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樂園牧歌(上)
琴酒是挪着進入混亂游樂園的。
在這十四個小時裏,為了節省健康值,他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在對十幾種走路姿勢進行拆解分析之後,生生創造出一種在耗力少的姿勢裏速度最快,在速度快的姿勢裏耗力最少的姿勢,即腳掌貼地,石棍借力,以太空步滑行之勢行進。
效果明顯,成績斐然。
天色沉沉,一彎鐮刀似的鈎月挂在黑漆漆的天幕上,清冷的光澤照出一片波瀾微漾的血色。
混亂游樂園的大門立在血色中心,兩根木頭,一塊木板,三枚鐵釘,釘出令人聞風喪膽的陰影,在波光中沉默地伫立。
大門之後是空曠的原野,月亮照耀的區域就是起始,天低垂的地方就是盡頭。
破敗的旋轉木馬無聲旋動,馬身剝落的漆皮下滲出岩漿般的液體,明亮鮮紅,開成一朵豔麗的薔薇。
扶杆纏繞了一圈骨花,是打磨得鋒利、尖銳、妖豔的白玫瑰。花莖上長長的尖刺肆意舒展,偶爾有霧氣凝結成露水點綴于尖端,折射出的光芒像極了尋常的月光。
為何說是尋常的月光?擡頭看一看這裏的月亮,答案不言而明。
更遠處,比彎月圓滿的摩天輪坐落在唯一不被黑暗籠罩之地,塗着充滿童趣的彩漆,紮着粉紅色的彩帶月季。
它也在旋轉,轉得很慢。載人的車廂四面無遮蔽,如同齒輪般分離、運行、卡入凹槽,行至頂端,然後重重墜地,摔成雪白的碎片。
那車廂竟是冰塑的,有脆弱的美感,象征着混亂游樂園裏最虛假的美好。
摩天輪旁邊就是碰碰車,兩輛。
它們就像舊世紀的古董,樸素陳舊的型號設計,蒙着灰的座椅與方向盤,唯一顯得稍微有那麽點特別的是車頭安裝的鋼鐵尖椎,半米長,生鏽且光澤黯淡,不過從雙方車身上的凹陷來看,殺傷力不俗。
游樂園三件套,這裏齊了。
可惜也只有三件套。
琴酒站在門口,拄着石棍“眺望”門內的景象。
他的眼睛自然是看不見的,但眼前的系統地圖上将整座游樂園的場景描摹得惟妙惟肖,至少是學了八年動畫才能造出來的模型。
有意思。
琴酒勾了勾嘴角,早已沉寂的靈魂好像被投進去一點火星,在冰冷的死水裏燃燒,沸騰出一兩個鮮活的氣泡。
自死亡以來一直定格的時間好像在鐘盤上往前跳了一格,“咔噠”一聲輕響,存在感格外鮮明。
琴酒向前走,毫不猶豫地邁入游樂園大門,走進門框投下的陰影,又穿過陰影來到月光下,走近旋轉木馬。
“砰——”
旋轉木馬輕輕一震,那匹掉漆的,開着薔薇花的白馬停在琴酒面前,馬嘴中吐出一張紙條。
——尊敬的客人,這裏是混亂游樂園第一個娛樂項目,請買票體驗。
價格:一半靈魂,坐完一圈全額退款。
備注:你應當感到快樂,我會讓你快樂。
坐完一圈全額退款……
琴酒輕笑,像正派一樣傻白甜地問:“如果坐不完呢?”
馬嘴裏沒有新紙條,舊的紙條則被焚燒成灰燼,随風散去。
這是無聲的回答。
紙條燒毀後,琴酒看見任務面板上彈出一條主線任務提示:您已觸發主線任務·樂園牧歌[第一階段]:旋轉地獄馬。
備注:你應當讓它感到快樂[物理]。
旋轉地獄馬是第一階段,看來這個主線任務至少有三個階段,畢竟這混亂游樂園裏可有三個項目。
琴酒正想着,新的系統提示接踵而至。
系統提示:您的外挂——百分之百混亂抗性已到賬。
系統提示:或許你應該學習華夏女皇的馴馬術。
系統提示:任務倒計時五分鐘,四分五十九,四分五十八……
琴酒看着這一連串的系統提示,腦海中一瞬清明,似乎與藏在系統後的某只兔子共腦片刻,明白了這些提示的真正含義。
與他最初的想法不謀而合。
斂起笑意,琴酒把木棍平放在腳下,借着地圖的指引雙手撐在白馬的馬背上,一個利落的翻身坐了上去。
就在他落座的剎那,旋轉木馬馬如起名,開始了高速旋轉。
伴随着“唏律律”的嘶吼,琴酒身下的白馬仿佛活了過來,正因背上多了個卑賤的生物而暴怒,高高仰起脖頸,背脊在奔跑中快速拱動,試圖将他甩下去。
鬃毛飄揚,在迎面撲來的熱風中燒灼成白色的火焰,而這火焰自誕生之初就飛快地向全身蔓延,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已經燒成一個火團,蹄子踏在空中都能濺起滾燙的火花。
琴酒卻不閃不避,不疾不徐,不慌不忙,不緊不慢,整個人沐浴在火焰中,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輕蔑地勾着嘴角,俯身抓住被同化成火的鬃毛,再輕輕拍一拍馬頭。
他像慈祥和藹的長者看着鬧脾氣的後輩,一邊撫摸白馬的頭,一邊溫聲問道:“停下,或者死亡。”
白馬大怒,身上的火迎風怒漲十丈,燒得頭頂的吊繩吱呀作響。
得虧是說不出來話,要是能說話,它已經罵完一整部祖安語錄了。
“你的責任是讓我快樂,謝謝,所以我也要回報你一番。”琴酒不為所動,依舊堅持在白馬毀滅宇宙的邊沿大鵬展翅,“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才能讓你快樂?”
白馬仰頭長嘯,外翻的馬嘴一口啃向他的手,雖然他及時躲開,卻還是被尖利的牙齒劃出一道傷口。
“很好,我想到了。”
傷口很疼,琴酒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甚至松開了抓着它鬃毛的手。
然後下一秒,他就夾緊馬肚固定身體,雙臂卡住馬頸,肌肉暴起,渾身力氣彙于手上,猛然——
扭斷了它的脖子。
白馬那一刻內心是懵逼的,它千算萬算估計也想不到琴酒會用這樣的方式讓它“快樂”,以至于頸骨扭曲地偏斜了十幾秒都沒反應過來,一雙眼呆呆地注視着地面。
在這十幾秒中,琴酒跳下馬背,撿起地上的石棍掂了掂,反手就是一棍掄在它頭上,把它的頭又打正了,就是頭頂耳朵中間多了條深深的凹痕。
而這,不過是個開始。
琴酒一邊念着“我應當讓你快樂”,一邊把石棍掄圓了抽,像打鐵一樣铿锵頓挫,少一分力氣都不行。
正所謂鐵打的地獄馬,打鐵的黑澤陣。
系統出品的石棍原本就對詭異生物有加攻加爆降防削血的多重加成,加上琴酒生前火裏來水裏去練就的一把子力氣和高超的發力技巧,這一頓打的可謂是棍棍暴擊,傷害百分之兩百起。
白馬一開始還能忍,不但能忍,還抻着脖子沖琴酒吐火。
但它發現自己的火對琴酒不僅沒有效果,還會激怒他,讓他下一棍蓄滿力才錘下來,給自己造成更大的傷害後,它突然慫了,繞着扶杆轉圈,想要躲避他的攻擊。
可惜,白馬這圈只轉了一半,就被琴酒揪住耳朵控制在原地,一棍子給它抽成半身不遂,火都給打滅了,凄凄慘慘地挂在吊繩上,原本矯健優美的身軀變成了骨節錯位扭曲,形态充滿了藝術氣息的藝術品。
“你快樂嗎?”
琴酒問一句,一棍子敲下來。
“唏律律!!!”
白馬勢死不從!打得再痛也不從!
“快樂嗎?”
又是一棍子錘在頭頂,咔一下,馬臉歪了。
“唏律律——”魔鬼!你這個魔鬼!
白馬破口大罵!
“不快樂?好,那我就委屈委屈,繼續。”
琴酒眨眨眼,左手有點酸了,換右手持棍,右腿後撤蓄力,宛如一張拉滿的弓,用盡全力掄圓了錘。
“唏律律——”
白馬的叫聲凄厲而曲折,帶着求救、求饒、痛苦、委屈、迷茫等等複雜的情緒,其音之清,其情之濃,惹得天上的月亮都不忍再看,主動挪到雲層邊把雲扒拉過來擋住了自己。
吊繩似乎也不堪重負地斷裂,白馬重重摔進地裏,差點摔個四分五裂,雙眼中寫着迷茫與震撼,好像在這一刻看盡世間冷暖。
琴酒長吐一口氣,把在兔子那受的氣通通發洩了出來。
他把石棍扛在肩上,右腿踩着白馬的馬肚子,長眉微挑,星雲般渙散而鋒利的眼漫出泠泠光輝,是真正清冷的月色,也是凝練到極致的殺意。
白馬迎上他的目光,冷不丁一哆嗦。
它是來自地獄的馬,但這個男人,或許本身就是地獄。
“怎麽樣?”白馬看到琴酒湊近,左手拿着石棍拄在身側,一條鑲着翡翠的黑色十字架項鏈從衣領內掉出,在它面前晃悠,“你快樂了嗎?”
白馬試圖咽一口口水,卻發現自己嘴歪頭裂身體錯位,只得趕緊修複了聲帶,誠懇而熱情地說:“以□□義發誓,我快樂了。”
……
大門後,月亮躲進雲層裏,四周一片暗沉沉的陰影,正方便藏身。
惡鬼、骷髅和堕天使狗狗祟祟地湊到一起,對視一眼後掏出小手絹,互相給對方擦了擦汗。
它們身前放着一個玉制的盤子,邊沿寫着琴酒的名字和游樂園的三個項目,中間則放了一把鑰匙。
“這局還開嗎?”惡鬼雙掌合十,語氣舒緩,神色慈和,眉宇間有大慈悲,“我覺得我打不過他——不,打打殺殺本就是極不妥當的行為,及時止損,現在還來得及。”
堕天使抖抖翅膀,面無表情地豎起一根手指,戳了戳惡鬼的肩膀。
這意思就是贊同。
“不行,多多少少得來一局,不然咱們多沒面子。何況他不一定打得過那個土味DJ。”
骷髅指骨裏夾着一根煙,張口緩緩吐出一個煙圈,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一聲在琴酒的名字上下了注:
“我賭他贏。”
堕天使:“……”
惡鬼:“……”
不遠處的碰碰車:你禮貌嗎?.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