處奔走設法營救。外人只道夫妻情深,殊不知他們并未見過幾面。
奈何懷真也只是個空有名頭的公主,唯一比蕭夫人強的,便是官場上叱咤風雲的要員她大都認識,甚至幼時曾以叔叔伯伯相稱。
衆人皆知,皇帝最疼幼女,甚至将她帶去朝會,一面議政,一面任由她趴在膝上玩。
這些事,想一想還歷歷在目。
所以,縱然是無能為力,也不忍欺瞞,讓她沒頭蒼蠅似地到處亂飛。便有人忍不住向她暗示,懷真雖不懂政治,但還算聰穎,慢慢也就領悟到了。抽絲剝繭之後,明白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她若為了一己尊嚴,可以長時間和皇父抗衡,可若只需低頭,便能拯救一個人的性命,她卻沒有那麽做,那她一定會後悔終生。
即便她從未提過,但私心裏還是對蕭家有愧,若謝珺出了什麽事,想必蕭夫人也活不下去了。
就在她下定決心,準備進宮去面見皇帝時,卻因連日奔波動了胎氣,以至遭遇難産情況危急。
皇帝得知後,靜默了良久,最終力排衆議,下了恩旨,放謝珺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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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宜因懷真公開表示過欣賞他的書法而樂不可支,專門抄了《東都賦》贈給她賞鑒。
懷真捧着匣中的字帖,忽然計上心來。
此後她便以臨摹諸位大家的筆跡為由,去偷看中書省送來的文書,時不時還裝模作樣的品評一番。
皇帝被她逗樂了,對此便睜只眼閉只眼。既然連皇帝都不介意,孟溁便也假作不知。
雍州那邊的近況,懷真半是聽說,半是從奏疏中窺得。
中常侍黃炎對謝珺頗為贊賞,雖言語隐晦用詞謹慎,但看得出他對皇帝派的那個人很滿意。
上元夜,張娙娥在後宮設宴,邀請懷真和嫔妃女官們參加。
懷真帶了葭葭和董飛銮前往,一行人浩浩蕩蕩出門,半路上董飛銮卻以頭暈為由,打道回府去了。
張娙娥的宮苑布置一新,并模仿民間的燈會,在庭中做了一條燈廊,燦爛輝煌,美不勝收。
懷真看着那些瑰麗奇巧的燈具,不由得贊不絕口。
張娙娥面上頗有得意之色,笑道:“這都是你皇兄的主意,他說每逢上元夜,洛陽燈如晝,可惜我們這些宮眷看不到,便命人布置了這些。公主看中了哪個,盡管拿回去玩。”
懷真謝過,徑自上去觀賞。
張娙娥初掌六宮,為了昭示仁和之心,就連那些品級較低的妃禦們也一并請了來,所以燈光所到之處,只見衣香鬓影裙裾飄舞,好不熱鬧。
葭葭拽着懷真的袖子,興奮得不行,在觀賞一只會旋轉并發聲的鳥籠狀宮燈時,恨不得把腦袋湊進去。
懷真笑着将她按了回去,解釋道:“沒什麽稀奇,應該是底部裝了機關。”
葭葭不信,矮下身子鑽進去瞧,底座是木板,她探手去摸,果然摸到了機扣,試探着旋轉了一圈,鳥叫聲便從悠長變得高亢……
“公主,您怎麽知道?”葭葭跳出來,激喜地問。
“我當然知道……”因為當年謝珺曾給葭葭做過會跳的兔子,木頭雕的,中間挖空,裝上機簧,穿上特意縫制的小衣服,只需擰動轉鈕,便能跳好一會兒。
席間,衆女在閑話家常時,宋美人突然提到懷真,問她哪兒來的那麽大精力,前些時間日日去校場練騎射,入冬後又每日跟着皇帝去讀書,都不知道疲倦。
“陛下說,公主可不是裝模作樣,而是一門心思研究學問,甚至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而且呀,她看的那些書,都很深奧,恐怕兄弟中也就德王看得懂。”
沈美人掩口輕笑:“陛下日理萬機,甚少去我宮中。妹妹卻有機會和陛下說體己話,看來近日聖眷正濃,不知哪日能添個小公主或小皇子,讓大家熱鬧熱鬧。”
宋美人俏臉緋紅,嬌嗔道:“沈姐姐,你真是沒個正行,這麽多人在呢!”
沈美人慢條斯理道:“這有什麽呀,都是過來人,有什麽不能說的……”
懷真垂眸盯着茶盞,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殿中霎時安靜下來,氣氛頓時陷入尴尬中,沈美人懊悔不已,求助似地望向了主位的張娙娥。
張娙娥裝模作樣地說了沈美人幾句,轉向懷真賠笑讓她莫要見怪。
懷真淡笑着,開口道:“人若無所事事慣了,便會精神倦怠,長此以往對身體有害。我若是皇帝,便會重新立個宮規。”
衆妃皆好奇地望着她,等待下文。
懷真瞟了眼衆人,微笑道:“君王只得一個,嫔妃卻有若幹,除了侍奉君王的,其他人便會無事可做,錦樣年華水樣流,實在可惜。”
“公主有何妙計,不妨說來聽聽?”宋美人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如,大家一起分擔宮務。按照品階高低,兼管六局二十四司,晨起點卯,按時考核記錄,政績卓著者,位份便能榮升。偷奸耍滑最過者,就要罰俸或降職。除冬至、夏至、伏日、臘日、歲首外,五日一休沐,每月外加三天。”懷真煞有介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