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了元元姐,最近鬧得正火的十周年博覽會,你知道嗎?”
“嗯,”李元元剝着葡萄皮,把剝好的葡萄遞到張娴面前,“我們是廣告公司,這陣子想趁着博覽會做文章的不在少數,合作商都開始重新策劃廣告,的确挺忙。”
“謝謝,”張娴接過葡萄,猶豫了下,道,“元元姐,你知道花釀集團嗎?”
“花釀?”
“是,”張娴輕聲說,“這公司跟我們有合作關系,但最近……嗯,好像出了點小問題,如果你們公司跟它有合作關系的話,元元姐,你稍微留點心,注意一下就好。”
“花釀集團的主打産品好像是酒吧?”李元元皺眉,“你們是媒體,這樣說……是不是他們的酒出了什麽問題?”
“這個倒沒有,”張娴嘆氣,“只是如果他們找到你們公司,元元姐你留點心就好。”
“好,我知道了。”李元元笑着對張娴眨眼,“好妹妹,你這樣跟我說,算不算洩露機密呀?”
“我說什麽了?”張娴一臉無辜的聳肩,“我什麽都沒說~”
“哈哈~”李元元笑了笑,“好了,張主管,早點休息!這周咱們帶樂小果回去看叔叔阿姨。”
“嗯。”張娴點點頭,“好,元元姐早點休息。”
張娴是商報的市場部主管,她直接上司是市場總監杜染。主要負責商報的廣告位,畢竟廣告是紙媒生存的主要支柱,所以市場部的主要任務就是和企業做業務,提供投放廣告的平臺。但其實嚴格說起來,張娴做的是銷售的工作,真正負責全局規劃的只有杜染一個。她們所在的部門原本叫做業務部,業務總監和業務主管,只不過在商報裏不需要做太多的市場工作,但是後來為了好聽,給杜染冠了市場總監的名號。雖說銷售和市場是死對頭,但是在杜染鐵腕政策的領導下,再加上單位性質的特殊,她們的銷售和市場竟然能夠融為一體。
花釀集團不是本地企業,但是在z市的發展勢頭十分迅猛,從進軍本地市場至今,也不過短短三年,就已經趕超本地很多品牌酒業,漸漸占領高端市場。但是,鑒于政府多少有些地方保護主義,所以這次博覽會花釀未在評選之列,不僅如此,花釀還面臨着被本地企業聯手排擠的風險。
花釀集團z市總代理因此十分不高興,畢竟花釀在全國範圍內都是叫得出名字的酒業集團,這次被刻意排擠,心中十分不爽。因此眼見和商報一年的廣告合同快到期,再商量續約時,他們廣告部的人經過授意要求在博覽會期間,大面積投放廣告。
大面積投放廣告,這要求要是放在別的時候,可以算是好事,可偏偏擠在了博覽會期間,這時候大面積投放,簡直是要商報和政府對着幹。這種行為幾乎就是要讓商報自殺——博覽會期間,哪家媒體都不可能躲得過去,所謂“黨和人民的喉舌”嘛,頭版頭條必須是博覽會,廣告位也必須為博覽會的提名品牌讓位。就跟奧運會時的報道方向類似,只不過這是地區性的而已。
商報當然不可能同意,花釀就以拒絕續約為威脅,于是引發了花釀和商報間的微妙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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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娴為此很頭疼。花釀是商報的大客戶,紙媒就是靠廣告生存的,花釀幾乎養活了商報的大半媒體工作者,這萬一要是合同談崩了,損失不是一點半點。為了和花釀集團化解矛盾,張娴已經請他們的廣告總監吃了不止一次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飯桌上套出話來,原來是花釀z市董事長譚明心中不忿,仗着是花釀的大客戶,執意要在博覽會期間搏出位。
合同總是敲不定,市場部的人十分苦惱,央求張娴去跟總監杜染彙報實情。
杜染是什麽人?她是商報的資深元老,從記者做起,一路做到了商報主編的位置,人脈極其廣泛,而且為人能言善辯。因此被調到了市場部,還兼任着新聞部的顧問。“杜染”兩個字,在商報工作人員眼裏就等于女強人,或者帶點感情來評價的話,女魔頭。杜染的彪悍從她年輕時就初現端倪。當初為了跑一個食品品牌的新聞,杜染喬裝打扮硬是做了一個月的臨時工,暗訪許久最後一篇報道掀了一家公司。她也因此一舉成名,此後成為商報金牌記者,從當初的二十一二歲的年紀到現在孩子都已經十多歲的中年美婦,十多年的時間貢獻給了商報。
很多人欣羨她,很多人想向她看齊,但很多人都受不了杜染的嚴苛。如果讓張娴坦白的話,她有很多時候也覺得受不了。杜染實在太恐怖了!閉門造車的稿子,杜染看都不看,直接扔垃圾桶。看到一個錯別字,杜染就直接扣工資。要知道這錯誤還沒出在版面上呢,只是初稿而已啊!照杜染這麽個扣法,還沒等到月末,工資就要被扣的七七八八了。這種扣罰完全不合規矩,但因為實施這種制度的人是杜染,竟然也沒人敢有微詞。只不過也因此,杜染手裏沒幾個人待得長久。偏偏張娴剛來那陣兒愛自虐,因為張廉的事情讓她不把自己當人,就任由杜染折騰,最後成了杜染的得力手下。她跟着杜染一路走,由記者轉到市場部,成為主管。時間久了,張娴跟杜染也就漸漸處出感情來,她對杜染又敬佩又感激,還挺畏懼——尤其是在她完不成任務的情況下。只要是杜染交代的任務,張娴幾乎就沒有敢不完成的。可這次,顯然棘手了。
嘆了口氣,張娴不得不跟杜染去彙報工作。
“續約的事情拖多久了?”杜染只說了聲“進來”,聽張娴說完,眼睛都還盯在電腦屏幕上,敲打着鍵盤。
“有半個多月。”張娴氣弱,越發說話沒有底氣。
杜染敲着鍵盤的手停了下來,看向張娴,語氣立刻不好起來,“半個月解決不了一個老客戶的合約?”
張娴臉色有些僵,心中忐忑,強笑道,“具體情況,剛剛都跟您彙報了下。主要問題是花釀揪着博覽會檔期不松,一定要在博覽會期間大面積投放廣告……”
“所以呢?”杜染眯眼看張娴,“你的解決辦法呢?”
“……打算繼續交涉。”說這話,張娴心裏又打了個鼓。實際上,她沒有放棄繼續交涉,可現在談判進入了僵局,花釀不肯松口,商報也不可能讓步。
“怎麽交涉?”杜染倚在靠背上,閑閑地掃一眼張娴,那眼神裏明顯透着嚴厲。
“對不起,總監,”張娴漲紅了臉,“暫時還沒有想到。”
杜染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從電腦裏調出一篇稿子來,“這篇稿子我發到你郵箱,上午下班之前,你寫一篇再生新聞發到編輯部去。”她聲音不急不緩,沒有怒色卻也顯然不那麽美好。張娴聽得心裏犯嘀咕,待她看到杜染電腦上那篇稿子的題目時,頓時一驚,“花釀集團涉嫌惡意競争,制造惡性事件诽謗競争對手,總監,這……”
“這是兩年前我寫的一篇稿子,”杜染面無表情地點擊了“發送”按鈕,“那時候花釀名頭還沒有這麽響,擠在衆多品牌酒業集團裏不顯眼,所以這篇稿子當初就被我撤掉了。”
“杜總,”張娴猶豫了下,不放心的問,“花釀現在還是咱們的合作客戶,放他們的負面新聞……這個,好像不合規矩吧?”
“我讓你寫的是再生新聞,只客觀地陳述歷史,暫時不描述現狀。花釀涉嫌惡意诽謗競争對手的事情,可以一筆帶過。”杜染嚴肅地看着張娴,“筆杆子在我們手裏,新聞效果負不負面,由我們決定。”
張娴沉默了下,點點頭,“懂了。”
“明天發稿前再給他們的廣告總監聯系下,端高姿态,不談合作只閑聊。”杜染重又開始翻以往的合約,邊看邊說,“續約的事情,你就不要再主動談起了。就是他們的人問起來,你也不要表達任何态度。我等着譚明主動來道歉求我們合作。”
張娴聽了這話心裏一咯噔,譚明不就是花釀集團z市董事長麽?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這個時候帶過花釀的負面新聞,明顯就是要黑它們的歷史。張娴一開始沒明白,但是聽杜染這一番話下來,張娴明白了杜染的用意。這擺明了就是要威脅花釀集團,直白點說,如果是合作商,那麽負面新聞一律不上版面,但是如果合作期限已過,那麽對不起,花釀集團将不再享有負面新聞不上版的特權。更甚者,因為是花釀單方面拒絕續約,所以很有可能會被選中登負面新聞。杜染這邊讓她跟花釀的廣告總監只聯絡感情,那邊卻開始直接上稿子威脅,這完全就是打一巴掌給一個棗的做法。其用意在于警告花釀的負責人譚明董事長,現在負面新聞只是一筆帶過,如果合作的話,那麽下次再刊登的就是正能量新聞,不然的話,很有可能借助花釀惡意競争的由頭做個專題,挖出它們各種黑歷史。畢竟,只要是個大企業,就一定有漏洞。這漏洞可能別人看不出來,但是作為利益相關的媒體,要是有心去抓它們錯處,那一定一抓一個準。
離開杜染辦公室前,張娴擡頭看了她一眼。杜染,曾經一度是張娴心目中的偶像。她敬佩杜染的敢作敢當,更敬佩杜染的一腔正義。可是杜染這次的做法,讓張娴心裏滋味難言。當初願意跟着杜染跑到市場部來,就是因為市場部的利益訴求更明顯,而不是打着記者的名頭,卻暗地裏違背職業道德追求利益。張娴改變不了現狀,她更願意做個坦蕩的俗人,直白的将自己定位在追求利益上,告訴別人我在市場部,我要做的就是追求利益最大化。
手裏的筆杆子,如果寫出來的不能真正追求公平正義,那麽,就幹脆不寫。何必反複強/奸自己的思想,棄筆言商更讓人坦蕩。可是而今,她突然發現,只要手裏有筆,那麽寫什麽不寫什麽,就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79我将要再見到你
“杜染。”張娴反複看着自己登在版面上的稿件,心裏實在不是滋味。即使她寫的都是事實,但是——媒體所謂的事實,很多都是片面的事實、有選擇的事實。除非是系列專題報道——但真要出專題特別報道,也說明被報道的對象真的傷天害理窮途末路走到盡頭了。相對來說,更多的是一篇稿子傳遞的信息。可一篇稿子能容納多少東西?寫出來的不過是某個點罷了。但就是因為這個點,很可能就毀了一個企業。這世上的東西,可有什麽是沒有缺憾的?存在就有缺點,有缺點就有可能致命。全民參與,群體起哄,輿論暴力。市場利益驅使下,媒體掌握話語權,炒作不休,各種平臺熱熱鬧鬧,吵吵嚷嚷,娛人娛己,愚人愚己。這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身在這個時代,想免俗,多麽不容易。
可是,為什麽杜染也要這麽做呢?她在張娴心裏一直是個标杆,是她努力看齊的人,她想做個像杜染一樣有原則敢于挑戰權威敢于替弱勢群體大聲疾呼的人。杜染這次的決策,讓張娴心情久久不能平複。她親手推翻了張娴心裏的憧憬。
“主管怎麽了?郁郁寡歡的?”市場部的柏麗一向敬重張娴,在她看來,張娴就像杜染一樣值得敬佩。不過,張娴可比杜染有親和力多了。
“也許還是因為和花釀集團續約的事情。”周航是個二十出頭的帥小夥,嘴皮子厲害,暗地裏仰慕張娴。這事兒只有柏麗知道,柏麗比周航大了兩歲,有個交往七八年的男朋友,她男朋友比她小,鑒于自己的經歷柏麗曾經給周航打氣,鼓勵他去追張娴。周航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氣,還是沒敢有動靜。這次見張娴坐在辦公桌前盯着新一期的報紙一直發呆,周航也趕忙拿來一份去看,只看到了署名張娴的一則客觀報道《企業競争路在何方》,不過五六百字,周航看了很久,覺得主管寫得很棒,五六百字的內容精準的分析了z市企業競争的慣用伎倆和案例分析,很有啓發意義。于是他不明白一向溫和的主管大人到底怎麽了,聽柏麗問,周航皺了皺眉,有些心疼的砸了下桌面,“會不會是被總監罵了?”
柏麗咂咂嘴,一臉歉意,“上次是誰讓主管去跟總監彙報的?”
“孟慶!”周航咬牙吐字,“這個二世祖,就知道推卸責任。竟然讓主管幫他頂罪!該挨罵的是他。”
“話不能這麽說,”柏麗拍了拍周航的肩膀,“小帥哥,你也消消氣。花釀的合約不是孟慶一個人負責,主管也有份。”柏麗眨眨眼,壓低聲音說,“小周啊,你可別亂說孟慶的不是!他可是總編的侄子,萬一他告你黑狀,到時候不僅你吃不了兜着走,說不定連主管和總監都得受牽連。”
“我說他怎麽了!”周航還在氣,忽然瞥見張娴擡眼看向自己這裏,他連忙收了聲音,只低聲抱怨,“當初主管就不該讓孟慶負責這個案子。”
“本來以為這就是簡單的續約而已,所以主管才會讓孟慶去談的吧?”柏麗嘆息,“咱們就沒這個好命,油水又大,案子又是水到渠成,談成了拿到提成我就可以去買香奈兒新款包包了。”
“香奈兒現在是街款,”一旁路過的顏煙探頭對柏麗一笑,“滿大街都是!”
柏麗臉色黑了下來,“我就是愛街款!”
“別吵了別吵了!”周航眼尖,他一直暗中關注着張娴的動靜,見張娴起身出了辦公室,連忙出言提醒兩個女人,“主管出來了!”
柏麗連忙坐好,顏煙看見張娴,迎了上去,“主管好。”
“嗯,你好,”張娴點點頭,掃視一圈,問幾人道,“孟慶呢?”
“出去了,說是和花釀談業務。”柏麗小聲回答。
“我不是告訴過他,花釀的事情,讓他放手嗎?”張娴臉色有些不善,“他出去時跟你報備沒,柏麗?”
“孟慶是去泡妞了,”周航一字一頓的說,“他說是花釀集團新從總部下來的公關經理請他去吃飯,所以才出去。”
柏麗聽言,連忙搗了搗周航的手臂,示意他不要亂說。
張娴看見柏麗的動作,掃了她一眼,柏麗讪讪地不敢再亂動。
“花釀新來了公關經理?”張娴抓住了周航話裏的重點,“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在這兩天,”顏煙接口道,“聽說是花釀集團總部人事調動,各地經銷商都有動靜。”
“聽孟慶說,花釀這次空降的公關經理長得很漂亮,以前在花釀總部成功化解過好幾次企業危機。”周航恨不得對張娴掏心掏肺,“現在到了花釀z市點,又邀請了孟慶出去,看樣子花釀跟咱們的合約會是她第一個開刀的案例。”
張娴聽幾人說完,皺起了眉頭。花釀的合約,如今是由杜染直接掌控,她們底下這些人都已經放手了。杜染有意為難花釀集團z市董事長譚明,因此故意壓着閉口不談續約的事情,以杜染的強勢,恐怕不是一個公關經理可以解決的吧?
不過,她沒有必要替花釀擔這個心。
“今天周四,孟慶回來後柏麗你告訴他,周五之前交一份詳細的工作計劃表發到我郵箱。”張娴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現在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顏煙整理一下以前花釀集團的公關案例,下班前發給我。周航,”張娴看向他,“有空的話,多看一些談判案例。我辦公室玻璃上很幹淨,沒有花。”
周航一愣,聽到柏麗“撲哧”一笑,這才回神。張娴的意思是,玻璃上沒有花,你不必盯着看。周航鬧了個大紅臉,“哦”了一聲,連忙拿起一沓文件看了起來。
張娴嘆了口氣,去茶水間接水。
快到下班時間時,她接到杜染的內線,“晚上和我一起去聖豪,譚明請客。”
“好。”張娴應罷,又覺得奇怪,那篇稿子出來後,譚明請了杜染不止一次了,杜染總是推脫。這次竟然同意了。她不由想到那個傳說中的公關經理,難不成花釀來了公關經理,還能說動杜染?
那這個公關經理,倒真是讓人好奇呢。
坐在杜染車上時,張娴給李元元打完電話說明情況,忍不住問杜染,“杜總,您上次不是說要晾花釀半個月麽?這才不到一個星期……”
杜染笑了笑,“說是半個月,可要是找到好的時機,又何必非耗費那麽久呢?”
“好的時機?”
“呵,”杜染嘆了口氣,“我有個外甥女,不知道怎麽會被花釀新來的公關經理迷惑了,從昨天就一直磨我,非讓我同意這這次邀請。羅亞這孩子,雖然看着活潑,但性格腼腆,眼光又高,這次竟然會為了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人磨破了嘴皮,說實話,我縮短了時間,完全是想看看花釀這次空降的公關經理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有這麽大的魅力。”
“又是公關經理……”張娴驚訝了,“天哪。”
“怎麽?你也認識?”杜染驚奇的看了她一眼。
“我哪會認識!”張娴搖了搖頭,“是咱們部門的孟慶,我告訴過他不要再插手花釀續約的事情了,可他今天還是出去了。據說是被花釀的公關經理請出去的。”
“哦?”杜染眉眼染了光芒,“這個有點意思。”
“杜總,這個公關經理什麽來頭?”張娴問,“聽柏麗她們幾個說,是從花釀總部空降來的?好像挺有能力的。”
“沒錯,”杜染應道,“不過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這個公關經理才來三天不到,連花釀集團都沒有正式消息呢。今天去,正好探探她的底。以後少不了要合作,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既然是做公關的,想必有點手段。”張娴沉吟了下,“不知道會不會很難應付。”
“哈哈!”杜染笑了,“張娴,你就是這點不好。對手還沒出戲呢,你就開始自己打擊自己士氣了。有點信心!再好的公關經理,也脫離不了大環境。”杜染眯了眯眼睛,“話語權在我們手裏,沒有哪個企業敢和媒體作對。挑戰媒體權威的結果,除了死路一條外,別無出路。就算這個公關經理能力再強,她只要是站在企業的角度做事,就處處都有軟肋。”
“……”張娴聽言,暗自嘆了口氣。話雖不錯,但這番自負的話,卻讓張娴聽着心裏不舒服。她忍不住又去看杜染。這個女人雖然已經四十多歲,卻依然風韻迷人,在她身上似乎看不到歲月的痕跡。當然,若是仔細去看,杜染眼角的細紋還是出賣了她的年齡。可杜染整個人散發着一種吸引人的魅力,讓人忍不住靠近。張娴也不例外。
五年了。距離張廉去世,已經五年了。張娴的心,好像也已經随着張廉的去世而封閉了。五年來,身邊多少男男女女,張娴總是無視。她好像已經習慣了現在這樣一個人的日子。
不,是和李元元一起撫養樂小果的日子。
杜染。張娴有時候能從她身上看到一些影子,一個她深埋在心底不願意再想起的人的影子。那個人和杜染一樣,有時候自信到自負。多久以前的記憶了呢?
張娴不記得了。可是只要稍微動了這根弦,她心裏就好像控制不住地會重新劃開傷痕,一道道傷疤崩開,血肉模糊。她負了那個女人,當初給的承諾,一個都沒兌現。她是個懦夫,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敢動彈,卻讓那個人替她承擔了愛情的苦。悲歡離合,她卻連一個最起碼的道別都沒有,就那樣從那人的世界裏消失了。
“張娴,你怎麽了?”杜染見她忽然面色發白,手捂住了心口,不由擔心的詢問。
“嗯?”張娴登時回神,“什麽?”
“你是不是不舒服?”已經到達酒店門口,杜染停了車,轉頭問張娴,“你臉色很不好,要不要緊?”
“沒事沒事,”張娴撐出了笑意,輕輕吐出一口氣,“只是突然覺得車裏有點悶,下車就好了。”
“真沒事?”杜染不放心的看她。
“沒事,杜總放心。”張娴應着,杜染卻突然向她伸出手來,張娴愣愣地看着她。
“愣着幹什麽?不是說車裏悶嗎?”杜染拉住她的手腕,張娴順着她的動作下車,“幸好我們已經到了。我扶着你走。”
“不用不用!”張娴連忙擺手,“我可以自己走,真沒事!”話說着,張娴不自在的把手腕從杜染掌心掙脫,“謝謝杜總!”
杜染看了她一眼,“你這人,這麽多年了,都喂不熟的啊!”
“什麽?”張娴沒聽懂。
“沒什麽,開玩笑而已。”杜染笑笑,“快進去吧,譚明他們應該都已經到了。”
“他們?”
“嗯,譚明和他們公司那個新來的公關經理。”杜染挑眉,“我倒要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有什麽能耐。”
“真的挺讓人好奇的,”張娴一邊和杜染并肩走,一邊說,“能勾起杜總您的好奇心,這女人的确挺有能耐。哦,對了,杜總知道那女人叫什麽嗎?”
“好像姓夏,”杜染擡頭看了眼門牌號,“夏……夏月……什麽來着?”杜染皺了皺眉,“當時譚明只是随口說了下,我也沒記清。呶,前面那包廂就是,進去就知道了。”她說着,卻突然發現張娴停住了腳步,整個人繃直了身子,站定不動,杜染奇怪的喚了她,“張娴?”
“……”張娴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再沒誰比她更熟悉“夏”和“月”字了。她死寂了五年的心,因為這兩個字而突然劇烈跳動起來,幾乎要跳出她胸腔。
“是……夏月……然麽……”她做夢一樣吐出這幾個字,明知道不可能,卻總忍不住這樣出口。“夏”和“月”在張娴的字典裏,只能組合成“夏月然”。五年來,她因為“夏月然”這三個字眼,被抓住了多少次心神。一邊期待看到她,一邊又深深恐懼看到她。“夏月然”三個字每次出現,對張娴來說,都是無法言說的折磨與狂喜。
80你還好嗎
“對,沒錯,就是夏月然。”杜染擔心的扶住了張娴,“你沒事吧?你認識她?”
“我……”張娴動動口,想說話,嗓子裏卻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除了“我”字以外,什麽都說不出來。
“當然認識。”包廂的門應聲打開,有人從裏面出來,張娴繃直了身子,直直盯着眼前俏生生站着的女人,聽她語笑嫣然,“我和張娴是大學同學加室友呢!”
“娴兒,是不是?”夏月然踩着高跟鞋,走到張娴身邊,瞥了一眼張娴身邊握着她手腕的杜染,伸出手去去跟杜染握手,“想必,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杜總吧?”
杜染看向夏月然,見這女人果然長相不俗,又舉手投足似乎都帶着氣場,整個人妩媚又大方,倒讓杜染在心裏暗自稱贊了一聲。待夏月然向自己伸手,杜染不得不松開握着張娴手腕的右手,轉而握住夏月然指尖,笑道,“哪裏,虛名而已。倒是夏經理,這幾天可聽了不少你的傳奇呢。”
“跟杜總相比,我就是小孩子過家家,鬧着玩罷了。杜總千萬不要誇我,哪裏敢當!”夏月然笑的輕松,好像沒有看到張娴一樣。
“過家家就已經做出了大手筆,夏經理要是當真去做,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杜染也是交際的好手,她和夏月然你一句我一句的相互奉承,實際上卻在暗自較勁,“對了,這位是我們商報的市場部主管,張娴,沒想到你們是大學同學,這才是緣分。我就不多介紹了。”
“介紹一下也好,”夏月然看向張娴,那一臉明媚的笑刺的張娴眼睛發燙,“我們很多年沒見了,我都快不認識了呢。”
“哈哈!是老同學,再久不見也不會忘的!”杜染笑着拉過張娴,“你說,是不是,張娴?”
從夏月然出現的那一刻起,張娴的世界就看不到其他人了,她直勾勾地盯着夏月然,看夏月然跟杜染談笑風生,看夏月然跟自己“毫無芥蒂”,看夏月然跟杜染說是“大學同學加室友”,看夏月然說“很多年沒見”,她看到了很多,卻一點都沒看到夏月然對自己的抱怨,沒有一句責問,甚至沒有一絲關于愛情的痕跡,好像她們真的就只是同學加室友一樣。張娴五年來死寂如深陷泥淖的心,先是不要命的跳,跳的張娴有些頭暈目眩,然後又開始死命的往下落,直至落到死海深處。
“張娴?張娴?”杜染臉色開始有些不好,張娴盯着夏月然看得時間太久了。
“杜總說的是。”心沉了,人也漸漸冷靜下來,張娴臉上堆出了笑意,朝夏月然伸出了手,“好久不見。”
夏月然掃一眼張娴遞來的手,唇角勾出了淺淺的線,那意味不明的弧線卻讓張娴看得心寒,“你好,老同學。”
你好,老同學。
短短五個字,讓張娴心上又插了一把刀。
握完手,夏月然再不看張娴,只對杜染說,“杜總,我們董事長有點事,馬上就到。咱們別在外面站着了,先進去吧。”
“好。”杜染笑着應下,看一眼張娴,又拉住她手腕,率先進了房間。
夏月然站着兩人身後,目光鎖在張娴和杜染結交在一起的雙手,面色沉如水,手指微微曲起,不知在想些什麽。
張娴好像背後長了眼睛,她極不安心地想把手從杜染掌心抽離,可不知道為什麽,杜染好像用力很大,牢牢攥着不讓她掙脫。
“杜總!”張娴無計可施,卻忽然急中生智,于是站定了腳步,“我去下洗手間。”
杜染看了一眼張娴,眼神有些意味不明的危險,看得張娴心裏莫名有些慌,卻仍是固執的要掙脫杜染的手。
“快去快回。”杜染不作聲看了張娴一會兒,這才松開手,緩聲笑着開口。
“好。”張娴一刻不耽擱,應了聲就轉身往外走。
走過夏月然身邊,張娴動作一頓,對她笑笑。夏月然卻面無表情的從她身邊過去,走向了杜染。張娴的笑容僵在臉上,心裏苦成一片,卻又無可奈何。
好不容易平複心情。再回來時,譚明已經到了。夏月然幾人正相談甚歡。看見她進來,譚明說,“這就是張主管吧?快請坐!”
張娴笑着應下。
譚明給杜染倒了酒,“難得杜總肯大駕光臨,老哥哥我很高興,先敬三位美女一杯!”說完,一飲而盡。
夏月然跟着喝完,對杜染說,“能見到杜總,實在是榮幸。我敬杜總一杯,不知道杜總肯不肯賞臉?”
“哪裏話!美女敬酒,還能有不喝的道理?”杜染也爽快地一飲而盡。
“杜總和張主管都是商報的骨幹,都是人才啊!當年杜總就已經赫赫有名,現在更是勢頭不減當初。還帶出了張主管這樣獨當一面的好助手,真是讓人敬佩!我看了張主管的那篇報道,雖然字數不多,但句句鞭辟入裏,真不愧是杜總帶出來的人!來,杜總,張娴,我敬你們!”
就知道會提稿子的事情——“譚董,這杯應該由我來敬您!”張娴笑了笑,朝譚明舉杯,“那篇稿子裏略微帶了一筆花釀的舊事,實在是無可奈何,誰讓譚董您有才幹,把花釀做的這麽強這麽大,讓讀者十分有想向貴企業借鑒的意願呢?舉例就要舉有影響的例子,譚董,花釀的影響力咱們心裏都清楚,所以我就帶了那麽一筆,還希望譚董不要放在心上!”
“不介意不介意!”譚明連連揮手,“花釀有幸上報,是我們的榮幸,”他說着,卻忽然話鋒一轉,聲音有些冷,“只是,花釀如今還是商報友好的合作夥伴,出現這樣的負面消息,恐怕對商報也不利吧?”
“這……”張娴看了一眼杜染,杜染卻好整以暇地抿着白開水,沒有開口的意思。張娴于是道,“譚董,我們這篇報道不止一篇,正在籌備的還有我手上一篇。”她言盡于此,意思在于,她手裏這篇稿子內容到底是什麽樣,要看花釀的态度。
夏月然悠然開口,“娴兒,咱們都是老同學了,如今還能共事,也算是緣分。”她看向譚明,緩聲道,“譚董,聽說花釀和商報的合同快到期了?您看,張娴和我是同學,杜總又是非常值得信任的人,和商報合作,咱們絕對不會吃虧,不如就親上加親,把續約也簽了?”
“夏經理說的有道理!”譚明哈哈笑,敬了杜染一杯酒,問道,“不知道杜總您的意思呢?”
杜染看看夏月然,再看看譚明,唇角勾出了笑。這出雙簧唱的真好!夏月然的話不僅給足了譚明面子,還給足了商報和杜染面子,又順帶牽扯上了跟張娴的情分,讓杜染想開口繼續拖都沒有好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