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文英傑沒大事兒, 骨頭沒斷,只是摔了出一堆軟組織挫傷。不過他結案後必發燒的老毛病犯了,還沒出急診大樓, 唐喆學眼瞅着他直犯蔫, 擡手一摸腦門,滾燙,趕緊又送進了隔壁的內科診室。一試表,體溫39℃, 鑒于他有白血病病史,醫生大筆一揮,收住院。
這下唐喆學也不敢走了, 安置好文英傑, 到樓外頭連抽煙歇氣帶給林冬打電話, 彙報情況, 告知對方自己回不去, 晚上得在醫院陪床。林冬讓他抓功夫好好休息休息, 這幾天實在太累了, 如果實在扛不住, 就把岳林發過去照顧文英傑。
提起岳林,唐喆學不由笑道:“要麽說是人都得有脾氣呢, 我可是頭回看那小子發火,好家夥, 給常子言薅起來就揍, 當時那老些人都差點沒拽住他。”
“我說過他了, 讓他以後注意着點, 常子言已經被铐住了, 他再打人就違反紀律了。”林冬的聲音很輕快, 聽起來像是剛幹了件令身心愉悅的事情,“我把顧黎送去‘一看’了,讓老楊給他跟一個艾滋病丙肝梅毒都呈陽性的毒販關一個屋裏。”
差點被煙嗆着,唐喆學笑出了聲:“不是你可夠損的啊,那不得膈應死他。”
“誰讓他犯壞的?”林冬冷嗤,“法律制裁不了常子言,我還制裁不了他?我也給姜彬打過電話了,這案子,慢慢辦,所有流程全照最高時限拖,讓顧黎活着,隔幾天就換個‘有內涵’的獄友陪他。”
“哎呀你這是殺人不用刀啊。”
“他惹錯人了。”
“要說陰損壞我還是服你。”唐喆學誠心誠意的誇贊道,“行,不跟你多說了,我得去給英傑買口吃的,诶對,你也記着吃飯啊,午飯就沒吃。”
“嗯,你也……啊?稍等。”
聽筒那頭傳來遙遠的說話聲,片刻後林冬回複道:“你把病房號給秧子發過去,他說一會去醫院看英傑。”
“好,挂了啊。”
挂上電話,唐喆學把病區和病房號發給秧客麟,随後摁熄煙頭朝街對面的食雜店走去。剛問文英傑要不要通知他爸過來,文英傑說老爹出差了,這會正在地球的背面。他還有個後媽,但他不樂意麻煩對方,不是感情不好,而是,畢竟不是親媽,他一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再說同病房的又都是男的,男女有別,叫人家過來也不方便。
過了大概一個鐘頭左右,秧客麟來了,一起來的還有另外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秧客麟介紹說這是他房東,姓榮名森。榮森個頭不高,也就一米七一七二的樣子,長相白淨秀氣,瘦瘦的,骨架子看着比林冬還窄。大夏天捂的還挺嚴實,長衣長褲,也不見他出汗。本來是榮森路過市局打電話問要不要順道載秧客麟回家,結果被拉來一起探病了。
有人幫忙看着,唐喆學終于又能出去抽根煙了,榮森聽他說要出去抽煙,也跟了出來。小夥子挺客氣,在吸煙區站定,先摸出煙盒敲出一根遞向唐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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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煙時唐喆學瞄了眼煙盒,好奇道:“诶?現在還有‘黑貓’賣啊?”
榮森點了下頭,彈開火機幫他點上煙。黑貓是唐喆學他爸那個歲數的人抽的,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他第一次偷他爸煙抽就是黑貓,讓他媽發現後照死裏削了一頓。記不得這煙是什麽味道了,印象中只覺得賊嗆,現在抽起來反倒覺着有點淡,還有一絲淡淡的薄荷清涼。
“這煙是水貨吧?”就唐喆學所知,“黑貓”煙早就停止進口了,僅有的貨源都來自于走私。
榮森微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嘴唇:“您不會是想……抄了賣煙的點兒吧?”
“不不不,這不歸我管。”唐喆學擡手示意他無需緊張,“我爸以前抽這煙,冷不丁見着,有點想他。”
聞言,榮森擡起臉,目光中凝起絲憂傷:“您父親,也不在了?”
聽他用“也”字,唐喆學意識到對方該是和自己有一樣的傷痛之處,點點頭:“是啊,前兩年走的。”
嘆息随着煙霧一同呼出,榮森說:“我爸走了二十年了……他以前也是抽黑貓,那天偶然在街邊的一個店裏看見,忽然想起他,就……還挺好抽的,我喜歡裏面有薄荷的味道。”
“生病還是?”
“啊,是生病。”
“你那會還挺小的吧。”
“十歲。”
“哈?你有三十啊?真看不出來,我以為你比秧子小呢。”
榮森又低下頭,聽聲音有些不好意思:“嗯,我偶爾會被別人當成高中生。”
“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自由職業。”似是感覺隐私被打探了,榮森摁熄煙頭,朝唐喆學點了下頭,“我去買水,您要喝什麽?”
“謝謝,屋裏有礦泉水。”
唐喆學婉拒。目送榮森那纖瘦的背影遠去,他意識到自己職業病犯了,頭回見面,又不是審犯人,問這麽多未免唐突。
回到病房,他看秧客麟和文英傑正在聊天,催促道:“秧子,回去吧,英傑得早睡覺。”
“要不還是我今晚留下來陪床吧,副隊。”秧客麟主動請纓,“你最近挺累的。”
唐喆學擺擺手:“沒事兒,我在這一樣睡,有折疊床。”
“要我說,你們都回去,我有事兒按鈴喊護士。”文英傑面露歉意,“我還沒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
上前胡撸了一把他的頭毛,唐喆學假意不滿:“留家屬陪床是醫生的要求,不然我早回去了。”
秧客麟又在病房裏耗了一會,等榮森買完水回來,起身告辭。他們走了,文英傑也露出疲态,縮進被窩裏睡覺。唐喆學下去租了張折疊床上來,隔壁床的護工見他沒被子沒枕頭,好心幫着找來了一套。話茬一搭上,唐喆學順嘴問了問床上那老爺子的情況,打從他進屋就看老頭兒睡着,連口水都不喝。
“耗日子吶,沒幾天活頭了。”護工壓低嗓音,“這老爺子也是命苦,兒女一大堆,可沒一個來的。”
擰瓶蓋的手一頓,唐喆學問:“剛來看他那個,不是他兒媳婦?”
給秧客麟辦住院手續的時候,他碰上隔壁床的家屬了,四十多歲一女的,打扮的挺精致。聽口音不是本地人,還以為是老爺子的兒媳婦。
護工諱莫如深的一笑:“那是他媳婦兒。”
媳婦兒?目光飄向老頭兒床尾護欄上的病歷卡,唐喆學确信自己看到的是八十三歲。略感意外,不過這年頭老夫少妻不算新鮮事兒。也難怪兒子女兒不來看老爺子,估計他們的歲數比這後媽都大,十有八/九是為遺産鬧翻臉了。
護工是醫院裏的包打聽,就沒有他們不知道的事兒,話匣子一打開,滔滔不絕。正如唐喆學所猜測的那樣,老爺子是拆遷戶,名下四套房産,本來是說給四個兒女一人一套,結果這小媽一來,得,給老頭兒名下的房子嘁哩喀喳賣了個幹淨。轉過頭重新買了兩套房子,婚前財産一下就變婚內財産了,剩下的錢也不知去向。
打從半年前開始,老爺子就在醫院裏進進出出的,身體狀況是一次不如一次。查來查去,醫生也差不出個致命病因,只說歲數大了,各器官都不靈了,就跟醫院裏耗日子吧。每次老爺子來都是這個護工接,他說,一開始兒子女兒還來醫院鬧,最近這次老爺子住院,孩子們連面兒都沒露了。小女兒最後一次出現時撂下話,要跟後媽法庭上見。
從唐喆學的專業角度來判斷,除非老頭兒處于神志不清、失去行為能力的狀态下房産被後媽變賣,否則這官司沒的可打。可聽護工那意思,老頭兒的身體是突然垮了的,頭回住院還只是有點不舒服,第二次來,話都說不出來了。
跟護工聊了一個多小時,唐喆學困勁兒上來了,看文英傑睡的挺安穩,他也關燈睡下。不知是換了地方的緣故還是身處醫院有心理暗示,這一夜是噩夢不斷,那些親臨過的現場和在照片上看到的死亡,如走馬燈一樣接連出現。似乎是被夢給魇着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在睡覺,卻死活掙不脫夢境,還一個套一個,上一秒以為自己清醒了,下一秒又跌入另一個虛幻的空間。
突然間眼前出現了一只黑色的巨型蜘蛛,給他吓的,嗷一嗓子挺身坐起,終是從那層疊的夢境之中掙脫了出來。病房裏除了那位行将就木的老爺子,護工和文英傑都被他喊醒了。
黑暗中,就聽文英傑心驚肉跳的問:“副隊,您沒事吧?”
“沒事兒沒事兒,做了個噩夢。”唐喆學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才一點半,随即将自己摔回到枕頭上,沖探身查看他情況的護工擺擺手,“不好意思啊,吓着你們了,都接着睡吧。”
望着那将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軀蜷在一米六的折疊床上,文英傑愧疚道:“要不您還是回家睡吧,我真沒事,跟這您睡不踏實。”
“來回折騰我還不如跟這湊活呢,行了你別管了,趕緊睡。”
撂下話,唐喆學抹去額頭的冷汗,皺眉閉上眼,靜待心跳平複。他怕蜘蛛,卻是極少夢見那玩意,不知道今兒是怎麽搞的,夢見一蜘蛛祖宗。
——唉,要是組長在就好了,可以求抱抱求安慰。
祈禱奏效,早晨唐喆學一睜眼,林冬已經站在折疊床邊上,正在和查房的護士說話。見他醒了,林冬溫和一笑,說:“我給你帶了牙刷、刮胡刀、毛巾和換洗衣服過來,先去沖個澡吧。”
一骨碌爬起,唐喆學探頭看了眼病床上的文英傑,見對方的氣色比昨天好些了,放心去衛生間洗漱。噴頭年頭已久,裏面大概是快堵死了,水流一股一股的,唐喆學想起林冬之前說一瓶礦泉水能洗一遍澡,感覺眼下還不如拿礦泉水瓶照頭倒來的痛快。
打理好門面去吃早飯,唐喆學邊吃邊和林冬念叨隔壁床家裏的八卦。林冬聽着聽着,視線微頓,說:“我之前在分局刑偵隊的時候,碰上過一起案子,和你說這個情況差不多,也是老頭兒賣完房子,突然人就不行了,兒女來報案,非說是後媽給老爹下毒。”
“然後呢?”唐喆學頓時來了興趣。
“我去醫院走訪,主治大夫說老爺子沒中毒。”林冬無奈聳肩,“我去給老爺子做了筆錄了,他說孩子們就是想要錢才誣陷後媽……其實我當時是想接着往下查來着,但是你知道,立案的都查不過來,何況這沒立案的,上面不支持,家屬後來也撤銷立案申請了,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那老頭兒呢?”
“不知道,後來也沒聯系。”
相識無語,半晌,唐喆學放下筷子:“唉,清官難斷家務事啊,你趕緊吃,我去給英傑打包份熱粥。”
等唐喆學買完粥回來,林冬也吃完了,起身和他一起返回醫院。路上接到岳林打來的電話,說已經和南寧警方聯系好了,随時可以帶顧黎過去指認抛屍地。林冬聽他那意思,是想出這趟差,于是和唐喆學商量帶岳林和秧客麟一起去,留何蘭在辦公室裏做後勤支持。
唐喆學有點不樂意,出門在外,不是人越多越好,尤其是還得押着嫌疑人跑來跑去,錯一下眼珠子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最嚴重的當屬逃跑和自殺,一旦出現其中之一的情況,随着押送的警員有一個算一個,職業生涯就此結束。他爸唐奎就遇上過一次,也是帶人去指認抛屍地,那孫子趁着刑攝拍照的空當,縱身就往水庫裏跳,大冬天的給唐奎坑慘了,追着蹦下去從水裏撈人,回來之後在場的所有人全部記了大過。要不是因為這事兒,他爸死之前怎麽也穿上白襯衫了。
“只要還幹刑偵,他們早晚得過這一關,長途押送嫌疑人,路上的注意事項,不實操哪來的經驗。”林冬知道他怕帶着新手出纰漏,然而他們也都是這樣被老警員帶出來的,“既然招人家來了,咱就得對人家負責,你說是不是?”
趕上斑馬線對面的紅燈亮起,唐喆學伸手攔了林冬一下,說:“帶岳林一個不行麽?秧子本來就不愛出外勤。”
林冬語重心長的:“所以得練他啊。”
聽着自家組長那老父親般的語氣,唐喆學無奈笑道:“你啊,就恨不能手底下人全跟你一樣面面俱到。”
“你不是就快練出來了?”
“嗯,謝謝你當初收留我這只菜鳥。”
對面亮起綠燈,唐喆學撈起林冬的手腕,把人拖過了斑馬線。不過是很随意的一個動作,卻還是讓林冬耳根微熱。不知何時才能正大光明的牽手,只期望在未來的某一天,世人的目光不再辛辣,言詞不再刻薄。
回到病房,唐喆學進屋見隔壁床老爺子的那位年輕媳婦兒來了,主動和對方打了聲招呼。女人回過頭,眉眼微彎,笑着沖他點了下頭。視線微移,和林冬的隔空相撞,彼此都是一怔。
這女的……林冬頓住腳步。
“林……隊長?”女人端着湯碗站起身,笑容變得有些不自然。
“是我,你好,花女士,好久不見。”
林冬視線微沉,沒再和女人多說話,叮囑了文英傑一聲“好好休息”,随後将一臉疑惑的唐喆學叫出病房。
在走廊盡頭站定,林冬問:“她是那老頭兒的老婆?”
唐喆學點點頭:“是,你跟她認識?”
“我剛跟你說的,兒女來報案說後媽給老爹下毒的,那後媽就是她。”林冬的表情略顯不可思議,“這也……太巧了吧。”
職業的敏感性讓唐喆學意識到,林冬說的巧,不是在病房裏遇見曾經的案件當事人,而是那位花姓女士的兩任老公,都是在財産變更為她可以合法繼承之後、身體健康急劇變壞的情況。
“要……查查她麽?”唐喆學提建議的時候不怎麽有底氣,上一次什麽都沒查出來,這一次,他們有必要多這個事兒麽?也許真就是巧合?
凝神沉思片刻,林冬果斷拿出手機給岳林發了消息。不一會岳林把電話回了過來,說這女的記錄很幹淨,沒有任何前科,結了兩回婚,前面那個老公已經死了。林冬追問了一句死亡時間,得到岳林給出的答案,他握在手機上的手指驟然泛白。
“怎麽了?”唐喆學立刻握住他的手腕。
按斷通訊,林冬閉了閉眼,緩和了下情緒說:“死亡時間是六月十七日,我走訪他的那天,是六月十一日,僅僅一周的時間而已,他就死了……”
唐喆學更為驚訝:“你怎麽記那麽清楚?”
“因為那天是齊昊的生日,他請隊上人吃晚飯,我跟他一起走訪的,然後從醫院直接去的餐廳……”
說到這,林冬垂下眼,神情顯得有些落寞。唐喆學見狀将他抱進懷裏,輕撫對方的後背以示安慰。齊昊是林冬犧牲的七名戰友之一,曾經表白過林冬卻到死也沒等到回應,比起其他六名戰友,林冬對齊昊的愧意最為深重。
聽到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林冬下意識的推開唐喆學,偏頭看了眼聲音來的方向,低聲說:“我沒事……嗯,我覺着還是查查吧,連着兩任老公都病的那麽蹊跷,可能真是她有什麽問題。”
雖然很想說“你是想對齊昊有個交待吧”,但話在嘴邊繞了幾繞,唐喆學還是默默的咽了回去——唉,算了,人都不在了,我特麽吃的哪門子幹醋啊!
TBC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出場人物有點多,信息量也有點大,哎,要是龍陽市局再添CP可怎麽好,方月亮的腦瓜已經禿的不行了
記得回帖啊,入V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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