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情理“擾人春夢,實屬可惡
周圍鴉雀無聲,就連宮妃中資歷最老的張娙娥也目瞪口呆。
懷真頗有幾分惡趣味的笑着,繼續道:“節日或閑暇時,後宮還可以自組蹴鞠隊、馬球隊、射獵隊……”
斜對面的宋美人似乎想插話,急不可耐地瞧着她。
懷真便停下來,示意她講。
宋美人嬌聲道:“公主,我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樣激烈的運動,根本做不來。”
有人跟着附和,紛紛表示懷疑。
懷真回頭,勾了勾手指,葭葭乖乖上前,跪在她旁邊等候吩咐。
她從容褪下寬大的淺粉色浮光錦外袍,示意葭葭和她一起曲起手臂,然後沖着衆人道:“有沒有人願意上前探查一下?”
衆人皆是莫名其妙,只有跟懷真年齡相仿的魏才人孩子心性,起身過來問道:“公主要我做什麽?”
懷真讓她分別捏一捏自己和葭葭的上臂,魏良人照做。
葭葭還是小女孩,手臂自然是纖細柔軟的,即便她按照懷真的指示用力繃緊了,可依舊有些虛軟。
但懷真就不一樣了,她的上臂捏上去緊致而富有彈性,用力時鼓起的肌肉有着漂亮而流暢的曲線,好像……男子,魏良人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不覺暈紅了臉,直到入座還有些心慌意亂。
葭葭侍候懷真穿好外袍,複又退歸原位。
魏良人兩邊的小姐妹都好奇地湊過去詢問,她小聲地敘說着,随後互相傳達……
懷真道:“若是不鍛煉的話,便只能和這名小宮女一樣虛弱無力。”
魏良人裝起膽子,問道:“公主,如何才能變得強健有力?”
其實她只對懷真說的新宮規感興趣,她才十六,可皇帝快六十了,入宮這一年就被寵幸過一次,要靠孕育子女來穩固地位,無異天方夜譚,眼看春恩遙遙無期,再蹉跎下去恐怕要變深宮怨婦了。
若真能不靠恩寵便可晉位,那她定當全力以赴,好好搏個前程。
“可用牽鈎之戲①來強身健體,《隋書·地理志》中說,國人便是以此種游戲來增強體質的,取一根麻繩,兩頭分出許多小繩,中間以一面大旗為界,發令官一聲令下,雙方各自用力拉繩,鼓樂齊鳴,圍觀者吶喊助威,哈,想想就令人熱血沸騰……”
衆人面面相觑,有的躍躍欲試,有的卻惶恐不安,覺得這樣有失體統。張娙娥含笑安撫道:“衆位姐妹且放寬心,公主在同大家開玩笑呢!若真如此,恐怕盧太妃便要出來砸場子了。”
懷真不由得失笑,腦中浮現出那位倡導女德的威嚴老婦拄着拐杖,怒氣沖天的模樣。
整日裏在史籍實政中鑽營,難得輕松一回,原只是開玩笑逗大家一樂,沒想到散席後,魏良人竟追過來,結結巴巴地詢問新宮規細節。
懷真愕然,想不到她會那般較真,只得敷衍說會像皇帝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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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晚宴上盡興,懷真回去後很快便入睡了。
她本就在抽條的年齡,且這些日子食眠俱佳,個頭不覺竄了半寸,妝室的落地銅鏡上有她用朱筆做的記號。
長的可不止個頭……
每次沐浴後對鏡裸觀,看到日漸驕挺的胸乳、勻稱的手臂、緊致的柳腰和纖直的雙腿,都難免自戀一番,真是如花似玉的年齡。
今生定要安然活過二十歲,她還想看看三十歲時的自己是什麽模樣,也會像母妃那樣豔冠群芳妩媚動人嗎?
除了她要好好活下去,她還得設法保住謝珺,不能讓他再像前世那般,最後落個家破人亡枭首示衆的下場。
他到底是怎樣走上絕路的,懷真并不知道。只記得那個在荒野裏祭奠她的老仆,曾說過是被皇帝所害,而皇帝是燕王第三子李缙,然而燕王如今并無三子。想到謝珺時,心頭便掠過一絲異樣的觸動。
她腦海中的并非如今冷硬正直到有些好笑的少年謝珺,而是那個柔情款款的青年夫郎。
酣夢正沉,恍惚之間,隐約覺得他便在身畔,像曾經的無數個夜晚那般,強健有力的雙臂從後緊摟着她,在她耳畔說着幼稚笨拙的情話……
正當她沉浸在曼妙的缱绻柔情中時,卻感到有人正緩緩靠近。
幽冥界走了一趟,并未有其他異常,唯五感較常人敏銳。
寝帳外有只手輕輕探了進來,她立刻渾身緊繃心頭狂跳。
她素來淺眠,便将簾外陪寝的宮婢都打發出去了,閣內也不讓留燈,因為睜眼時看到那半明半昧的光線,總會讓她想起墓室中的長明燈。
她暗中捏了把大腿,痛感提示她此刻并非夢中。
那人爬進了寝帳,擡手輕輕推她,悄聲喚道:“懷真,醒醒……”
懷真一骨碌爬起,按住她惡狠狠道:“董飛銮,你瘋了?你以前想爬我父皇的床,現在居然爬我的床,你想做甚?”
董飛銮被她掐住脖子,差點喘不過氣來,慌忙舉手求饒。
懷真放開她,氣急敗壞地滾到了一邊。
“我……我有……有要事彙報,”董飛銮撫着脖頸,委屈巴巴道:“能別翻老黃歷了嘛,我發誓再不會打你父皇的主意。”
懷真陰沉着臉,猶自氣憤,使勁蹬了蹬腿。
寝閣外傳來腳步聲,是外間留守的宮娥,詢問她是否需要服侍,懷真三言兩語将她打發走了。
待外面靜下來,董飛銮才欠身驚奇道:“不過是吵了你睡覺,犯得着這麽大脾氣?明日我脖子上可能會有淤青。”
懷真冷聲道:“擾人春夢,實屬可惡。”
董飛銮笑得直捶床,咕湧過來,伏在她耳畔打趣道:“看來小公主長大了,春心蕩漾,該招驸馬了。姑母在天有靈,想必會欣慰。”
懷真撥開她的手,不耐煩道:“有話快說。”
董飛銮語氣凝重,緩緩與她并頭躺下,“可能要出大事。”
懷真忙翻了個身,瞪大眼睛道:“仔細點說。”
“我盯了蕭漪瀾很久,今晚借故回去,在望春臺下蹲守,她果然偷偷出去,在春和宮外與人私會。你可知,那人竟是長秋宮的女史。”
見懷真不為所動,董飛銮繼續道:“魯王密謀造反,說是要迎回妹妹,救出母後。”
懷真翻了個身,重新躺平。
“哎,”董飛銮輕輕推她,“我拼命得來的驚天內幕,你就這反應?”
懷真打了個哈欠,懶懶道:“你說她出去私會情人,也比這個靠譜。”
董飛銮不由大驚,坐起身壓着嗓子道:“你以為我在诓你?”
懷真一把将她扯回來,“二十歲的人了,穩重點。”
董飛銮心潮澎湃,緊緊握住她手臂道:“懷真,我暗中打探過,蕭漪瀾曾在長秋宮受教三年,其後才被姑姑讨來給你做伴讀。她是蕭家人,和我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真的相信她說的,為報故主之恩,甘願留下?別傻了,她的故主是長秋宮皇後,不是姑姑。”
懷真悶聲道:“既是密謀,怎麽随便就給你撞到了?若她來找我,也說撞見你行不軌之事,我該信誰?”
董飛銮略微動氣,恨聲道:“我知道,你素日只把阿瓊當表姐。我耶耶只是你堂舅,我又是個庶出的,年少無知時還做出過荒唐事……”
“行了,”懷真一把掩住她的嘴巴,“別瞎扯了。”
董飛銮拿開她的手,信誓旦旦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十二分精力都放在她身上,只要她有異動,我能不察覺?何況我常年習舞,身輕如燕,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個人,還是輕而易舉的。”
懷真半信半疑,“你要我作甚?去向父皇告發?他不先割了你的舌頭才怪。”
“我有那麽傻?”董飛銮不屑道,“我是提醒你小心,你日日和陛下形影不離,萬一他們要對陛下動手……”
懷真搖頭,道:“此中有詐,我懷疑她是故意誤導你的。”
她轉向董飛銮,低聲分析道:“德王乃先皇後所出,是嫡次子,論才德名望,在皇子中均是佼佼者。齊王排行老三,是庶長子,近來因母親之故,可是頻繁在禦前露臉。五皇兄整日纏綿病榻,暫且不算他。李晄年齡最小資歷最淺,也先排除。目前就是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和六皇兄幾個争儲,四皇兄和六皇兄是親兄弟,背靠王家大樹,代表着世族的利益,天然有着比其他人更高的勝算。如果起事,那不是自掘墳墓?”
“我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大道理,但是懷真,世間萬事,并不都是符合常理的。就說姑母,算是本朝第一寵妃吧,但是陛下卻因為董家犯事,就将昔日恩愛一筆勾銷。這合情嗎?他既對姑母那般絕情,卻又将你當做掌上明珠,千恩萬寵,這合理嗎?”
懷真不覺沉默,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上元節後,各官署重新步入正軌。
天氣驟變,外間忽然起了風雪。
懷真心不在焉地伏在書案前,手中《君臣對》來回翻了數遍,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公主,我要去尚書臺走一趟,一起去嗎?”孟溁披着風氅,将整理好的文書放進錦盒,轉頭問道。懷真嫌更衣麻煩,遂搖頭道:“那邊也是怪冷清的,我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