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口信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新帝踐祚不到一個月,竟暴斃于父皇陵前,此事被傳得神乎其神,不外乎就是說他失德,不堪為人君。

許是為印證這個說法,就在當天,洛陽傳出廢後被鸩殺,其女失蹤的消息。

這讓魯王得以再次正大光明進駐北宮,而德王則重新占領南宮,局勢又回到了開始,只不過原本或可一争的三皇子,已經成了已故哀帝陛下,從這個谥號能看出朝臣對他抱同情态度。

而他的父皇,則得到了個美谥——衛文帝。

六皇子燕王本欲遵照父皇遺诏,送葬後即刻攜帶家小回封地,但因母後之死,卻不得不留下服喪。

丞相府,議事廳裏,王綜頭戴小冠,着大袖衫,高踞于床屏前,冷眼瞧着一衆臣屬們。

“德王和霍嚴聯姻,這意味着一旦有變,統禦洛陽城防的中尉将靠向德王那邊,于魯王殿下來說,真是致命一擊。”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當初魯王殿下就該當機立斷……”

“劉征事①,慎言!”

“算起來,局勢還是于我方有利。畢竟魯王殿下占了天時地利。”

“這個代價是生母的死,皇後究竟為何人所害?誰會去殺一個幽禁在冷宮的廢後呢?”

“哀帝脫不了幹系,歷代新君,哪有人發的第一道政令是廢黜嫡母呢?皇後身為六宮之主,懲治忤逆宮妃是本分,何至于遭此橫禍……”

王綜不由得怒目,拍着扶手道:“君王行事,自有道理,豈是爾等能妄議的?”

“下官失言,還請大人寬恕。”征事劉克跪直身體請罪。

王綜虎目含威,盯着那人道:“子複,皇後究竟因何而死?是不是魯王幕僚密謀所致?”

衆人皆大驚,一齊望向曾被派往魯王麾下效力的征事劉克。

Advertisement

劉克冷汗涔涔,忙辯解道:“大人,皇後乃魯王親母,我等縱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出此毒計。”

王綜暗暗舒了口氣,“如此最好,世上無不透風之牆,若真是你們所為,待真相大白的那日,魯王縱使得了帝位,也會為天下人唾棄。”

廢後王氏雖然身死,但卻給了魯王入主北宮調查的借口,也徹底斷了燕王坐山觀虎鬥的念頭。

“鄭王與韓王何在?你們可有留意?”王綜想起了那兩個臨時封的王爺,不由問道。

臣屬中有人回道:“鄭王曾請命帶沈太妃回封地,被魯王殿下駁回,讓他等哀帝下葬後再走。至于韓王,聽說在永嘉大長公主府上,和他一起的,還有懷真長公主。”

永嘉大長公主是鎮南候陸铉遺孀,陸家是大族,陸铉子侄在朝為官者衆,且永嘉的舅舅是三公之一的司徒,如今算是本朝最有權勢且資歷最深的女人。

她若想護住兩個孩子,其他人也無可奈何。

**

永嘉府位于朱雀坊春風裏,門庭高闊莊嚴古雅。

永嘉本人亦是如此,雖寡居多年,但潔身自好,聲名極佳。

她為人端肅持重沉默寡言,不喜活潑跳脫之人,懷真寄人籬下,只得盡量收斂,因此過得頗為壓抑。

可她也知道此時回宮無異于找死,聽說魯王一面瘋狂尋找殺母兇手,一面血腥鎮壓反對者,宮中人人自危。

這日南宮衛士令陸琨前來拜訪,他是鎮南候陸铉侄子,喚永嘉伯母,和懷真也算舊相識,去歲秋天曾蒙他指點學過幾招劍術。

永嘉見客時,懷真和李晄作陪,陸琨見到懷真頗為欣喜,主動詢問她劍術可有進展?

永嘉的目光令懷真如芒在背,遂不敢多言,只搪塞說身邊變故頻出以至于劍術荒廢。

陸琨頗為惋惜,征得永嘉首肯後,帶她去廳外演練了一番。

“公主,臣有一事頗為好奇,當日在宣明門外,您是如何區分出臣和蕭祁的?”陸琨用劍鞘托起懷真打彎的手臂,背對着檐下圍觀者,借指點之名,壓低聲音道。

懷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疑惑道:“為何問起這個?衆所周知,謝家三郎曾救過我,因此我與他相熟,便可以從中認出與他甲胄服色相似的右都候。剩下的二人便是你和蕭祁,憑借姓氏和面相就能區分呀!”

蕭祁靈秀清雅,陸琨俊朗剛毅,憑面相确實好辨認,但南人北相或北人南相也不少,因此還不能作準。

但蕭祁看她的眼神頗為複雜,因着董蕭兩家的舊怨,既可判斷出他的身份,也能推斷出他家和謝珺外祖家應該有關系。

陸琨當然不知道這些,當時只覺得驚訝,如今聽她一說,又覺得實屬巧合,“原來是碰運氣呀!”

有永嘉在背後盯着,懷真就連挽個劍花都要注意姿勢優雅。

“有位故人,托我傳話給殿下。”陸琨沉聲道。

懷真握劍的手微微一震,深吸了口氣沒有說話,努力做出比劃劍招的樣子,聽着陸琨告訴她謝珺的近況。

他已投入了德王麾下,而陸琨也為德王效力,故而才敢請陸琨幫忙傳口信。

也沒有什麽重要的話,就是幾句安慰,畢竟她新近喪父喪兄,又因魯王之故不敢回宮,在外人看來太過凄慘。

“還有一句話,”陸琨鄭重道:“殿下那日所問之事,我并非答不出來,而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懷真忍俊不禁,陸琨疑惑道:“我追問了半天什麽事,這家夥像個鋸了嘴的葫蘆,半天撬不出一個字。”

他那樣矜持的人,竟能厚着臉皮去求人,懷真倒是很意外,也覺得很欣慰。

陸琨又嘆道:“這小謝也是倒黴,接了那麽個爛差事,跋山涉水幾個月,結果碰上先帝駕崩,以致顆粒無收。他不在時,符願那小子圖謀不軌,偏又兼領着他的差事,害得他的部衆全受連累,被哀帝陛下打發去駐守帝陵了。”

陸琨走後,懷真正失魂落魄,卻被永嘉召到了後院小佛堂。

她進去的時候,永嘉正跪在佛龛前誦經,背影肅穆莊嚴。

懷真不敢打擾,只得自己揀了個蒲團跪在她身後。

“懷真,皇兄将你寵壞了。待字閨中的公主,應該幽淑貞靜,可你舉止輕佻言行無狀,何以為京中淑媛的表率?”

永嘉垂眸轉動着手中佛珠,語氣平靜道。

懷真初次聽到這種話,頗感委屈,卻還是恭敬道:“姑姑所言甚是,懷真受教。”

她也想像年少時頂撞盧太妃那樣,将永嘉駁地無話可說,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而且,她也不想讓李晄夾在中間為難。

“你……”永嘉自然聽得出來她語氣敷衍,忍不住嘆息道:“你和元嘉一樣,根本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可知縱使身為公主,也要遵守世間規則,只有持身守正方得善終。”

懷真陡然聽到元嘉,不由失落起來。

“去吧,”永嘉微微轉頭,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淡淡道。

**

李晄找到懷真時,她正坐在高高的東牆上。

他攀着梯子顫巍巍地爬了上去,卻不敢和她一樣坐上牆頭,往下瞅了一眼都覺得腿肚子發顫。

“姑姑就是那樣的人,有口無心,你別記恨她。”他安慰道。

“我是那麽不知好歹的人?”懷真轉過頭反問道。

李晄這才看到她臉上并無傷心之色,略微放下心,喃喃道:“我想也是啊,你怎會因幾句訓斥就偷偷躲起來哭?”

懷真沒有說話,只是望着不遠處未完成的工事——她曾經和未來的家,如今卻只是個雛形。父皇駕崩後便停工了。

“你還是傷心了,”李晄幽幽道:“否則就不會呆坐在這裏,看那沒建好的房子。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你不知道。”懷真搖頭。

次日,她順着牆頭爬到了廂房屋頂上,就着明媚的春光作畫。

李晄不敢過去,趴在牆頭叫苦不疊,可又怕永嘉姑母知道了責怪她,只得負責在一邊望風。

一連數日,她每天都要爬上去忙活個把時辰,直到有一天,李晄實在無聊到要放棄時,她總算完工了。

“你畫的什麽?給我瞧瞧?”他仰起頭興奮道。

懷真輕手輕腳爬下來,指着上面道:“我塞在瓦縫裏了,你上去看吧!”

李晄氣得直跺腳,“小氣鬼。”

兩人信步走出了跨院,懷真擡頭望着風中蕩悠悠的煙柳,突然轉頭在他耳畔悄聲道:“你知道我為何爬那麽高?”

李晄好奇道:“為什麽?”

懷真附在他耳畔,神秘兮兮道:“我看到謝珺了,他也看到我了。”

李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激動道:“那你出去見他不……”

懷真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壓低聲音道:“你傻呀?我若出去,永嘉姑姑肯定會知道。”

李晄抓耳撓腮半天,總算得出了一個結論,“你喜歡他?”

懷真低頭踢着腳下小石子,悶聲道:“也許吧!反正我不喜歡其他男人。”

李晄若有所思道:“上次你去看他,我就覺得有點意思。可是,”他面泛為難之色,鄭重道:“懷真啊,只要能挺過這一關,你就是坐擁一方的長公主,雖說父皇遺诏說你可以婚姻自主,但那個謝珺……一百個加起來也攀不上邊兒。本朝驸馬非富即貴,他呀,實在排不上號。”

“你怎麽想得比父皇還多?”懷真推了他一把。

“殿下、殿下……”一名青衣小婢急急奔了過來,面色紅漲氣喘籲籲道:“出事了,出事了……”

懷真忙扶住她,拍撫着後背幫她順氣,“慢點說,怎麽了?”

小婢抓着她的胳膊,好容易平複下來,兩眼放光道:“皇叔趙王、趙王從漢陽趕來,和德王一起,發兵逼宮了……我家殿下請你們速去前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