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聞言,蘇漾怔了片刻,忽地笑出聲來。

裴凜還在盯着別處看,卻朝他伸出修長的手:“走嗎。”

“你等等,”蘇漾說着轉身進了殿“既是難得一見的盛典,我總該收拾一下再出去。”

他輕輕一擡手,殿中的櫃門自行打開。

這兩日偏殿中除了果點茶葉,衣裳也添置不少,一件件地從中飛了出來,漂浮在空中,繞着蘇漾打轉。

裴凜也走進來,便聽蘇漾問,“你說,我穿哪一件好?”

裴凜沒怎麽猶豫,便點了其中一件淺藍色的廣袖長衫。這原本是魔界最好的繡娘為他歸來專門獻上的賀禮,袖擺的雲水紋以銀絲一針一線織就,衣錦輕薄如水,又燦若雲霞,裴凜自己都沒舍得穿。

确切來說,魔界也沒有誰襯得了這件衣裳。

蘇漾換上了它,将其他衣裳歸位。他內裏是一件薄薄的白衣,黑發散落在背後,展開廣袖原地轉了一圈:“好看嗎。”

裴凜垂了垂眼,“好看。”

蘇漾彎起眉眼,含笑朝他招手,“過來。”

裴凜遲疑片刻,走過去,被按在銅鏡前坐下。鏡臺前擺着木梳,蘇漾拿起來,拾起他肩頭一縷雪色的長發,細心梳理。

裴凜還是照雪仙宗的大弟子時,總将黑發高高束起成馬尾,背後負着兩柄仙劍,雖冷淡寡言,也能看出幾分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而他入魔後一夜白發,自那以後再沒束過發,都是任它随意披着。

雖發色白了,發質仍是柔順有光澤的,不似老年人那般枯槁,蘇漾将它握在手裏,似抓住了一捧雪。他拿來一枚黑玉發冠,将梳理好的雪色長發高高束起,垂下飄逸的發尾。

裴凜看着銅鏡中低着眉眼溫柔替他束發的人,一時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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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自己在深淵中那些年。漫長的時間裏他無事可做,總是在回憶他們之間的往事,在無盡黑暗中将一點一滴的愛意扭曲成恨。他曾經想,若有朝一日能再見蘇漾,要把他囚在自己身邊,寸步不能離,他若有了新歡,便将那新歡殺了,再将人搶回自己身邊,不論蘇漾願不願意,都只能永遠和他糾纏不清。

可真的再見到,他卻發現,那些恨終究是用愛意凝成的。

他對蘇漾說的不假,那些粗暴手段他都是想過的,但沒有做,裴凜也不明白,他心裏隐隐地在期待什麽。

此時看着銅鏡中蘇漾的倒影,才恍惚意識到,他是在期待自己還能和蘇漾擁有這種純粹的溫情。像一對平凡的眷侶,為對方描眉束發,斟茶添衣。

即使這一切并不長久,就像是銅鏡中盛開的一朵花一樣。

蘇漾放下木梳,輕輕扶正他的臉龐,看着銅鏡問,“如何?”

裴凜發多,并沒有完全束起,蘇漾替他留了幾縷鬓發,恰好微微蓋住臉側的傷疤。

裴凜端詳片刻,起身,又換蘇漾坐下來。

魔界天黑得早,待兩人梳裝完畢,外邊已是漆黑一片。

路上裴凜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什麽,來到魔都大街上,只見燈火通明,路面鋪滿了盛典游行過後撒下的彩帶。

他回頭,見蘇漾兩手攏在藍衫的廣袖中,似是手冷。

裴凜便将他手牽過,握在掌心。

蘇漾彎了彎唇角。

他問,“裴雪遲,你們魔界的月亮原是紅色的?”

裴凜順他視線望向天空,空中低懸着一枚血色殘月。

“魔界的月亮一直是紅的,只是平日魔氣将它掩住了,才看不清。”頓了頓,裴凜繼續道“今日是每月魔氣最稀薄的時候,想在魔界辦盛典,也只能在這個時候。”

蘇漾輕輕挑眉,“魔氣濃重時會如何?”

“入魔者發狂,體弱者染病。”

蘇漾默了。

“今日不談這個。”裴凜牽着他朝街上走去。街頭張燈結彩,燈下擺開熱鬧的貨攤,裴凜在一個畫糖畫的攤前停住,問蘇漾,“想吃嗎。”

蘇漾點頭。

裴凜便從兜裏摸出銅板,買了一張糖畫。攤販原本推讓不收他的錢,見魔君執意要付,只好連聲道謝着收下了。

在蘇漾的印象中,魔界是一片荒蕪的灰敗,然而此時盛典熱鬧的景象,竟也似人間。

他随裴凜一路走走停停,買了好些吃的玩的,那些攤販見到魔君都恭敬問好,連帶他一并問候了,若不說這裏是魔都,只說是一座尋常的都城與他們備受愛戴的主君,大約也是會有人信的。

街的盡頭有一棵千年古樹,枝繁葉茂,此時枝葉間挂上了流光溢彩的燈,像盛開着一簇一簇的燈花,自枝頭垂落下來。

蘇漾将吃了一半的糖畫交給裴凜,自己走上前。

裴凜手裏還抱着一堆給他買的東西,停在原地沒動,一擡眼,便見滿樹流光下,蘇漾一襲藍衣廣袖飄飄,自袖間伸出白玉似的一段手臂,去夠那垂落的燈枝。夠着了,便回眸望着自己笑。

笑得他心口怦然。

裴凜低下眼,嘗了一口蘇漾吃剩的糖畫。

走近了,蘇漾才看見這燈樹的枝葉間還挂着一片片薄紙,迎風飄揚,隐約可見紙上有字跡。他問裴凜,“那是什麽?”

“這是魔界的祈願樹。”裴凜走過來,和他一同站在樹下仰望“這裏魔氣太重,樹木被污染過,很少能活得久,只有這一棵最長壽,所以久而久之,就有了這棵樹能帶來好運的傳說。”

他說完,恰好有在樹下兜售紙片的小童跑了過來,“兩位公子,要紙筆嗎?一文錢一張,可以寫二十個字,多的另算。”

裴凜便掏錢,買了兩張。

小童年紀小,并不認得魔君,此時看着他們只小嘴抹蜜地道,“兩位公子生得真好看,就像——”

他伸出兩根食指碰到一起,“一對玉人。”

蘇漾被他逗笑,溫聲道:“那應當是叫做璧人。”

“噢,是嗎,反正都差不多的嘛。”

說笑間,兩張祈願的字條寫完,小童接過去麻溜地爬上樹,替他倆挂上了——說是看他們長得好看白送的附加服務。

裴凜将糖畫遞給蘇漾,蘇漾接過手裏,問他,“你寫了什麽?”

裴凜淡淡道:“願魔界太平安寧,再無災厄病亂。”

“你呢。”

這話問出口,裴凜便想到,蘇漾寫的多半是關于仙界。他忽然不想知道了。

卻聽蘇漾溫笑着道:“我和你一樣。”

裴凜微怔。

“我知你們是因為生存在這樣的地方,才想出去。若有朝一日魔界真能太平,那也是三界的幸事。”

聞言,裴凜垂了眼,“若仙界之人都這樣想,便好了。”

他二人難得出來游玩,便沒有過多談論這些,平白掃了興致,說過兩句,又向別處行去。

盛典的游行在白天,此時入夜,最熱鬧的地方便是魔都中的戲臺。

蘇漾和裴凜混跡人群中,看臺上一群人穿着戲服打打殺殺,這一出恰好演的是千年前仙魔大戰的場面,因是魔界的戲本,劇情自然是魔君遇神殺神,屠遍仙界。

忽然,他們背後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師尊?”

“……兄長?”

二人回過頭,見裴昭和向藥就在後邊,震驚又困惑地盯着他倆:“你們怎麽也在這?”

裴凜默默将頭轉了回去。

蘇漾見他如此,忍不住笑了聲,替他打圓場道,“哦,為師思來想去,這盛典千載難逢,還是應當出來看看,便去求了你哥,讓他陪我。”

裴昭:“……噢。”

說的也是,兄長親自看着,總不怕師尊動手傷人了。

他從一邊向藥的手裏拿了袋糖糕過來,“師尊,這是阿昭給你買的,你嘗嘗。”

蘇漾看着那糖糕。

他吃了一路,此時委實有點吃不下了,只好道:“這個為師嘗過了。”

裴昭又拿起另一樣,“那這個呢?”

裴凜轉過來,淡淡瞥了眼,“這個他也嘗了。”

頓了頓,“你不必替他操心,他要什麽我會買。”

裴昭:“……”

他看見兄長懷裏抱着一堆東西,好吃好玩的應有盡有,應當都是買給師尊的。

裴昭:“……那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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