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解謎世界(八)
江屠蘇端着泡好的方便面縮在角落,一邊狼吞虎咽大口地往嘴裏扒面,一邊緊盯着身前的道路,全身都緊張地繃着。
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兩旁的店鋪生意紅火,像平常一樣熱鬧非凡。
還好,人雖多,卻不見他最害怕的那個。
江屠蘇稍稍放松了些,不料低頭喝口湯的功夫,再擡頭,頭頂就投下一道陰影。
他仰臉看向上方,逆光而站的人随手一推眼鏡,冷冷的視線透過鏡片落在他身上,令他遍體生寒。
江屠蘇扔下碗就要跑。
琴酒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衣領,一把将人扯了回來,仿佛朋友勾肩搭背似的攬住他的脖子。
“跑什麽?”琴酒眉梢輕挑,唇邊勾起一縷笑意,“我說過,如果你騙了我,我會來找你的。”
被卡着要害,江屠蘇不敢動彈,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你、我……我聽不懂你說什麽,我沒有騙你啊。”
琴酒懶得和他掰扯,徑自問道:“昨天晚上是誰讓你引我去新旅店?”
“不、沒有人……是我看到……”
見他還要嘴硬,琴酒手掌一翻,折刀甩出鋒刃,即使藏于暗處也有一瞬的寒光從他眼前掠過。
江屠蘇的冷汗霎時從額上滴落,剩下的辯駁的話咽回去,呼吸也重了幾分。
“說實話。”琴酒将折刀收入袖口,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臉頰,“我沒什麽耐心,最多給你十秒權衡利弊的時間。”
“我……”
“十、九、八……”
琴酒自顧自倒數起來,只眺望遠方,并不在意他的反應。
江屠蘇又驚又怕,既怕他的威脅,也怕另一個人身份暴露後會找自己算賬,一時心內焦灼糾結,本就短暫的十秒時間更是轉眼即逝。
“……一。”
倒數結束,琴酒作勢要提刀,江屠蘇看他神色認真,擔心他這一刀真的會落下來,也顧不上控制音量了,大聲喊道:“等等!我說……我說。不過……能不能換個地方?”
附近人多如潮,實在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江屠蘇也害怕有心人藏在其間盯着自己,所以哆哆嗦嗦地提出換地方再說。
琴酒收刀入袖,勾着他的脖子走向旁邊的小巷。
巷子深而曲折,多是別人家的圍牆,有果樹枝桠從牆頭伸出來,枝上銜着深秋的冷霜寒露。
琴酒在一處拐角的空地站定,将江屠蘇推開,平靜地看着他。
“我、我昨晚照你說的把東西拿給那個人,等他離開了我再跟上去,看他要去哪裏。他确實是走到了新旅店那邊,但我跟得太緊,不小心被他發現了。”
江屠蘇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脖子,嗫喏着說出昨夜與琴酒分開後發生的事。
“他将我揪出來,問出了你的事,所以讓我引你過去。至于原因,他沒有說。”
果然是故意的。
琴酒早已猜到答案,因此并不驚訝:“你見到他長什麽樣了嗎?”
“我說過了,他蒙着面,還穿了很寬大的衣服,看不清臉和身形。”江屠蘇搖搖頭,與昨天的說辭一致,但很快他又想到一個被忽略的細節,連忙補充道:“對了,他的聲音有點熟悉,我好像是聽過的,在哪兒來着……”
“你先形容一下他的聲音。”琴酒追問。
“哦,好。”江屠蘇邊回憶邊描述:“他的聲音低沉、成熟,聽上去像中年人,遣詞用句文質彬彬,肯定是文化人……啊!我想起來了,他的聲音很像蘇家的管家!”
陽光照進琴酒霎時幽深的眼眸,蓋過那一閃而過的寒光。
……
從巷子出來,琴酒拿出有男性莊無梅背影的那半張照片,指腹輕輕摩挲過窗子倒影裏的模糊面容,腦海中回想起之前與蘇斐的對話。
“我托人找的……那人是我們蘇家的管家,就是上次帶你來看我的那個。”
蘇家管家為蘇斐找了十位包括琴酒在內的私家偵探,這十個人都和他的情人長着一模一樣的臉。前九個在查到真相時就消失了,到了琴酒這裏,管家甚至主動遞上線索,很難不讓人猜測他的目的是刻意引導琴酒走向與前九人相同的結局。
那九個人現在在哪裏?管家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輸出是怎麽回事?在火車上催眠他的人和昨夜催眠他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琴酒覺得自己已經站在真相邊沿,任意往哪個方向邁出一步,都能有所收獲。
但……系統提示備注裏的那句話讓他隐隐有不妙的預感。
——我知道,你還不是他。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為什麽用“還不是”?那個“他”指的又是誰?
其實查到這裏,整個案子的架構已經很清晰了,就是一個“真假情人”的故事,唯一值得注意的疑點就是蘇斐、張珂和裴宇三人與旁人記憶上的偏差從何而來,但這個疑點在推完剩下的“劇情”後,自然而然就會水落石出。
所以,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去找管家?
琴酒皺眉看着手裏的照片,那種被推着往別人設的套中走的感覺又來了。
收起照片,他仰頭看了看天色,擡腳朝蘇家大宅的方向走去。
就算是套,他也得跳進去看看。
蘇家大宅的門時時關着,這是琴酒第三次過來,仍然門扉緊閉。不過這次又與之前兩次不同,門雖然關着,卻隐約能聽到裏面傳出喧鬧聲,暴躁又高亢的女聲說着一連串氣都不喘的罵人的話,即使只能聽見只言片語也讓人不得不佩服她的理直氣壯和中氣十足。
“……你說他放着我這個實心實在的人不管不看,反倒偏執在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野男人身上,找了那麽多偵探調查,查出什麽子醜寅卯了?人會做夢,這不奇怪,可他把夢當現實,拿現實當空氣,是不是該去看醫生了?啊?你說是不是!”
“你當然不敢說話,現在蘇家都是他在做主,你一個小小管家,除了給他找偵探還能幹點什麽?怕是連勸誡的口都張不開吧?你說說看,我和他夢裏的情人長同一張臉,他為何不能移情于我?因為那個人是男人?”
“你放開!讓我去跟他說清楚!我倒要問問他這些年是怎麽想的!”
琴酒在外面正好聽了這場單方面争吵的尾聲,剛要避開,蘇家大門就猛地打開,莊無梅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氣沖沖出來,看也不看一旁的琴酒,撫着紗帽進了路邊的車,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管家從裏面追出來,沒追上莊無梅,卻和琴酒迎面撞上,一時僵住了。
“管家先生,”琴酒趕在他開口之前說道,“有時間談談嗎?”
“……家中瑣事煩勞,恐怕不方便。”管家遲疑一瞬,還是選擇拒絕。
“那就在這裏說吧,反正我也只有一個問題想問。”琴酒叫住了他,“你知道前九個失蹤的偵探現在在哪裏嗎?”
管家毫不猶豫:“我怎麽會知道。”
“你不知道,那昨晚為什麽要讓小偷引我去新旅店,又給我一個裝着線索的文件夾?”琴酒又問。
“我何時給你……”管家下意識否認,卻在說到一半的時候頓住,像是意識到什麽,臉色灰敗下來,“是,那是我給你的,我希望你能早點查到真相。”
他的反應和那個突然出現的文件夾一樣吊詭,琴酒心裏立馬拉響警鐘:“查到真相意味着我會是下一個失蹤的人,這一點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依着蘇九先生的意思繼續找人替他調查?這件事背後到底牽扯了什麽?”
“先生,我想是有人警告過你的。”管家一個問題也不回答,反而說起了其他,“你不該探聽這個故事。”
話音未落,他轉身進了門內,飛快把門關上。
管家逃避的樣子太明顯,不知道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他是蘇家人,天行鎮上只有蘇家一門大族,能讓他懼怕或想幫着隐瞞的,只有蘇家的人。
莊無梅剛才說“現在蘇家都是他做主”,結合前文不難猜出這個“他”指的是蘇斐,既然如此,讓管家不敢說真話的,大約也只能是蘇斐了。
琴酒慢慢往來路走。
他與蘇斐只見過兩次……不,應該是三次。在他“前身”的記憶裏,曾經在新聞上看過蘇斐的演講,其實是符合他在火車上做的那個夢的隐喻——見過面,聽過聲音,但不熟悉,所以夢裏警告他的人面目模糊。
正因看過他的演講,對他的一些理念頗為欣賞,“前身”才會接下他的委托,畢竟委托書上可沒有提報酬,又來得沒頭沒尾,私家偵探大都是性格謹慎缜密之人,不會輕易接下。
兩次催眠夢境與現實的交界都是風雪敲打窗戶的聲音,縱觀他這幾日的發現和接觸到的人,與“風雪”意象相關的只有蘇斐和男性莊無梅。
莊無梅的照片、畫像都在雪裏,失蹤時是冬天,與他有關的線索都跟“風雪”有這樣那樣的聯系。
至于蘇斐,他和“風雪”似乎沒甚關聯,但他住的地方有一樹紅梅。紅梅這種花時常與風雪放在一起,一般在晚冬或早春開花,可現在是深秋,他屋子外的紅梅已經開滿了,勉強也能說得通。
由此說來,或許兩次催眠都和他有關,看剛才管家對昨夜之事的反應,那個讓小偷引他過去的人可能不是管家,而是一個與他相熟,能模仿他的聲音說話的人。
不過,這些都只是推測,琴酒沒有任何證據,而且他不明白蘇斐整這一出的原因。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線索交給他,為什麽要拐這麽大一個彎?另外,他第一次做的夢裏的那個人警告他不要探聽這件事,第二次催眠卻是引他懷疑蘇斐,如果前後兩次催眠都是蘇斐做的,那他圖什麽?
以及,任務第二環的名字叫“千人一面”,這和十個偵探同一張臉的設定驚人的契合,配上備注裏病嬌意味十足的提示……
總覺得這不是個懸疑故事,是個可能已經走偏了的愛情故事。
難道他真正要找的不是莊無梅,而是那九個莫名失蹤的偵探?
琴酒想到這裏,忽然記起自己完成主線任務第一環拿到的道具還沒用,連忙從從系統倉庫裏取出那把“莊無梅私宅的鑰匙”。
之前他以為莊家舊宅就是莊無梅私宅,但看到鑰匙的樣式後,他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這是兩個地方。
鑰匙長而沉,很新,是嵌在門上的鎖的那種鑰匙。鑰匙背面貼着地址:天行鎮東新區。
琴酒攥住鑰匙,決定立刻過去看看,于是攔下一輛出租車,報上地址。
“東新區?”司機聽到這個名字時愣了愣,“那邊可荒涼呢,您真要去?”
琴酒沒有多想,随口道:“嗯,開快一點,我趕時間。”
“好的。”
司機按下方向盤旁邊一個按鈕,提高車速,風馳電掣地向東面奔去。
十幾分鐘後,出租車停在一片荒涼的空地上。
前方有一片住宅區,類似廉租房那樣的高樓,整整齊齊排列在曠野間,有種詭異的不和諧感。
琴酒付錢下車,看到這一大片屋子時愣了一下,屬實沒料到所謂的私宅居然是這樣的普通出租屋。
司機說得沒錯,這裏是很荒涼,房屋雖多,卻沒有一點人氣,裏面都是空的。
可即便如此,琴酒也沒辦法一間一間找過去。十幾棟樓,每一棟樓有五六層,每層又不知道有多少間屋子,他得找到猴年馬月去?
琴酒皺緊眉頭,不斷回憶着這幾天找到的線索,試圖從中找到相關的提示。過了片刻,他想起一樣被自己忽略已久的道具,從上衣內側的暗袋裏摸出一張紙條。
那是他剛到這個世界時在身上發現的僅有的幾件東西之一,紙條上只寫着一串數字:03059。