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解謎世界(六)
有人擺明了想引他過去。
琴酒離開宅邸,慢吞吞走在路上,前方的路燈下有個報刊亭還亮着燈,他過去買了包煙和一份報紙,點煙抽了一口。
劣質煙草嗆喉的味道讓他低低咳嗽,他撣掉煙灰,卷起報紙攥在手裏,走到新旅店所在的街道,進了對面的咖啡廳。
對面的旅店樓上有兩個房間還未熄燈,琴酒知道其中一盞是為自己亮的,他也不忙着将其找出來,反而坐到窗邊,将香煙放到左手邊,要了一杯卡布奇諾,并平靜地抖開報紙。
駝色大衣長長的衣擺垂在腳邊,蹬着皮靴的長腿放松地交疊。淺灰色圍巾在他低頭時半遮着臉,鼻梁上,一幅金框眼鏡閃着微光,鬓邊有亮金色的絲線垂墜輕晃。
琴酒像一位再普通不過的年輕紳士,坐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裏,喝着咖啡閱讀報紙。俊美的面孔與冷沉的氣質讓過路人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卻在目光落下時觸電似的彈開,步履匆忙地離去。
他在店裏坐了很久。
已近深夜,街道上萬籁俱寂,旅店內的燈也都熄滅了,只在一樓大廳留幾盞壁燈,任微弱的光線洩出緊閉的玻璃門。
咖啡廳裏倒是還有三位客人,讓琴酒看起來沒那麽古怪。但他點的咖啡一口也沒動,報紙也一頁沒翻,只有先前買的煙少了幾根。
驀地,窗外響起了撲簌簌的落雪聲,在寂靜的天地間輕輕回蕩。不一會兒,雪聲混雜着微風撲打窗戶,發出輕微的“砰砰”聲響。
琴酒忽然生出一種詭異感覺,擡頭看向窗外,看見了漫天飄舞的鵝毛大雪。
風雪來得突然又突兀,雖說也貼合季節,但就是莫名古怪。
他合上報紙,伸出右手摸向香煙。煙是摸到了,他也跟着一怔。
收回右手,琴酒低頭看向掌心,這只遍布厚繭卻修長漂亮的手此刻在他看來竟說不出的陌生,即使哪兒都沒變,但就是不合時宜。
哪裏不合時宜?
一個左撇子,會在拿東西的時候下意識伸出右手嗎?
意識到這一點,琴酒周遭的景色猛地像融化的壁畫,迅速褪去色彩,在一片灰白中粉碎消弭。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他睜開眼,發覺自己居然不知不覺撐着頭睡着了。
奇怪,他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琴酒疑惑間,忽的想到什麽,擡頭望出窗外。外面是寂靜的夜色,新旅店一樓的燈也還亮着,但并沒有下雪。
“呵,原來如此。”他輕蔑又了然地勾了勾嘴角。
同樣的招數,對他用一次可以,因為無根無據也無緣由,所以他發現不了。但故技重施,還是以一模一樣的方式,這是不是有點太瞧不起他了?
火車上,琴酒做夢之前也聽到了和剛才一樣的風雪撲打窗戶的聲音,在這聲音響起之後他就開始做夢,不同的是上次的夢長,這次的夢只有一個場景。
以固定方式讓人入夢,這種手法,讓他想起了一種東西——催眠。
琴酒端起涼透了卡布奇諾送到嘴邊,目光借着杯子的遮擋四處逡巡。
此刻,店內除他以外還有兩名客人,比他入睡之前少了一名,那名離開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催眠他的人。
先前他并未仔細觀察身邊的人,現在自然想不起離開的人長什麽模樣。不過沒關系,這兒不是有服務員嗎?
琴酒想着,再一低頭,就看到桌面上多了一個文件夾和一包壓在文件夾上的煙——不是他買的最便宜的那種,而是包裝精美的昂貴香煙。
很好,這樣詢問起服務員和其他人來更加方便,除非他把店裏所有人都催眠了。
琴酒揮手叫來服務員,指着桌上的文件夾和香煙問:“你有看到是什麽人把這兩樣東西放在我的桌子上嗎?”
“哦,當然,是一位自稱給您送資料,但見您睡着不忍心打擾您的夫人留下的。”服務員點點頭,“她說這是她代您的客戶送來的一些補充資料。”
補充資料?
琴酒立刻想到早上蘇九先生給他的資料,旋即反應過來這是那人故意設的障眼法,誤導他資料的真正來源。
不過他并沒有表現出多少情緒,而是淡定地拿起文件夾拆開,佯裝随意地問道:“那位夫人長什麽樣子?”
“嗯……”服務員想了想,“她很高,穿着寬松的紅色長裙和大衣,戴了一頂帶有面紗的軟紗帽,看不清臉。頭發是銀色的,盤了發髻,氣質冷漠又獨特,是見過一次之後就不會忘記的那種人——就像先生您一樣。”
“謝謝你的誇獎。”
琴酒起身結了咖啡的賬,還多給了服務員一點小費。
“她的頭發是卷發嗎?”離開之前,琴酒多問了一句。
服務員拿着小費眉開眼笑,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不是!……啊、是、是卷發,但不是特別卷的那種……”
他莫名有些慌亂,改口得很着急,見琴酒看過來讪讪地笑了笑。
“謝謝。”
琴酒回以一笑,在服務員面前抽出文件夾裏的東西看了一眼後塞回去,再把香煙揣進兜裏,大步走出咖啡廳。
身材高挑、紅裙、銀發、紗帽……女性。
除了不是卷發,服務員口中的“夫人”和琴酒見過的女性莊無梅長得一模一樣。
是個聰明人,還知道收買服務員在關鍵地方誤導他。
莊無梅的大卷發是相當明顯的特征,服務員形容那人長相時卻唯獨沒說頭發是直是卷,反而用意義不明的盤發混過去,就是貫徹了九真一假的謊話原則。
畢竟在場還有其他客人,服務員若是胡亂編造那個人的長相,琴酒再問問別人他就會立馬露餡,只能選擇隐瞞最顯眼的特征。
可惜他想得多不及琴酒給得多,在小費的沖擊下,他還是說漏嘴了。
好了,現在首先排除給他資料的人是女性莊無梅這個可能,或者應該說,男性莊無梅比女性莊無梅的幾率更大。
蘇九先生記憶裏的情人,應該還在這個鎮子裏。
……
回到住處,裴宇和張珂都已經睡了,只是在門口給琴酒留了紙條,讓他從後門進去。
琴酒走上二樓進了自己房間,沒有開房裏的燈,而是把床頭櫃上的臺燈開了,借着暖黃的光線開始查看到手的兩份文件,先看的自然是某人費盡心思交給他的那個文件夾。
文件夾裏裝的東西不多,一沓剪了一半的照片,一份剪貼報,一對鐵木套戒。
琴酒先查看照片。
照片上多是風景,只有寥寥數張中拍到了一個人的背影——穿着黑色西裝,紅色大衣,披了一頭銀色長直發。
他把有背影的幾張挑出來仔細摳着看,從其中一張的窗戶反光裏看到了一張略顯模糊的臉,眉目清冷卻含着笑意,像是在與誰對視。
琴酒一怔,連忙拿出在莊家舊宅裏發現的照片一張張拼湊,幾乎每張都能與另外一張嚴絲合縫地拼在一起,這張勉強能看到臉的也一樣。
完整的照片中,少年蘇九正看向對面的人,兩人的視線在窗戶的倒影間交彙,彼此都是笑着的。
琴酒把這兩半張照片貼身收好,而後拿起剪貼報,卻見這些被專門剪下來,按照時間順序排好的報道都是關于同一件事——蘇九先生的神秘戀人。
從五年前六月到十一月,關于這件事都有篇幅長短不一的報道,部分報道還覆上高糊的偷拍圖,不是側影就是背面,基本只看得到剪影。
至于報道內容則天馬行空,各種各樣的猜測都有,但有一點是共識,即蘇九先生的情人是個男人。
嗯,他自己承認的。
這些報道與天行鎮人的普遍認知不同,五年前蘇九先生已經和他的妻子結婚了,怎麽會和別的男人鬧出長達五個月的緋聞,還有這麽多的報道?
總覺得像是發生在另一個時空的事。
琴酒翻到剪貼報最後一張,發現這張不是說蘇九先生的緋聞,而是他花重金定制了一對套戒的新聞。
這對套戒主體為鐵木,內部的小環鑲嵌着二十八顆寶石,正與外戒的二十八星宿主星處留出空隙嵌合,內斂而奢華。
不必說,這正是文件夾是那對戒指。
琴酒拿起套戒,拈在手中轉了轉,突然感覺這些證據來得吊詭。
給他證據的人似乎是希望他繼續調查的,既然如此,那催眠他做什麽?而且用的還是和火車上某個人相同的催眠手法,卻做着跟那個人截然不同的事。
同樣的手法,一個借此警告他,讓他不要繼續調查,并且也以此方式警告過之前調查這件事的私家偵探。另一個則利用催眠将線索親手送上,如果真是同一個人做的,那他怕不是人格分裂。
當然,人格分裂可能性不大,琴酒其實更傾向于另一個猜測,後面這個人是想通過這次催眠提醒他小心前一個人,說不定還在那短暫的夢境裏給他留下提醒。
琴酒閉眼回憶着那個短暫的夢,片刻後睜開眼睛,從口袋裏拿出那包煙。
他的第二個夢只有一個場景,他伸出右手去拿煙,随後驚醒。而那人特意在文件夾上放上一包煙,估計就是想提醒他,曾經用同樣手法催眠過他的人和煙有關。不直接說,估計是怕暴.露身份,或者引起暗地裏盯着他們的人的注意。
明天再去一趟蘇家大宅,找蘇九先生問問戒指和香煙的事。
琴酒這樣想着,打開了第二個文件夾。
就着臺燈,他看了一夜。
……
今天是“紀元修複師”初測的最後一天,赤井秀一肝完日常,手指按在屏幕上戳“初代修複師”的臉,即使沒什麽事幹也不想退出游戲。
二測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他的“初代修複師”雖然會跟賬號綁定,但一想到有很久都見不到這個神似故人的游戲角色,他就莫名悵然。
所幸他的生活并不是只有游戲。
赤井秀一正百無聊賴地戳着電腦屏幕,旁邊的手機忽然亮了起來,是安室透的電話。
“喂,什麽事?”他随手接起。
安室透開門見山:“你要調查和琴酒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瘋了嗎?要不要我先把醫院的電話號碼發給你?”
“工藤跟你說的?”赤井秀一也不生氣,往抱枕上一靠,語氣慵懶,“我腦子很好,沒毛病,之所以讓工藤找灰原去查這件事,是因為我在米花大廈見到了這樣一個人——我記得我跟工藤說過。”
“對,不過我以為那是你的幻覺,因為監控裏根本沒有你說的人。”安室透沉聲道。
赤井秀一抓抓頭發,長長地嘆了口氣:“如果監控裏沒有他,我肯定也不在其中,除非我真的瘋了,或者我是在做夢。”
“……”
安室透聽着他的嘆息,覺得這人在和琴酒有關的事上是徹底沒救了。
“我把米花大廈的監控拷貝了一份,現在正在盤問那個跟你撞上的服務員,她是你唯一的證人,也直接決定我會不會信任你——祝你好運。”
“謝謝,祝我好運。”
赤井秀一挂斷電話,擡頭看向屏幕,似乎想透過上面的虛拟人物望見藏在背後的人。
“GIN,讓他們去調查,才方便你脫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