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解謎世界(三)

木屋裏,兩面開窗,正門大敞。深秋的風涼涔涔的,拂過袅袅升起的茶煙,也沾染上不屬于這個季節的一絲清冽梅香。

裹着厚實的披風的男子坐在窗邊,擡頭就能看到門外的紅梅樹,面前的火爐上懸着一只水壺,底下的茶已經泡好多時。

誠如司機所說,他生得格外俊美,眉宇間卻帶着病色。搭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的手修長瘦削,白瓷般的膚色襯得無名指上那只紅寶石戒指分外突兀。

從公文包裏跑出去的貓鑽進了男人懷裏,只能從披風的縫隙處看到耳尖一撮白毛。琴酒進門時,男人正在安撫它,語氣熟稔親近,甚至對它的到來毫不意外。

他的不意外,讓琴酒有點意外。

“黑澤先生,你來了。”單手環抱着貓,蘇九先生擡眼看向門邊,微笑着招呼琴酒過來坐下,并将一盞熱茶推到他手邊。

琴酒看了看那杯茶,沒動。

蘇九先生望着他笑,不說話。

深吸一口氣,琴酒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他才颔首道:“如此,我們方建立起了初步信任,後面的事也談得起來。”

琴酒不接茬,把包裏的委托書取出放到他面前:“我依照約定前來,不知道蘇九先生想讓我調查什麽?”

蘇九先生對他的反應并不意外:“黑澤先生快人快語,我也就不和你打啞謎了。來之前,先生應該聽說了一些關于我的事吧?”

“略有耳聞,不過,難辨真假。”琴酒點頭道。

“我不知道你聽說了哪個版本,但每一個版本裏都有一句話:‘蘇九先生腦子有病’。我得告訴你,這話是真的。”

蘇九先生罵起自己來,語氣并不比司機柔和多少,相反,他冷靜得近乎恐怖,就像看慣了生死,卻未生出悲憫之心的醫生下診斷書時那樣理智而冷漠,琴酒恍惚以為他是在說別人的事。

“我的腦子确實出了一點問題,因為我所擁有的記憶,與現實的、旁人的認知截然不同。舉個簡單的例子,我在外人眼裏,是蘇家的九先生,今年二十五歲,身體不好,體弱多病,二十歲時就和雙星鎮首富之女結婚,夫妻感情極好。”

他跟琴酒說着自己的“病情”,眼中卻毫無困惑,仿佛早已明晰一切問題的答案。

“所以,你的記憶并非如此?”琴酒知道反轉要來了,不禁微微挺直了脊梁。

“是的。”蘇九先生揉了揉太陽穴,“在我的記憶中,我沒有妻子,只有一位與我兩情相悅的情人,叫莊無梅。他和我夫人同名,長得也幾乎一模一樣,唯獨性格截然相反。”

“我記得我有多愛他,這份愛意讓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每每想到他的名字,心口就泛起難以言說的炙熱和沖動。所以我想找到他,真正的他。”

蘇九先生一邊說,一邊按着心髒的位置,語氣克制而沉郁,铿镪頓挫,不容置疑。

琴酒一個鋼筋混凝土式直男,真正的愛情絕緣體,在此刻竟有一種感同身受的錯覺。

“既然你們如此相愛,為什麽不能是你忘了你們已經結過婚的事?”他冷靜地問道。

“我們不可能結婚。”蘇九先生長吐一口氣,眼底有陰郁的雲,醞釀着暴烈的風雨,“他是男子。”

“……”

再次反轉。

換一個心态比較差的人坐在這裏,估計都得當場裂開。

琴酒是見過莊無梅的,确實是個美麗而暴躁的女子。雖說男人也有可能男扮女裝,可那樣的體态姿容,世上很難有人裝得出來,臉長得一模一樣也難。

除非從小刻意培養,否則男人與女人的體格差異幾乎不可能靠外力抹平。

當然了,若是這個世界有魔法或者縮骨功之類的非科學力量,那另當別論。

琴酒剛冒出這個念頭,系統提示就适時彈了出來。

系統提示:本世界不存在武術、魔法等一切非科學存在。

“……”

琴酒選擇端起茶盞多喝兩口,壓一壓這突如其來的驚吓,也維持住臉上的鎮定:“沒想到蘇九先生的記憶與現實的沖突這麽大,難怪旁人會說你腦子有病。”

“我的腦子當然有病,必須有病。”蘇九先生笑了笑,“如果我沒有病,那病的就是這個世界……以及鎮子上的所有人了。”

琴酒托了托鏡框,金絲垂墜于耳畔,晃動出詭谲的陰影。

“先生的話聽上去像是認可前者,實際上并不覺得自己的記憶出錯,對嗎?”

“事實上,所有人都這麽覺得——覺得自己沒錯。”蘇九先生把貓從披風裏抱出來,揉揉它的腦袋,任它依戀地靠在自己臂彎間。

“這只貓是我和我的情人一起養的,它叫尋梅。但現在,它名義上的主人是我的‘妻子’。它回來了,意味着那個冒牌貨也回來了——你見過她了吧?在火車上。”

“……是的。”琴酒低頭看向那只貓,“這只貓好像被她吓壞了。”

“先生,動物是不會騙人的,而篡改他人記憶的家夥,也不會想到要去篡改貓的記憶。”蘇九先生握着貓爪,聲音柔和,眼裏的冷光卻像刀鋒一般鋒利。

貓貓仰着頭看他,大眼睛裏除了他的身影就是擔憂,還軟軟地“喵”了一聲。

同樣都是主人,擔憂其中一個,卻對另一個沒有實際傷害過自己的如此恐懼,孰真孰假不言自明。

琴酒卻仍然想确定一下。

他戳戳貓的小腦袋,等貓看過來,才像之前在火車廁所裏詢問它時那樣問:“火車上那個人……是不是你的主人?是就抖左耳朵,不是就抖右耳朵。”

貓兩只耳朵同時壓下,猶豫許久,輕輕抖了抖右耳朵。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任務面板上彈出一條提示:主線任務[第一環]完成度:百分之五十。

琴酒和蘇九先生同時彎起嘴角。前者是為自己找到對的方向而滿意,後者是對自己所料不差的欣喜。

“蘇九先生,我們現在需要做一個時間線上的複盤,找出你的妻子是何時替代了你的情人——以及你的記憶與其他人的記憶産生偏差的時刻。”

琴酒提議道。

蘇九先生早已料到他會這麽說,從桌底下抽出一份文件夾:“我找過很多位私家偵探,每個人都向我要了這份資料,所以這次我提前準備好了。”

“謝謝。”

琴酒接過來,正要拆開,卻聽到蘇九先生又補充道:“那幾位偵探在把結果交給我的前夜都失蹤了,最後交到我手上的只有一份一模一樣的,看不出破綻的結果,這份結果和他們的調查過程我都已經整理好了,也在裏面。”

琴酒動作一僵:“失蹤?”

“對。”蘇九先生臉色平淡,眼神卻透着深秋寒風凜冽的肅殺,“其中一個人告訴我他曾恍惚記得自己被人威脅過,可是我讓他回想被威脅的過程,他卻說那只是一個夢。現在想來,或許那不是……”

“不,”琴酒冷冷地打斷,“我也做過一個被人威脅的夢,在火車上。但那并不只是一個簡單的夢。”

蘇九先生一怔,仿佛意識到什麽,眸光靜若深潭。

“你要小心。”

這是他對琴酒說的最後一句話。

……

從後門離開蘇家大宅,琴酒的公文包沉甸甸的,是蘇九先生交給他的那份文件的重量。

他當然不可能在大街上查看這麽重要的東西,必須先找個落腳的地方。

按照剛才司機說的,鎮上有兩個旅店,一個新旅店,一個老旅店,司機推薦了後者,理由找得很充分。

不過,跟蘇九先生交談完之後,琴酒認為不能輕信這鎮上的人,尤其是那些給出太過明确指向性的,更要警惕,因此老旅店最好不要去。

去新旅店吧。

琴酒擡腳正要走,幾步過後忽的一頓,又退回了原地。

不對,不對。

他撐着額頭,仔細回想方才與蘇九先生的對話。

蘇九先生說,之前幾個私家偵探都是在要把結果給他的前夜失蹤了,前夜,夜裏,說明那些偵探已經查出結果,大概率是在落腳之地整理調查結果時失蹤的。

他們之中未必沒有人想到旅店的疑點,所以肯定有人不去住老旅店,而是去了新旅店,但最後卻依然失蹤了。

既然如此,那麽新旅店老旅店就都不安全了。這兩個地方可能留有線索,之後有必要去調查,但絕不能住。

想通此節,琴酒決定不住旅店,而是開始考慮換個落腳點。

除了旅店,還有什麽地方可以住?

他一邊想,一邊慢慢往前踱,經過一處電線杆時,餘光瞥見了上面貼的小紙條。

琴酒剎住腳步,走到電線杆跟前查看,在一衆重金求子和尋貓啓事的小廣告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一個。

——民宅出租廣告。

住旅店不如租房,說不定還能觸發支線任務,或者有特別的收獲。

琴酒記下廣告上的號碼,就近找了個電話亭撥打過去。那邊很快就接了起來,話筒裏傳出清澈柔和的少年音。

“你好。”

“你好,請問你貼的招租廣告現在還有效用嗎?”琴酒簡單明了地問。

“當然有效,先生是想租房嗎?”溫和的聲音帶上了喜悅,“如果你有需要,我現在就把地址告訴你,或者我可以去接你——若是你方便的話。”

還有這種好事?

琴酒毫不猶豫:“方便,我在蘇家大宅後門東面的紅色電話亭裏,麻煩你了。”

“好的,我現在就過去,你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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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需要副CP:莊無梅x蘇九先生。

沒有多少感情戲,解謎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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